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山山寨热闹非凡,百步阶前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传说中的“山寨”,任何细微之处都不肯放过。尤其是那些曾经被打劫过的商贾,心情极为复杂:恨怒交加却自鸣得意!
恨的是二龙山土匪不按常理出牌,经常打劫过路商贩,尤其是陵城有头有脸的那几位大奸商,每年都得主动向二龙山进贡,花钱消灾而已。而背地里却联合蓝笑天凑足进项给黄简人,怂恿其围剿二龙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龙山的土匪非但没有被消灭,过得比他们还舒泰,没事还经常进城刷一把威风,仅这个月就已经两次大闹陵城,火烧鼓楼大街、炸了孙家老宅——都骑到脖子上拉屎了!
不过几乎所有奸商在接到帖子之际,唯一的选择便是上山贺喜,没有一个拉下的,连孙又庭都提前一天拜山,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聚义厅内,有头有脸的宾客齐聚,整个大厅摆了十几桌酒宴,为桌子上坐着孙县长以及几个不相干的县府要员,宋载仁坐在主位,旁侧是老夫子和二当家的黄云飞,蓝笑天与高桥次郎挨着,对面开空着四个位置,不知道是给谁留的。
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黄句长的位置!
“诸位,二龙山开山以来第一遭,遍邀陵城乡亲父老登山聚会,实乃三生有幸!”老夫子起身拱手淡然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大家尽情地吃喝玩乐,宋某人不才,邀请陵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在后堂搭台唱戏,还有逍遥楼的娘们抚琴唱曲!”
掌声轰然响起,所有人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不已。酒菜早就吃腻歪了,在土匪窝子看大戏听小曲是什么感觉?没体验过!
“家有家法山有山规,咱们可丑化说到前头,二龙山处处是宝贝,谁要是相中了告诉宋大当家的一声随便拿走,但不能偷偷摸摸!二龙山三大禁地更不能去!”老夫子扫了一眼高桥次郎深意地笑了笑:“山规很多也很杂,请诸位多多担待!”
宋载仁满意地点点头:“孙县长,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咱陵城十年一度的赛宝大会无疾而终,让在座的各位耿耿于怀,我寻思着把赛宝大会搬到二龙山举办岂不更好?”
高桥次郎的心一颤,三角眼扫视宋载仁,心却莫名地紧张起来。宋老鬼又在玩什么鬼画符?高桥次郎面对宋载仁有一种天然的惧意,尤其是昨夜野田组寻宝未果全军覆灭之事,思前想后才觉中了二龙山的魔道了!
蓝笑天苦涩不堪低头不语,心里早已四大皆空。往事如流水般溜走,记忆却深刻在受伤的心里,痛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半分。聚宝斋的轰然倒塌让蓝笑天几乎承受不住,但为了心中的目标他还是隐忍不,即便是现在整个聚宝斋被高桥次郎据为己有。
“宋大当家的,赛宝大会已经过去了!”蓝笑天沉声道:“往事如烟云,一去不复返,试问诸位谁能重拾昨日?昨日已成黄花!”
孙又庭微微颔,一言不。
高桥次郎欠了欠身体,拱手笑道:“蓝会长这是看破红澶四大皆空了?时光一去不复返,亦如覆水更难收,鄙人田基业从上海远道而来避难,却碰上了两大盛事,其一便是陵城十年一度的赛宝大会,另一件便是今日宋大当家的大婚之喜,让鄙人大开眼界受益良多!”
“田先生所言极是!”孙又庭满面春风地笑道:“陵城自古文化底蕴深厚,民间盛行收藏之风,赛宝大会之规制自明朝嘉靖年间传承至今已有三百余年,从未间断,而今年却无疾而终,实在让人痛心疾。”
蓝笑天暗自看一眼宋载仁,现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笑,是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不禁叹息一声:宋老鬼,这次可玩大了!
