圣上的晕倒一点征兆都没有,前一刻还好好地说着话,下一刻就捂着胸口眼睛一闭歪在龙椅上。在场的几位大臣都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喊着招太医。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过来了,院判先诊,诊罢冷汗都下来了。等在一旁的大臣立刻追问:“怎么了?圣上这是怎么了?”
太医院院判张开嘴,声音干涩,“下官才疏学浅,一时无法确定,周太医,王太医,你们过来试试。”他点了两位医术精湛的太医。
周太医和王太医对看一眼,立刻上前,心里却不住地打鼓。连院判大人都无法确定,圣上这情况不妙啊!
大臣们这下可急了,目光焦灼地盯着周王两位太医给圣上诊脉,若不是忙打扰他们早就拉着人询问了。
怎么就无法确定呢?圣上的龙体一向很好,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呢?之前君臣谈话很平和,并没有争论,可以排除是气急攻心所致。
这些大臣一边担忧着,一边心中又无比庆幸。之前因为太子的腿伤能不能痊愈和废不废太子的事,因圣上闭口不言的态度,臣子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火气,现在他们是无比庆幸未谈及这个话题,不然他们可逃不了一个气晕圣上的罪名。
“如何?”周王两位太医刚抬起手,院判就立刻问道,这也是其他大臣想问的,都把目光看向了这两人。
周王两人压力甚大,对看一眼,均摇头,“下官技艺微末,只诊出圣上脉搏时而艰涩,时而平稳,又时而汹涌,其他的并未有大碍!”
“没有大碍圣上为何会昏迷?”有心急的大臣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院判和周王三位德高望重的太医却都说不出原因,按道理说,圣上不该昏迷呀!可事实是圣上还就昏迷了,他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润,若是不知情,还以为是睡着了呢。
折腾了一天又一夜,圣上依旧没醒,太医院的所有的太医都过了一遍手,却仍是查不出圣上昏迷不醒的原因。尤其是后来那些资历浅入太医院晚的年轻太医,诊脉的手都是颤抖的。平时他们哪有资格给圣上请脉?这也就是非常时期,他们生怕出了丁点纰漏被迁怒丢了性命。
三天过去了,圣上还是没醒,京中却病倒了不少人,起初是状似风寒,去医馆开了药,吃了两日,症状倒了减轻许多,但第三天突然加重,开始高烧,继而昏迷。陆陆续续京中染上此症的人数越来越多。
于是太医猜测圣上也是染上了这种时疫,只是因为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同所表现出来的症状也不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都是高烧昏迷不醒。圣上虽之前没有烧,但到第三天的午时也起了高烧,太医们想了许多办法好不容易才降下来的,但隔上几个时辰总要重新起烧。
内阁的老臣们立刻召开会议,然后请示东宫,圣上并没有明旨废了太子,所以太子殿下仍是大燕朝的储君,现在圣上倒下了,那朝中主持大局的便只能是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和内阁共同商讨此事,凡京中有染风热风寒的病人,立刻隔离。同时,命太医院研究对症方药,然后,京城挨家挨户放石灰陈醋等物,清洁居室,谨防夏疫。
诸皇子请求进宫侍疾,太子以圣上染疫病为由,未准。大皇子先不干了,道:“父皇虽尚未有孙子,但儿子近十,岂能以父皇染疫病,咱们就躲了出去?我不怕染病,我来给父皇侍疾。”反正他成了身体残缺之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别人怕得罪太子,他才不怕呢。
大皇子虽说话不好听,但太子并不和他计较,诚如大皇子自己想的那般,太子能跟个注定淘汰出局没有竞争力的人计较吗?相反,他还需要拉拢他,以彰显他的气度,贤德友爱。
太子道:“大皇兄莫要冲动,孤随侍父皇身畔,大皇兄还不放心吗?”
“父皇之下尊贵莫过于东宫,父皇龙体不适,太子越该好生保养。”大皇子的目光在太子的伤腿上转了转,“我等亲侍父皇身畔倒是无妨,太子你是主心骨,必要保证方好。”不想着太子之位的大皇子还是很靠谱的,“何况外头的政务也离不得太子,不如便有我等来为父皇侍疾吧。九皇叔您说侄儿所言可有道理?”
