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家大院书房内,蓝笑天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两件掐丝珐琅梅瓶和盛唐琉璃盏,望一眼漆黑的大院叹息一声。这是他比较看中的三件古董,掐死珐琅梅瓶是夫人的挚爱,往常都摆放在可儿的房间内。而盛唐琉璃盏则是十年前赛宝大会夺魁的宝贝,等同于他的眼珠子。
现在他要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作为给宋载仁的大礼,哪件更为合适?梅瓶不可送人,但他知道迟早会离开自己。所谓“物正必有其主”便是这个道理。
蓝可儿敲门进来,一脸疲惫地看一眼父亲,心有不忍道:“爹,您又愁思了!”
蓝笑天摇头苦楚道:“可儿,这几件东西走的时候带上山,免得我看着姓宋的心烦!”
蓝笑天的心思岂能瞒过冰雪聪明的蓝可儿?父亲心烦的并非是两件古董,而是锦绣楼的白老板。不过蓝可儿也知道此事不能说穿,免得又伤了父亲的心!
“梅瓶不能送人!”蓝可儿气恼道:“您曾说这是命根子,认可要饭也不会丢下的。”
蓝笑天的心犹如被鞭子猛抽了一下,心痛不已。十年前的一幕仿佛就在昨天,想要忘记很难。夫人死的惨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唯有这两件儿东西而已,另外还有一个“七星锁”,那是可儿的护身符。
“梅瓶不送人,我是送给你的。陵城形势日渐仓皇,聚宝斋早已破败,我又乱事缠身,世事无常啊。只有你带在身边我才放心。”蓝笑天把梅瓶小心地放进黑色旅行箱内,苦涩道:“都以为二龙山不堪一击,但我却认为那里最为安全。”
蓝可儿眼圈微红:“您不去参加婚宴么?”
蓝笑天摇摇头淡然笑道:“想去,没有时间。田老板的货即将运抵陵城,我要接货。”
没有人知道蓝笑天在想什么,连女儿都猜不透他。近段时间父亲似乎一改多年的习惯,不饮茶不喝酒,很少出门更没有应酬,甚至连聚宝斋都不去了——哪里已经没有了他的牵挂,聚宝斋名存实亡。
当一个人忘却曾经的习惯,并非是一件好事。
管家老张提着气死风灯从外面进来:“可儿小姐!”
“什么事?”
“商行已经准备了双料的货品,就等您明日启程呢。”
“武器弹药找到货源没?”可儿兴奋地问道:“商行掌柜的说最近形势有点乱,那些东西都是违禁品,没有货源的。”
老张小心地看一眼蓝笑天,唯唯诺诺地摇摇头:“我跑遍了陵城,都没有现货!”
蓝可儿有些不悦:“爹,您能不能想想办法?白老板的嫁妆还没有着落呢!”
“白老板的嫁妆怎么要老爷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呀!”
蓝笑天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不语。
“爹,这可是远航哥亲自嘱咐我的,再者说陵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儿出嫁要陪送枪炮的!”
老张摸了摸下巴,心里有点糊涂:到底是白老板出嫁还是你蓝大小姐出嫁?这唱的是哪一出!
蓝笑天摆摆手苦笑道:“可儿,你要嫁妆干甚?”
“我就要……”蓝可儿气呼呼地拎着旅行箱,抓起盛唐琉璃盏塞进背囊之中转身出去,出一声清脆,心疼得蓝笑天直咧嘴。
老张放下风灯恭谨地看着蓝笑天:“老爷,怎么办?我打听编了那些商铺,都说没有现货。”
“我们出双倍价钱,就不信那些奸商不卖!”
“好吧,我找史进财去看看,这段时间他跑去当兵了,扔下一大堆烂摊子,估计能有点希望。”管家老张凝重地叹道:“为今之计只有一条,暂编团有军火库,耿精忠把守着,那家伙是个财迷!”
蓝笑天微微颔。
聚宝斋二楼贵宾室,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道弥漫,石井清川打了几个喷嚏,脸色灰暗阴沉地看着茶几上的大红请帖:“高桥君,二龙山姓宋的怎么给咱帖子?”
高桥咬了咬牙沉默片刻:“你认为呢?宋载仁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前天炸了秘密仓库今天就送帖子,是在戏耍我们还是有什么阴谋?”
“当然是戏耍!我早就主张武力攻打二龙山,一举夺下那批货,永远让只那人闭嘴!”石井清川气急败坏地骂道:“如今之情势被动以及,秘密仓库被炸引来一片惊奇,连孙县长都怀疑咱们有所图谋了,难道你指望黄简人不会怀疑?”
黄简人之精明不是孙又庭可比的,在这件案子的处理上极有分寸——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兴师动众地勘查现场,让野田有机会处理善后;也没有立即兴兵讨"伐二龙山,而是等待孙又庭出手,孙是不会出手的,他已经用五千大洋堵住了他的嘴。
因此,孙家老宅爆炸案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不了了之。
“你没看见锦绣楼张灯结彩的?陵城一枝花白牡丹下嫁二龙山成了压寨夫人,形势很微妙啊!”高桥次郎缓步走到窗前向锦绣楼方向张望一下:“这个面子一定要给他,而且还要准备上好的聘礼——增援突击队即将抵达陵城,我们需要的便是这样的机会!”