“诸位,二龙山开山百年,历次赛宝大会都没有拉下,也积累了一些看不上眼儿的老玩意,既然赛宝大会还没有宣布真正式结束,那我的提议岂不是更合乎情理了?”宋载仁哈哈笑道:“孙县长啊,我的意思是按照赛宝大会的老规矩,是不是应该遵循一下?”
孙又庭慌忙起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早已草拟好的文件,举起来向所有宾客扬了扬:“诸位,大当家的提议正切中孙某的下怀啊,既然赛宝大会还没有结束,移师二龙山理所应当,这就叫双喜临门!”
蓝笑天饶有兴致地看着孙又庭手里的文件,心里早已清明得很:宋老鬼这招借尸还魂可真够绝的!
“孙县长,按照老理,赛宝大会期间要休兵止战,任何仇怨都要放在一边,不见刀兵不见流血,这更符合宋大当家的意愿吧?”蓝笑天靠在椅子里沉声道:“诸位也都知道,聚宝斋灰飞烟灭,我手里的古董也都折腾没了,唯一一件藏品便是上次赛宝大会夺冠之物,盛唐琉璃盏,也当做贺礼送给了大当家的!”
屋内所有人都为之一愣:蓝掌柜的把盛唐琉璃盏送给大当家的了?!
宋载仁翻了一下眼皮:“蓝贤弟,你反悔了不成?”
“身外之物有何反悔不反悔之说!”蓝笑天淡然笑道:“赛宝大会已经落幕,大当家的还一意孤行地坚持有什么意义?莫不如趁着大当家的大喜日子让诸位乐呵乐呵,藏宝于野,有缘者得之!”
一石激起千层浪。蓝笑天的话还没有落下,聚义厅内便轰然热闹起来,所有人都来了兴致,仔细思索蓝会长的话之后,又是一片掌声。
蓝笑天拱拱手笑道:“此非赛宝大会,实则为寻宝大会也!当然也要遵循赛宝大会的老规矩,止战休兵几日。孙县长,您意下如何?”
孙又庭的老脸憋得跟猪肝似的,如果没听错的话,蓝笑天要把镇店之宝盛唐琉璃盏作为寻宝标的,说找到了就归谁?盛唐琉璃盏可是价值连城!
“好一个寻宝大会!”孙又庭小心地看一眼高桥次郎讪笑道:“诸位有兴趣的可以参与寻宝,二龙山遍地都是宝贝,说不定能现宋大当家的私藏也未可知!”
“轰!”聚义厅炸锅一般乱成一片。
老夫子淡然地抽一口烟,所谓兵不厌诈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一开始就放出风去开个“寻宝大会”之类的,估计不会有人来,明摆着是陷阱无疑。但现在却不一样,经过大当家的和蓝掌柜的演绎,“寻宝大会”竟然受到热烈追捧。
就在这时候,侯三急匆匆地走进聚义厅,到了宋载仁旁边耳语道:“大当家的,有贵客拜山!”
“谁啊?”二当家的黄云飞狐疑地看着侯三问道。
“就是黄句长恭候的那位徐州署理专员钱先生!”
宋载仁凝重地看一眼老夫子:“既然贵客盈门,必须亲自接驾!”
孙又庭掏出白色手帕擦着额角细汗:“大当家的,我跟你同去……”
孙又庭理应在山寨门前与黄简人一同恭候军统调查组,他却跟着高桥次郎上山,让人不禁为他的智商着急啊,还真拿自己当官了?
老夫子跟随宋载仁走出聚义厅,侯三不安地望着百步阶下的寨门:“军师,来了一辆军车,几十名中央军!”
“黄句长恭候的就是他们?”老夫子感到一阵心悸,这种情况绝无仅有,在山寨十年来遇到过各种各样危机,都没有如今天这样让他恐惧——是内心的恐惧!
侯三点点头:“暂编团的冯大炮陪同来的……”
一阵剧烈的咳嗽,老夫子感觉眼前金星乱窜,强自压住心火:“三子,把聚义厅清空,让他们去后院看戏去!”
