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山已成废墟,天险要塞不复存在。而要重新修缮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宋远航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日本人若现夺走的南运文物是赝品的话,一定会二度围剿,届时以山寨区区百人的队伍绝难坚守山寨。
聚义厅废墟前百步阶上,老夫子一脸肃然地望着周围的断壁残垣,心下一阵刺痛:好端端的山寨毁于一旦,大当家的若地下有知当痛心疾啊!
“师兄,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应该采取决然的手段进行自救啊!”白牡丹冷然地看一眼老夫子:“远航现在萎靡不振,山寨实力遭到严重削弱,游击队的战力也不足以与日军对抗,万一日军反扑,山寨势必陷入绝境,所以……当务之急是想一个完全的计策才是。”
老夫子兀自点点头,沙哑道:“少当家的会想到这些,所幸的是那批货和王陵秘藏完好无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陵城已经在日本人的手里,成立了所谓的伪政府傀儡政权,不少县府要员都在给日本人做事,包括黄简人,警察局成了警察署,他摇身一变荣升署长,一群苍蝇逐臭的势利小人!”
老夫子欲言又止,转身迟疑一下:“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我去看看少当家的,吴先生说有些起色了,但愿天老爷能眷顾我二龙山。”
白牡丹苦楚地点点头:“远航此番遭到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我相信他能坚强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向书房而去。
西厢房内昏暗无光,阴冷的空气中仿佛飘散着淡淡的药香。一身游击队员打扮的蓝可儿麻利地拿出一把锋刃匕,眉头紧皱看着木板床.上的黄云飞,脸上浮现一种复杂的情绪。
“忍住了,很疼的!”
黄云飞的眼角抽搐几下,暗淡无神的目光望着角落的某个地方,轻轻地叹息一下:“有些人贪生怕死,我想死却死不了。”
“你一时半会还死不不了,做了亏心事老天爷会好好惩罚的。不过你也别心存侥幸,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黄云飞惨笑一下:“你知道二龙山之战最大的赢家是谁吗?是少当家的,而不是日本人!”
蓝可儿用匕划破简易绷带,伤口触目惊心,不禁忽的一阵心痛。麻利地将简易绷带除掉,用酒精消毒处置一番,敷上金枪药,重新包扎。
黄云飞身受两处重伤,小伤无数。这对于在刀尖上舔血的黄云飞而言,不过是尔尔。在聚义厅内的顽敌负隅顽抗之际,黄云飞想抱着掷弹筒跟日本人同归于尽,冲锋了两三次都被密集的子弹给打下百步阶。索性只好引爆掷弹筒炸毁聚义厅,而他紧跟着抱着枪冲进去一通扫射。
他却没有死。想死而不能是一种莫大的痛苦,尤其是抱着必死之心去赴死,最后却全身而退。对黄云飞而言,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伤口包扎完毕,蓝可儿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浑身是伤的黄云飞,蛰伏在心底的悲悯情愫油然而生,轻叹一下:“远航哥让你好好养伤,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陵城。”
黄云飞看一眼蓝可儿,眉宇间拧成一个疙瘩,思索好一会才长出一口气:“他不怕放虎归山?”
“当初你打伤吴老道抢走洛书牌反出二龙山,远航哥并没有下追杀令,知道为什么吗?”
这件事是黄云飞的一块心病。他无意之间盗走的洛书牌卖给了日本人,熟料这不过是宋远航玩的诡计而已,日本人依照洛书牌去盗挖所谓的王陵秘藏,结果被耿精忠差点全歼。黄云飞当然成了替罪羔羊!
宋远航确实没有下追杀令,而是带着老幺和蓝可儿亲自进城追杀他,而现在蓝可儿却不承认。黄云飞对此当然极为恼怒,却窝在心里布出来。
黄云飞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我当感谢少当家的恩德了?!”
蓝可儿脸色冷落地瞪一眼黄云飞,收好匕,把金枪药扔给黄云飞:“随便你,去是本分不去是道理,我爹已经准备好了藏身地点,蓝家大院安全得很!”蓝可儿扔下一句话转身出去。
黄云飞望着蓝可儿的背影,久久无语。默默地穿好衣裳,检查一下手枪子弹,心下矛盾重重:陵城就是一个火坑,小兔崽子偏偏要把我往里推,居心叵测!
后堂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古怪,四平八稳的书桌两侧坐着几个人。宋远航披着衣服坐在正位,旁边是齐军、老夫子、吴印子和白牡丹,对面坐着苏小曼和钱斌,后面是两名侥幸未战死的宪兵,彪子把守在门口。
莫大的打击并没有将宋远航击倒,但他的确历经了此生最为艰难的时刻——甚至在阴阳界闯了一回!
白牡丹扫视一下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苏小曼的脸上。标致的俏脸苍白毫无血色,眉宇间流露出一种冷漠。脸上是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神色,是悲苦也是凄冷,是决然也是愤怒,中间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仇恨!
她恨老天不公,与相爱的人天人永隔;恨世道无常,曾经的爱人相爱又相杀;恨穷凶极恶的日寇和一切自私自利之辈,更狠面前这个带着伪善面具却手段层出不穷的“马匪”的儿子!
