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简人的专车路过聚宝斋,硕大的牌匾早被摘下,光秃秃的门楣露出青瓦房檐,大门上的封条犹如脸上的刀疤一般,丑陋之极。好端端的聚宝斋数月之间便破落如斯,让人不禁喟叹。
“局座,您有想法?”二狗子一脸贱笑望着聚宝斋门市:“这里可是陵城的风水宝地啊,蓝掌柜的这些年没少大财,要不咱弄到手也开一间古董行?”
“没那份闲心!”黄简人收回视线靠在座椅上,捏了捏太阳穴,感到有些疲惫。连续多日没有正经八百地休息了,本来计划喝完二龙山的喜酒送走军统调查组那两尊神以后好好修整两天,没想到接连生的事情让他始料未及。
最让他惶恐不安的是耿精忠竟然来电话了!
专车还没到警察局,东城门执勤的县民团治安队副队长李显何狗刨兔子喘地来禀报,说暂编团兵二龙山了,迫击炮都运走了。黄简人惊得目瞪口呆,用力掐了一下太阳穴:“这么快?怎么没通知警察局!”
“局座,您还嫌快了?要我说军统调查组的昨天就已经坐不住了,上蹿下跳地要给看日英雄报仇,您可想好了,万一他们跟土匪火拼了咱们岂不是捡了大便宜!”二狗子瞪着三角眼分析道:“暂编团没有剿匪的先例,就凭他们能干出什么大事来?再者说您不是见识过二龙山白宝库了吗?穷得溜光……”
“你懂个屁?快点传令特别行动队,随时准备接应——是他娘的接应!”黄简人怒目瞪一眼二狗子,军统调查组无利不起早,当初想方设法上山就目的不纯,这次借着暂编团优势一举拿下山寨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宋老鬼积攒了一辈子的家财怎么可能就两车古董?当年传闻他掘古墓就有好几座!
黄简人的智商显然比二狗子高得多。现在还没到跟军统调查组掰脸的时候,他们围剿二龙山是假,占据山寨才是真。宋远航那个小兔崽子不是国宝协理专员吗?那批货铁定在二龙山。
这点毋庸置疑。先有日军突击队潜入陵城夺宝结果被宋老狗给收拾了,后有出高桥次郎和石井清川的特务组来陵城设局夺宝,宋载仁被炸死便是天大的阴谋,目的当然还是那批南运国宝。况且还有龙山地下王陵勾搭着黄简人,作为陵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没有理由不加入夺宝战团去分一杯羹。
二十多人全副武装的警察特别行动队在二狗子的带领下星夜出城,清一色的马队气势汹汹地向二龙山方向飞奔而去。
二龙山山寨戒备森严,寨门望楼上不时闪过放哨的黑影,大门前新增了数排木障。不仅如此,齐军下午一进山寨便吩咐立即重筑防御工事,用装粮的麻袋装填上土石做成简易堡垒,堡垒修筑得相当规整,在山寨哨卡各处都新增了防御工事,整个山寨俨然成为坚固的堡垒!
齐军的目的很明显:对日本鬼子作战没有退路,先守住山寨为要,伺机出动骑兵突击为辅,游击队在外围机动作战——如果有可能的话,务必找到日军突击队的主力,坚决予以歼灭。
微弱的灯光出昏暗的光,聚义厅内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味道。蓝可儿小心地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宋远航,眉头不禁微蹙,她从未见过远航如此严肃沉重,冷峻的脸庞如刀削的一般坚硬,能够感觉得出一股煞气就要喷薄出来。
“这封日军电报的意思是速战速决,全力配合主力协同作战——诸位,日军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宋远航一点一点地把电报纸撕碎,扔在地上:“今晚是大当家的罹难第三天,敌人还没有动进攻,想必正在酝酿之中,大战即将上演!”
二炮头何富贵盯着地上的纸屑,布满血丝的眼中射出一道凶狠来:“少寨主,兄弟们都听您的,什么时候动手您就快定夺吧!”