本来瞧着两兄弟打机锋准备置身事外的阿九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大侄子所言甚是!”他自然要帮着大皇子说话了,“皇兄待我恩重如山,皇叔我跟你们一起侍疾。”皇兄这般昏迷不醒着他得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大皇子伙同九皇叔及诸位皇子一起据理力争,太子也只得道:“小六小七和小八便罢了,他们年岁小,身子骨到底还弱。诸位兄弟皆是拳拳孝心,既如此,咱们便轮班来吧。”
大皇子这才罢休,说好从阿九开始,然后是大皇子,太子,按长幼顺序依次往下排。
阿九比较担心的是太后的身体,宫中每日都有染病的宫人内侍被移出去,甚至一位位在美人的妃嫔也因身体不适被送出了宫。太后年纪大了,身体又一向不大康健,所以阿九很是担心。日日去慈恩宫请安,太医请过脉后他还要亲自把一遍。宫里服侍的宫人内侍除了太后跟前的那几个,其他人都不许靠近主殿。就是太后跟前的那几个也每天把脉检查,只要有点头疼脑热的迹象就立刻隔离。
五皇子也为他的母妃担心呢,和太后比起来,淑妃那身子骨还不如太后呢。他见阿九在慈恩宫如此折腾,立刻照原样搬到淑妃那里。
阿九除了去商部和给圣上侍疾,回到府里又去看了看自己的私库,摸着那一箱箱的银子直叹气,也许他就不是那聚财的命。这些银子才在自己的私库放多会?这又得舍出去。皇兄一直都没醒,太医院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阿九头一次后悔没有跟着大和尚好好学医术,他要是有大和尚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还愁什么?早把皇兄救醒了。
可大和尚三月那会就离开少林寺访友去了,行踪不定,害得阿九想请外援都找不到人,只好广英雄帖,请江湖上的朋友帮忙寻找名医。
阿九去了一趟果郡王府,跟果郡王商量了一番,带头捐献了些银两,由果郡王领头带着的有威望又能干的宗亲购进了一大批防疫病的药材,平价或低价卖给京中的百姓,对于那些实在买不起药材的贫苦百姓,他们索性就熬上几大桶药汤免费让人来喝。
京中因为闹时疫,防治疫病的药材都已经高到离谱的价格了,普通百姓哪里买得起?虽然官府已经介入,压制药铺和药材商人不许涨价,可收效甚微。官府不让涨价,那我就不卖了,断货总行吧?至于什么时候能运过来,谁知道呢?
他们是宗室,大燕的江山是他们老穆家的,平常无事的时候他们吃喝玩乐纵情享受也就罢了,但疫病若真在京中蔓延开来,他们也跑不了。所以能为大燕江山的千秋万代贡献点力量他们还是很乐意的。
果郡王和其他的宗亲还宽慰阿九,“圣上乃上天之子,天命所归,有百神庇护,定能平安的。”宗室们对阿九的印象都很好,不说逢有大事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出钱出力,就是他主事商部也没少带着宗室们一起财。
果郡王嘴上安慰阿九,其实自己也是日日进宫,只盼着能打听出些圣上龙体的好消息来。行走在宫里,他觉得异常压抑。
别说果郡王了,就是阿九,也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只是比度日如年还难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圣上的龙体未见好转,主持防疫工作的梁辅又病倒了,太子也着了急,生怕疫病扩大。要知道,前朝有旧例,时疫暴,京城十室九空,那可是在历书上笔笔如刀,记得无比清楚啊!太子自然不能坐视疫病蔓延,一时又要找个妥贴的人代替梁辅。
于是东宫詹事献策,“内阁诸人,谁人可以代替梁辅?臣觉得陈阁老和王阁老年纪大了,许阁老他们威望又不太够,程尚书倒是适合,只是他毕竟入阁时间太短。”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依臣之见,倒不如请一位能干的皇子代领此事。如此,群臣宴服,疫病的事也无人敢轻视。”
太子立刻明白他所言,不过太子也不傻,他并不直言,只是道:“孤乃储君,焉能坐视百姓受疫病之苦,此事自当孤大头。”
立刻便有一侍读学士出列,道:“太子乃万金之躯,焉能涉险。臣以为,此事又太子殿下总揽,再着一位皇子亲领便是。”
太子面露为难之色,不比太子开口便又有一人开口道:“依小臣之见,大殿下力有不殆,四殿下和五殿下历练不足,倒是九王爷贤明干练,举朝皆知。今京都危时,太子殿下于圣上身畔侍疾,自当由九王爷领防疫之事,朝中再无人不服。”说着,这人一揖到底,“小臣在此先代太子殿下,代朝中百官,代京中百姓,谢过九王爷了。”