他是狡诈的“马匪”,而不是当初那个满腹经纶的热血青年——现在他的脸上哪有曾经熟悉的影子?
苏小曼甚至开始厌恶“宋远航”这三个字!
“诸位,现如今陵城的局势生根本改变,就在二龙山大战之际日本人一夜之间轻取陵城,驻守军马参谋长逃之夭夭,整个陵城一夜沦陷。”白牡丹忧心忡忡地看一眼宋远航:“此番乱战始料未及,耿精忠的暂编营覆灭,苏小姐和钱先生的宪兵连壮烈殉国,黄简人的警察队也损失惨重,共产.党游击队经过苦战也受损颇重,为今之计只有联合一处共同御敌才是上策。”
苏小曼眉目低垂,苍白的脸色没有任何表情,但宋远航能感知到她内心的激烈挣扎和无助。
钱斌微微颔,一双老眼看一下白牡丹,继而转向宋远航,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轻叹一声:“好在少当家的运筹帷幄……”
“钱先生,我们是共产.党游击队,是老百姓的队伍,不是当初的马匪,而且宋先生现在是游击队队长。”齐军深深地看一眼钱斌和苏小曼缓缓道:“而二位则是国府特派专员,我不想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们的合作正是实践国共合作的精神,共产.党统一战线的政策要求我们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同仇敌忾共同抗日。”
钱斌神色落寞地点点头:“齐队长说的好,唯有同仇敌忾共同抗日才是真正的出路,我想说的是二龙山一战让我们遭到重创,目前之形势到了生死关头,我希望宋先生能以大局为重,将真正的南运国宝文物转运到徐州,以慰国诚及壮烈殉国之将士!”
一抹悲伤浮上苏小曼的心头,生死荣辱现在已经不重要,那个曾经对自己产生爱慕之情的人已经去了,尘封在心底爱早已渺然,完全被仇恨占据的心灵如荒草一样蔓延。
此刻,她却说不出一句话。
“苏小姐,还是请您表一下意见,您的意见和建议将会对我们的联合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白牡丹优雅地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咙,凝眉看着苏小曼柔声道。
苏小曼没有说话,气氛略显尴尬。钱斌小心地看一眼苏小曼,轻叹一下:“苏小姐的意见我已经表达出来了,南运国宝必须立即转运,以防止日军反扑再次失落。倘若真的失去了这批文物,想必在座的各位都将成为历史的罪人。所以,还请宋远航先生三思。”
宋远航的心头一阵,清瘦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他能看清苏小曼的脸却看不穿她的心——曾几何时那颗激荡而热血沸腾的心早已不复存在,或者说是历经人生的苦难之后,那颗心被仇恨所占据。
仇恨是希望的祸根。
“徐州战云密布,陵城已经沦陷,二龙山陷入万难境地。宋先生何尝不想将南运国宝文物安全转运出去?但眼下不具备转运条件,日军已封锁了交通要道,徐州方向根本无可能,国府方面难道没有备用转运地吗?”齐军正色问道。
苏小曼苦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钱斌知道她还处在悲伤之中,多久才能缓过来还不得而知,但敌人不会给她缓和的时间,甚至随时随地都会动攻击。
“苏长官的意思是不必立即转运,但要确保文物绝对安全。现在徐州方面吃紧,无援兵可调,所以还希望宋先生多加出力了。”钱斌只好打圆场,心下却喟叹,谁都承担不了国宝失落的责任,无论是苏小曼还是宋远航,唯有暂时将其放在宋的手里才是上策。一则万一国宝出现闪失,责任全在宋远航和共产.党一方;二则当下形势的确不具备转运条件,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我要查验南运文物。”苏小曼抬起头冷冷地看一眼宋远航沙哑道。
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宋远航。苏小曼的要求并不过分,作为国府专员的身份查验南运国宝情况无可厚非,而且理由十分充分:她不信任眼前这些人——从一开始就不信任!
正在此时,蓝可儿匆匆走进书房,见正在开会,楞了一下,悄悄地站在宋远航的身后,低声道:“远航哥,黄云飞进城了!”
宋远航轻轻地点一下头:“我要陪苏小姐查验文物。”
吴印子与老夫子相视一眼:“大少爷……”
“开启百宝洞。”
宋远航缓缓起身,虚弱的身体晃了晃,蓝可儿立即扶住他,眼睛湿润,咬着嘴唇沉默当下。苏小曼对此犹如不见,转身走出书房,留下一抹冷冷的背影。
钱斌忧心忡忡地看着宋远航:“还请宋先生见谅,苏小姐的心情不大好。您也要保重身体,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二龙山一战始料未及,我想更艰难的斗争还没有到来。”
“李先生身陷囹圄,要想办法全力施救。”
“少当家的,你认为黄云飞能堪当重任?”老夫子不无担忧地看一眼宋远航,叹道:“黄简人现在是伪警察署署长,干起了给日本人卖命的勾当,恐怕不好弄啊。”
“兵者,诡道也。”宋远航深呼吸一下,缓步走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