“老子早想再吃两个日本鬼子,两天没吃人有点憋得慌!”蛮牛早已按捺不住瓮声瓮气地骂道。
蓝可儿的脸色变了变,想笑却笑不出来,一想到蛮牛把人啃死的那一幕心里直毛,手心汗津津的。她不敢“吃人”,但是敢杀人!
眉头微蹙呵斥道:“日本鬼子的肉可好吃?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几十几百的日本人你都能吃了?日本人的机枪不是烧火棍!”
老夫子阴沉地瞪一眼蛮牛:“现在齐兄弟是游骑队队长,蛮牛要听从指挥,不能擅自行动,日本人在九瀑沟活动的可能性最大,少寨主曾说过后山是最薄弱的地方,蛮牛、老黑你们两个负责把守,不得出现任何问题!”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悠长的哨音,富贵的脸色一变转身奔出聚义厅,警报的声音久久地在山寨上空回荡,有人进山了!
“少寨主,黑松坡方向,不少人!”何富贵惊疑不定地回到聚义厅:“九锁十八弯的兄弟已经准备好了……”
“能确定是黑松坡?”宋远航一手按住枪把子,右手握紧拳头盯着富贵:“鬼子绝对不会出现在黑松坡,那里是进入龙山的交通咽喉要道,周围林子不深,山坡太缓不易于隐藏。富贵,通知九锁十八弯的兄弟耐住性子,看清楚是谁再动手!”
九锁十八弯,处处鬼门关。
这是二龙山最为仰仗的进山要塞,黄简人和耿精忠联合围剿二龙山的时候,甚至连燕子谷都通不过去——燕子谷是第四道关口,通往徐州方向的主路在燕子谷岔开,绕开了二龙山隘口。
二炮头立即跑到外面吹响了哨子,通知黑松坡的兄弟小心行事,不得擅自行动。
宋远航收拾好枪支弹药,快步走出聚义厅:“夫子,守好山寨,我们出去会一会鬼子!”
“注意安全,不要碰硬。”老夫子凝重地看一眼宋远航:“鬼子要想冲破十八弯估计得踩着尸体进来!”
齐军凝神望着夜色幽深的山影,宋远航分析得不错,日本鬼子绝对不会暴露行踪的,黑松坡距离山寨太远,唯有从陵城方向来的暂编团和警察队才会路过那。难道他们这么快就兵二龙山了?
“远航兄弟,我怀疑是暂编团进山,否则不可能大张旗鼓。”
“姓钱的贼心不死就别怪我宋远航不客气了!”宋远航飞身上马原地转了两圈:“兄弟们,黑松坡的人先让他折腾去,如果暂编团的人拜山,一律不见!”
一队人马冲出后山寨门,片刻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远航哥,你不认为暂编团是来帮助咱的?”蓝可儿紧皱着眉头抓紧缰绳紧随宋远航身后,忐忑不安地望着黑黝黝的山林,每一处暗黑之处都似乎有一双贼眼在盯着自己看一般,心下不禁警觉起来。
山风过耳,痛苦于心。此刻远航超越了丧亲之痛,痛已经化作仇恨的种子埋在心底,只等待以敌人的鲜血浇灌那枚种子,迸出来的仇恨将会撕碎任何仇敌,把他们的尸骨化作齑粉!
“可儿,除了山寨的兄弟和共产.党游击队,不会有任何人帮助我,也不可能有人帮助。”陵城的势利小人们正在幸灾乐祸地看二龙山的热闹,暂编团和警察队绝对不会是朋友。尤其是黄简人,宋远航对他的为人太了解了!
何富贵背着步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老幺、齐军和十几名兄弟紧随其后,远航和可儿并排在中断被保护起来——龙山游骑队如暗夜中的幽灵一般冲出山寨卡子口,转过一道弯向九瀑沟方向飞驰而去。
黑松坡哨卡出的警报及时而准确,当暂编团先头骑兵连抵达黑松坡的时候,暗哨立即现并出警报,流动哨撒腿飞奔去报信。而骑兵连在冲进黑松坡三岔口之后忽然放慢速度,山林中回旋盘绕的隐隐哨音让他们惊惧不已!
