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苑摆了六桌, 坐了连带小儿在内的六十个人, 本吵嚷得很,苏苑娘一过去, 瞬息静了片刻。
“嬢嬢。”半路, 有小儿看到她,抽出嘴中含着的手指, 指给身畔的娘亲看,他见到一个嬢嬢了。
苏苑娘朝他看了一眼。
待坐下, 她朝叔奶妈叫了一声, 转头朝知春道:“叫厨房给每桌多送一碗八宝碗、一碗扣肉来。”
八宝碗和扣肉皆是甜的,孩子爱吃。
“是, 奴婢这就去。”知春领命, 打算自个儿去厨房催过来, 又怕三姐儿乱说话, 拉着她到一边朝她使眼色,“招娣姐姐, 你只管看着, 别多话。”
“晓得,妹妹只管放心。”胡三姐拍胸给她打包票。
知春瞄了她那没有起伏的胸一眼,摇摇头去了。
这厢在桌的人都听到了苏苑娘说的话, 隔的远也从别人嘴里知道了,不远处有人笑道:“这是大当家的夫人知道孩子爱吃, 让人上的呢, 三儿, 快去给你当家婶婶说谢。”
孩子害羞,躲在娘亲怀里没有过来,苏苑娘朝人看过去,只看到了他藏在他母亲怀里的半个身子,便朝那位母亲颔了下。
那位母亲便也忙笑着朝她点头,致意。
苏苑娘收回眼,正好外面响起了鞭炮声,这是可以动筷子开席的征示,等鞭炮声响得差不多些时,苏苑娘便拿起筷子,朝那位在坐身份最高的叔奶奶道:“可以动筷了,您想吃什么?苑娘给您夹。”
她没让出第一个动筷子的权力,也没打算夹给自己。
“年纪大了,牙齿不好咬不动什么了,给我夹点软的,侄孙媳妇,给老身夹块米豆腐罢。”那叔奶奶从善如流,很是给面子,就着苏苑娘的话往下道。
“是,这就给您夹。”苏苑娘动了筷子,给她夹了菜,旁的人看她先行动了,这才拿起筷子,这席便是开了。
连接给老夫人夹了小半碗菜,苏苑娘在老夫人的劝说下方才自己就食。
通秋要过来服侍她用膳,被她摇劝下了。
这一顿饭,膳间苏苑娘未多言语,众人见她不开口,不好相互多言语交谈。
但见她给老人夹菜夹得勤快,看到小儿夹菜不便,还让丫鬟下人过去帮忙,就是有孩子打翻了碗,她道的也是无妨,还吩咐下人打水过来给孩子洗脸手,这人是寡淡不事声张了些,可这上尊老下爱幼着实挑不出错处来,还显出了大家闺秀的气度来,这众媳妇间看在眼里,琢磨在心里,心道常府府里的这天确实变了,估摸蔡氏再如何使力,哪怕把娘家请来也翻不出第二块天来。
看来,蔡氏那边是不用想着走动了。
有心往本家常府府里走动的一些旁支媳妇这下心里有了数,等到膳毕,又见府里当家的差了人过来请她回去说话,这下等不及了,不少人出头跟苏苑娘说话,跟她寒暄家常话。
苏苑娘也不多言,只管停下听她们说话,间隙朝她们点点头,末了朝长辈们告行了一句,就退出了席面。
她这一走,整个内苑轰动了起来,顾不上当桌还有长者在,有那常家的媳妇拍着大腿喝道:“不用想了,落实了,她就是以后那当家的。”
“听说这几日皆她一手操办着,之前的那几个掌柜也是听她命令。”
“别说,跟我打听到的没差。”
内苑嗡嗡不断,这下就连那不知道的都知道蔡氏的大势彻底已去,难以翻身了。
这新媳妇,不是个傻的!