石井清川凝眉思考片刻,惊讶道:“您相信刘麻子的话?他是满嘴跑火车胡咧咧,什么山河定星日月乾坤的,真正龙穴岂能如此轻易找到?”
“你懂什么?陵城风物你我都是外行,刘在陵城栖居四十多年,而且解释得天衣无缝!”高桥次郎神秘地笑道:“何为陵城?以陵墓为城是也!洛书牌昭示了一切,难道你认为放弃是好的选择!”
“您的意思是……”石井清川不由得兴奋起来,一想到武力征服他就会兴奋莫名,这次执行任务是他特务生涯中最窝囊的一次,也是最头疼的一次,那种简单到以武力解决问题的思想被高桥次郎贬低得体无完肤,现在终于有了施展机会,岂能错过?
“宋载仁遍邀陵城,大婚定然是精彩纷呈,料想孙县长、黄句长乃至冯团长等必将权衡利弊做出选择——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已经命令野田筹划相关行动,届时你我只管上山就是!”高桥次郎诡秘地笑道:“刘还说二龙山可是卧虎藏龙之地,九锁十八弯一定要好好走走!”
石井清川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冷冷瞪一眼高桥次郎:“为什么是野田?!”
“难道你愿意放弃夺宝行动?”
“咱们在宋载仁大婚当天夺宝?”石井清川的胃口又被吊起来,兴奋地摩拳擦掌,老脸憋得通红:“阁下,我去!”
高桥次郎淡然笑了笑,脸上露出一抹不屑之色。对付石井这样的莽夫用不着太费口舌和脑筋,几句话便能让他惟命是从。
锦绣楼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过路行人都不明所以,白老板有的是钱,只要她高兴可以夜夜笙歌,把锦绣楼装扮成陵城独一无二的楼子!
李伦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心里不禁焦灼起来。两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消息显示第五战区周边已经生严重战事,但还没有完成任务,久拖不决夜长梦多啊。
锦绣楼内的重要人物不过是徐州派来督促防御的行署专员,却整天神神秘秘不知为何。现如今陵城的形势不容乐观,日本人潜入既成事实,那些国府要员们竟然对此无动于衷。若不是二龙山马匪炸了孙家老宅毁了秘密仓库,假以时日日本人会完全掌控陵城。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弹便失去战略侧后方,这是任何人难以接受的。
但接应的人为何还没有出现?
同一屋檐下,对面不相识。
苏小曼一身男装气宇不凡地坐在沙里,钱斌则怡然自得地陪在旁边,对面则是穿着藏青绸缎长袍的蓝笑天。
“我受黄句长之委托,给您送请柬来了。”蓝笑天恭谨地从怀中取出两封大红请柬笑道:“钱先生想要拜会二龙山,正好过几日宋大当家的新婚大喜,广请柬邀请祝贺,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钱斌眼前一亮:“多谢蓝会长周旋,陵城之事复杂难测,我们也怕阴沟翻船啊!哈哈!”
苏小曼微笑一下:“老钱,蓝会长想得非常周到,我们可以作为客人上山祝贺,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
钱斌兴奋地笑道:“蓝会长以为大当家的可否融通?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嘛,和气财最好不过!”
蓝笑天暗中观察着对面的苏小曼,心里不禁惊讶:他是男的还是女的?看装容应该是男人,但面色粉嫩气质不凡,说话沉稳声音温婉,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男人吗?
“二位有所不知,宋大当家的豪爽无双,义薄云天,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可比的。锦绣楼的白老板下嫁二龙山成就一番美名,便足矣说明这点!”蓝笑天讪笑道:“况且二龙山的兄弟不会仗势领人,更不会蝇营狗苟,所以二位不要担心太多。”
“礼品一定是要准备的,此乃喜上添喜!”钱斌兴奋得直搓手。
蓝笑天沉稳地一笑,起身拱手告辞。
苏小曼看着大红请柬上娟秀的楷体字,不禁暗自赞叹:好书法!足见二龙山义匪之名名不虚传,从这个小细节可见一斑。
“老钱,我们必须准备厚重礼物,以奖赏宋载仁的义举!”
钱斌皱着眉点点头:“国难当头,何以为贵重?金银钱财还是古董文玩?还请苏小姐指示。”
“黄简人说月前二龙山义匪打劫了鼓楼粮行,山上不缺少钱粮,更不缺古董宝贝——那些东西估计他也看不上的。”苏小曼凝眉思索片刻:“这样,准备五十条步枪,一百箱子弹,怎么样?”
“哦?”钱斌不禁一愣,低头思索片刻:“恐怕不太合适,宪兵连没有那么多枪支弹药啊!再者说传扬出去岂不犯了忌讳?国府军控一向十分严格,若现从徐州调配恐怕来不及了!”
“无可不妥,宋载仁枪口对外消灭日军三十多人,这在第五战区乃是例——如此大义不加支持,恐怕对以后的抗日行动更为不利!若是全如孙又庭、黄简人之流不作为,敌人在眼皮底下活动而不去消灭,才是国府之大难!”
钱斌恍然大悟:“您想借此机会巧布迷局,一举锄奸杀恶?二龙山之义匪绝对会有此安排!”
苏小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宋载仁还真是高瞻远瞩,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