所谓高人之所以异于常人之处,便是能预知可能生的各种状况。譬如老夫子,能让黄简人毕恭毕敬地恭候在寨门外并且由暂编团冯团长陪同的人,是怎样的人物?难道仅仅是署理专员那么简单?大少爷也是国府署理专员呢!
聚义厅内所有人都被请到后堂,百步阶上戒备森严,所有岗哨都处于一级戒备状态,黄云飞和老夫子并肩而立,沉默不语。仿佛一场大战即将来临一般。
“云飞,一会你要暂避一下!”老夫子淡然地望着寨门方向漠然道。
黄云飞愣了几秒钟:“难道是……”
老夫子阴沉地瞪一眼黄云飞:“前几日你私自打秋风所撞见的就是他们,大少爷飞书传信说是第五战区驻徐州第六十军军法处宪兵连,署理专员是军统徐州站的钱斌!”
这消息是工产党游击队提供的,不知道真假。在没有得到确切信息之前,老夫子必须相信是真的。而黄云飞吓得魂飞魄散,想不到当日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老夫子坦然地走下百步阶,作为二龙山的军师,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份魄力——其实宋载仁不过是一个标志,而起到决定作用的是老夫子,这点毋庸置疑。
寨门洞开,赵国诚蹬蹬走上百步阶,与老夫子走了个对头,那种特有的军人气质让百步阶两侧站岗的小土匪都感到一种威压,或者说是一种威胁!
“鄙人是二龙山军师,您是?”老夫子淡然拱手一揖笑道。
赵国诚捏了捏衣领,脸色肃然地点点头:“我要接管安保防御,还请您让手下退出此区域!”
老夫子立即命令所有负责站岗的兄弟立即撤出百步阶以及聚义厅前院,改变负责外围安全。几十名宪兵立即接替土匪岗哨,占据有利地形,完全控制聚义厅附近区域,连望楼上的哨卡都被替换下来。赵国诚检查一番聚义厅转身出来,满意地下了百步阶。
这就是规矩!不是山规,而是军规。
山寨外围则是陵城警察岗哨,内部则是军法处宪兵连,不知道的还以为二龙山被攻陷了呢。
寨门外,宋载仁一眼便看到了黄简人,正紧张地和一个五十多岁的戴眼镜的军管说话,旁边则站着一位年轻的军管,样貌出众气质天成,浑身上下干净利落,皮靴擦得锃亮,脸色却苍白,后面是一辆军车,两名中央军士兵荷枪实弹立在两侧。
宋载仁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场合,老脸不禁憋得通红,说话有些语无伦次:“黄句长……这位尊贵的客人是……”
“宋大当家的,这位是徐州派驻陵城的署理专员钱先生,协理战区后方军需补给之责,这位是……”
“他是我的助理,苏皖!”钱斌未等黄简人介绍便抢先笑道:“宋大当家的,鄙人刚到陵城不久便听闻您大婚之喜,特意要了两张帖子专门拜会,多有叨扰还请海涵!”
黄简人的脖子直冒凉风,冷汗“唰”地流下来,军统调查组办事可谓滴水不漏,看样子苏小姐并不想露出真身啊,其中必有缘由。至于是什么原因,不是黄简人敢问的。所以他只能干笑两声。
宋载仁抱拳作揖哈哈笑道:“多谢钱长官抬爱,我不过是山野村夫而已,不敢惊动您的大驾——要是早知道您进驻陵城,我会亲自登门邀请,苦了诸位奔波劳顿,心里实在不安!”
钱斌满意地点点头:“大当家的客气!”
苏小曼沉默不语,凝目观察着宋载仁的言谈举止,心里不禁疑窦重生。这位抗日“英雄”着实没有想象中那样的气概,有一种十足的匪气,但绝非是那种骄横跋扈的匪气,而是一种凛然,一种磊落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