且看起来,还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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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苑娘出了门来,依稀能听见身后有人在言道她。
知春有心想跟她们娘子说话,但路间来往人颇多,前面还有来请人的管事在,人多耳杂,她便止了嘴。
等到了飞琰居,这话更是不能说了,姑爷已回,还换了身常服,盘腿坐在内卧后窗的榻椅上,前方长桌上摆着一炉煮茶。
姑爷一见到娘子就微笑不止,毫不见一点愠色,那桌上仅又只放着两个杯,知春放下心,又识趣拉着好奇的三姐儿,朝明夏、通秋使了眼色,带着她们三个出了内卧。
“苑娘。”常伯樊坐着没动,喊着苏苑娘,微笑不已。
苏苑娘一见,就知他是喝多了,头是昏的,可能还不一定能看清楚她的脸,只能知道人是她而已。
他就是喝多了,也能让人看不出他喝醉了。
不能让人知道他酒量的深浅,他在外面也不能醉,醉了就要多生不少事情。以前,他是这般与她说道的。
以往苏苑娘多多少少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如今重温往日情景,她好似又多明白了一些。
他在看着她笑,可能还看不清楚她的脸,仅知道她的人,他就在笑。
他是欢喜她的罢,所以一看到她就忍不住高兴,就好像她一看到爹爹娘亲,就会放下心一样的感觉罢?
“苑娘。”苏苑娘没过去,但见他又在喊,朝她微笑不休。
“苑娘。”他又喊。
一声声地,苏苑娘禁不住他的喊,走了过去。
一过去,他就抱住了她的腰,整个人往她身上倒,“苑娘。”
“苑娘苑娘苑娘。”
他炽热的鼻息嘴唇染烫了苏苑娘的腰,他喃喃着她,头依在她的腰处不动了,苏苑娘迟疑了好半晌,方才伸开双手,抱住了他的头。
“难受?”苏苑娘看出了他的难过。
“头疼。”常伯樊更是把头往她怀里探,想把自己揉进她的骨头里。
“你……喝多了。”
常伯樊低低地笑,深吸了两口气,拉着苏苑娘往榻上坐,又把头枕在了她的腿上,拉着她的手往头上按。
还跟前世一样,就是酒醉难受,还是能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苑娘,头疼,帮我揉揉。”
“苑娘……”
苏苑娘怕他再喊下去,终究是动了。
“吁……”她这一动,常伯樊长舒了一口气,闭着眼喃喃:“苑娘,你的手真软。”
“苑娘,我想了好久了,好久好久了。”他又道。
前世苏苑娘忙着绞尽脑汁替他揉额头,让他好受些,这世她手法已有生疏,但只是手生,不是不通,这下还留有心神,把他的话听进了耳里。
“想了好久?”她看着他闭着眼的脸。
“欸,好久。”常伯樊喃喃,这话过后,他沉默了片刻,忽又起声,似是在呓语:“想有你陪着我,我就有人陪了。”
你有的是人陪,只是……
苏苑娘顿住了手。
只是,他不想罢了。
多年夫妻当中,他只有她,爹爹道他心悦她,更与她言道过,他娶她进门,还想苏家帮他,是不能行纳妾之事的,苏苑娘一直当他身边无其他女子,是他对她父亲,对他们苏家一氏的承诺。
“你有人陪,要不……”他的呓语,有些让苏苑娘难受,比他的哭还让她难受,她蓦然心软,低头把他脸边的一根抚到他的耳后,“你找个你欢喜的陪罢,你可有中意心悦的?你找她回来罢。”
我不拦你,也会让爹爹不拦你,如此我走了后,还有人陪着你。
苏苑娘说着,这时,常伯樊突然睁开了眼,如此同时,忽地一下,他的手同时抓住了苏苑娘搁在他头边的手。
他定定地看着她。
苏苑娘亦然,直直回视着他,毫无闪避。
良久,他哑着嗓子道:“我找回来了。”
说罢,常伯樊闭上了眼,松开了苏苑娘的手。
他找回来了,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让岳父认同,让岳母愿意,他一年到头在外奔忙不敢懈怠今晚,为的就是让她的父母看着他有能力给她一个荣华富贵的一生。
他拼尽全力,找了她回来。
常伯樊闭着眼,用尽所有的克制,不去想其实她没有那么喜欢他,没有他那般心悦她一样心悦于他这件事。
不能想,想想他就喘不过气。
他的苑娘,穷尽所有努力得到的妻子,居然不爱他。
她不喜欢他,不喜欢常家,她想另外找个人陪他。
常伯樊闭着眼,无法自抑,痛苦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