太子也殷切望向阿九,面容无比诚恳,“皇叔您看这?”那意思不言而喻。
阿九早就瞧出这成套的把戏,他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他的话还没说完,五皇子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虎着脸道:“请太子给臣弟一个体面,臣弟愿领防时疫之事!”说着一瞥那揖躬的小臣,道:“太子殿下自然尊贵不可涉险,难道九皇叔就能涉险吗?父皇曾说过,皇叔可托生死,可托国事,朝中有他老人家坐镇谁都放心。防疫之事还是臣弟替太子殿下分忧吧。”
五皇子一脸冷然的看向太子,他再傻也看得出太子心中的盘算,不就是九皇叔的威望比他高才干比他强他吃心了吗?现在有机会岂能不把九皇叔推出去?若是九皇叔运气不好染上了时疫,他不是就少了个心头大患吗?全然忘记是还是九皇叔给父皇提议才立太子的呢。五皇子就是瞧不上太子那小心眼算计翻脸不认人的臭毛病,他觉得自从他做了太子整个人都变了,以前还挺有兄长的风度,现在——他都不想说了。
五皇子再次正色直视太子的目光,开口道:“请太子允臣弟所请!”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太子,太子心中自然是不愿意,可这么多人看着他骑虎难下,只好答应,“如此就辛苦五皇弟了。”脸色不大好看。
出了议事的大殿,阿九很赞赏的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长大了,有担当,若是你父皇看到肯定十分欣慰。”顿了一下又道:“不用害怕,时疫虽可怕,却也没有你以为的那般可怕。只要防备工作做得好,是不会轻易染上的。皇叔府上有防备的器具和药材,以及总结出来的疫区注意事项,回头一并送你府上去。”阿九盘算着把桃花带人做得口罩防护服给五皇子送去。
五皇子大喜,不住道谢,“谢谢皇叔,这我就放心了。”心也放下了一大半,一是因为他心大,有事都是往好的方面想,二是对九皇叔他有一种谜一样的信任。
回到自己府里的大皇子也在感叹:“以往觉得小五傻,立不起来,就知道关起门与五弟妹过小日子。今天看来,小五也是有胆色的人哪。”防疫不是小事,何况管着防疫之事便是不必亲自去隔离出的疫病区,但或多或少,总有接触。小五这不只是为九皇叔鸣不平,简直是拿出命来为九皇叔鸣不平了。做到这个份儿上真是难得了,至少大皇子自己就做不到,他虽然断了手臂,但还想好好地活下去呢。
大皇子府的长史可没心情听大皇子感慨此事,只要长眼的,都知道东宫太子的打算。只是,东宫明知道圣上待九王爷不同,还把打算放到明面上来,难道就不怕圣上病愈后不悦吗?还是说,东宫笃定——圣上不会痊愈了?长史愈忧心,沉吟着问:“大殿下,圣上醒来的时间多么?”
大皇子也很担心父皇的龙体,闻言直愁,叹道:“要是父皇能醒来,断不会同意五皇弟和九皇叔去管防疫之事的。”父皇自那天昏迷后就没有醒过,大皇子心下都惴惴的,有时都忍不住想:要是父皇真就这么去了,必是太子登基。太子要是一登基,他这个与太子较劲最多的大皇兄怕是也得不了好去,尤其是这段时间,他得罪太子的事好像不少。
大皇子这会也顾不得担心五皇子了,与长史道:“朱瑞,你说太子要是得了势,咱们府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一想到那情景他就忍不住叹气。所以现在最好的便是父皇好好地醒过来,毕竟父亲做帝王和兄弟做帝王完全是不一样的。要是太子那腿再好不了了,那就更好了。
长史皱眉,心道:殿下您这是回过神来吗?之前一不顺气就跟太子怼,跟内阁怼,都敢跟圣上使脸色了,作得是毁天灭地的,全府都跟着提着心呢,现在犯过想来了?不觉得晚了点了吗?嘴上却安慰道:“殿下多虑了,您现在——又不跟他争什么,他犯得着针对您吗?”说着压低声音,“说句犯忌讳的话,便是圣上真有个什么不好,太子也得做个牌坊,难不成能把诸皇子都杀了?”
想了想又道:“太医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成天开那些汤药,苦死人了,也没见父皇醒来。”大皇子道,他给父皇侍疾总是亲自尝药。“太子想张皇榜,征辟医者,来给父皇瞧病。”
说是民间多高人,可这样的皇榜无异于大海捞针,长史并不看好,与大皇子道:“殿下侍疾,也要吃些防疫的汤药方好。”
大皇子叹道:“父皇这样病着,我倒真愿意以身代之,父皇这一病,以后还不知如何呢?”
其实不独大皇子担心,京中谁不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