这里可是二龙山土匪的地盘,黑灯瞎火的千万别中了埋伏。大多数当兵的从未参与过剿匪,但早就听说过二龙山土匪是何等的厉害,耿营长联合警察队剿匪两次均以失败而告终,暂编团军火库和营部被土匪攻击数次,冯大炮却不敢大张旗鼓地触怒宋载仁——那个曾一度成为暂编团团长的传奇土匪头子。
先锋骑兵连原地戒备,后续步兵连队修筑工事,迫击炮连架设高炮和平射炮,而此刻辎重连还没有出!暂编团夜训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整个成了一字长蛇阵,纵贯团部逶迤到黑松坡,一盘散沙无疑。
苏小曼对这样的军队实在无言,总不能把那些拖后腿的家伙们全拉出去毙了吧?与其慢不要紧,一定要造出气势来,否则仅以军法处宪兵连的战斗力不足以完成终极目标。
帐篷内灯光昏暗,钱斌抚平崭新的地图皱着眉仔细观看。这是暂编团提供的地图,从来没有用过,冯团长似乎把这东西当成了古董收藏了!
团参谋和几位营级军官沉默无言,冯大炮从来没有这样整训拉练的,搬家一样。难道中央军打仗也是这样吗?冯大炮从不轻易拉练,但也没闲着,至少还成立了巡道队——这是冯团长在位所做的唯一一件“正经事”。
不过结果比较悲催!
“钱专员,二龙山易守难攻是出了名的,九锁十八弯就是鬼门关,必须得用迫击炮炸他个稀巴烂,运用瘫痪战法消灭其有生力量……”团参谋满嘴吐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却没现身后苏小曼射来的嫌恶的目光。
钱斌阴森森地瞪一眼团参谋:“你要用瘫痪战法消灭谁?日军突击队才是他娘敌人,而不是二龙山义匪!”
团参谋的冷汗滴答下来,本来想嘚瑟一下,结果一脚踢到了铁板上,感情人家不是来攻打山寨的,而是打日军突击队的——谁他娘的说二龙山只有土匪来的?我不打死他!
“这地图挂在墙上都成了古董了,你们钻研过没有?”钱斌点燃一支烟翘着二郎腿严肃地看着几个营级军官:“都表一下专业意见,我和苏长官是外行,想跟各位好好学习学习。”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军法处宪兵连保护的人物绝不简单——他们可是军统局的!
军统局如雷贯耳,杂牌军们是无法有幸接触的。原因很简单:没资格!按照这个逻辑,下午被枪毙的那个兵痞着实有点小幸福——总比死在土匪的枪口下荣幸得多。
“诸位,二龙山盘踞的日军突击队难道不是最好的训练目标?身为军人最遗憾的是不能征战沙场——当我从南京地狱逃脱出来的时候,便下定决心要跟日军决一死战,知道是为什么吗?”苏小曼漠然看一眼地图,也许有些人永远也不会懂得其中的道理。
沉默,令人窒息。
“二位长官,二龙山土匪都歼灭日军突击队乃是正义之举,我暂编团消灭这股日军为宋团长报仇雪恨是理所当然的责任——退一万步而言,军人不战死沙场是可耻的!”团参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义正言辞。
他说的慷慨激昂,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本领。苏小曼整理一下风纪扣沉稳道:“你们联名写一封信给二龙山,就说暂编团联合他们剿灭进犯之敌,我们扼守陵城至徐州的交通要道,采取坚壁清野的战术阻断日军退路!”
“要让他们相信我们的诚意,这点很重要。”钱斌老谋深算地看着苏小曼:“我相信日本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要想夺取二龙山势必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我们只作壁上观足矣。”
苏小曼微微颔,战略的问题要用战术来解决,与其占领二龙山莫不如让他们打到两败俱伤,暂编团大张旗鼓地做出攻击之势不过是搅浑水,然后才好浑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