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山聚义厅内人声鼎沸,庆功酒宴从凌晨一直持续到天亮。黄云飞喝得酩酊大醉,被人送回房休息,而宋载仁也没少喝,舌头根子都硬了!
论功行赏是一定的,宋载仁拍着屁股决定大脑的事,奖励黄云飞五百大洋,不过没有现钱,把自己最中意的红玛瑙手串当众给了黄云飞。其他兄弟每人五十块大洋,山寨庆贺三天。
这次从陵城抢回来的物资可谓十分丰富:粮食,布匹,药品和法币!尤其是法币,在几家兑换法币的铺子里抢走一大车,不知道有多少钱——不过这些法币都是假的!
鼓楼大街秘密深宅戒备森严,高桥次郎、石井清川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野田站在门口垂不语,屋内的气氛有些透不过气来。田中道鸣盯着桌子上的紫檀木盒,面无表情地扫视众人,眼中露出一抹锐利的光芒。
“诸位辛苦了,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不能因为一场战斗的失败而气馁,更不能因为一次行动的成功而傲慢!”
“为大日本帝国尽忠!”
田中满意地点点头:“这次的行动计划很完美,达到了我们的预期目的,不禁得到了如此珍贵的宝物,还重创了蓝笑天和黄简人,为进一步控制陵城扫清了障碍。”
“田中阁下,这次行动完全是在您的策划指挥下才能如此成功!”高桥次郎正色看一眼桌子上的紫檀木盒:“这件古玉便是洛书牌,既然在宋载仁的身上,想必与龙山藏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会尽快找到其中的秘密,为更好地完成下一步任务!”
石井清川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感觉高桥君的话十分刺耳,甚至刺心!这次任务几乎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作为秘密仓库的护卫,他只带人暗杀了一个敲钟的老头而已。
这也成为高桥次郎攻击石井清川的重要原因——他只命令石井杀人,没有让他放火!
“此玉牌经过刘麻子的验看,我和石井君也再三再四地鉴定,其年代应超过千年,形制奇特,蕴含的信息极为重要。刘麻子说这块玉璧只是洛书牌的一部分,还应该有两部分未曾找到。”高桥次郎叹息道:“唯有全部找到后才能合体,才能形成一套完整的洛书。”
田中道鸣凝重地点点头:“此次行动不过是开始,寻找其他两块洛书牌的任务很艰巨啊!”
“田中阁下,我以为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夺宝,并非是二龙山的什么宝藏。”石井清川面无表情地看着田中道鸣:“我们辛辛苦苦地追踪到陵城,支哪国宝的线索清晰了然,应该以雷霆之势围剿二龙山夺宝,而不是纠结于控制陵城。”
田中浅笑一下点点头:“石井君此言不错!”
石井清川孤傲地瞥一眼高桥次郎和野田,心里忽然滋生一股邪火:高桥至大局于不顾,委任地位低于自己的突击队队长野田负责交换古董文物,而野田没有抓住有利时机一举夺宝,反而之换回来一块玉璧和两大车赝品!
绝好的筹码就如此白白浪费,高桥次郎的保守做派和野田的教条葬送了一次绝佳的机会。高桥次郎深知此次行动又被二龙山的马匪摆了一道,史家粮店以及那些被扶植起来暗中兑换假法币的店铺被抢劫一空,尤其是史家大院还被付之一炬,损失惨重。
石井清川夸张地笑了笑,想要刺激一下高桥次郎,却没敢!日军内部官阶等级森严,下级军官绝对不能挑战上司的权威,即便有一百种理由也不可以!石井清川当然知道挑战不成的后果,但心里却极度轻视保守无为的高桥次郎,而对自以为是的野田更是嗤之以鼻。
尽管他没有说出来,但神色已然表达出来了。
征于色而于声,高桥次郎怎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倘若石井清川当着田中道鸣的面指责他,也不能辩驳。让事实说话吧!
气氛有些尴尬,田中道明老谋深算地看一眼高桥次郎,缓缓起身背着手在地上踱步:“高桥君,你的计划很好,但执行起来的难度颇大,取得如此硕果也是来之不易啊!要知道,陵城不比南京上海,帝国军队所向披靡,支哪人一触即溃,胜利取得虽然不易,但不必攻心,这里却不然。”
高桥次郎立即站起来,垂静立:“阁下分析得极是!”
“黑松坡行动足见一斑啊,二龙山马匪先是潜藏于陵城,借鼓楼大火之机偷袭史家大院,以至于损失颇重。陵城警察无意中帮了他们的大忙,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开枪,才导致混乱升级。”田中的脸上浮起一种鄙视之色,眼角的余光瞥向野田:“野田君成功完成任务而没有按照计划走大路回城,想必是担心途中生变,走了小路却遇到二龙山马匪,实属意外中的意外!”
冷汗立即从脖子上流下来,犹如无数只蚂蚁爬行一般难受。野田垂头不语,如一根钉子一般扎在地上。
“野田君临时改变路径是我私下安排的!”高桥次郎谨慎地看一眼田中道鸣,叹道:“陵城乱局已定,我以为能够掌控,深知二龙山马匪从不按常理出牌,恐会闯陵城血洗警察局,却不了他们竟然打砸了史家大院,而后又杀败黄简人一干乌合之众,也走了小路回山,才导致两军狭路相逢!”
黑松坡以人质交换古董后,野田临时改变回城路线,走了那条岔路绕开暂编团驻地,谁成想半路上却遇到了得胜而归的宋载仁和黄云飞,遭遇战打得并不激烈,野田选择且战且退,甩开了二龙山马匪仓皇撤退,回到陵城的时候已然天亮。
两大车古董被马匪们又抢了回去,只带回来紫檀木盒。这是野田在陵城最失败的一次行动,两名突击队员被打死,尸都没找回来!
不过野田还是很欣慰,毕竟高桥在顶头上司面前为他开拓行动失利的罪名,心头的压力缓了缓,却现石井清川阴阴地的目光里带着不屑和敌视的意味。
高桥次郎淡然笑道:“石井君的行动也足够果断,力保这里不失,还应再接再厉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抵不过目光中无意间流露出的一抹杀气!
锦绣楼二楼,李伦一夜未眠,此刻正捏着那个黑乎乎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出神,那个神秘的敲钟者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古怪的人,至少以前从未接触过,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名字!
玉落晨溪枕阴阳,日月乾坤帝王乡。山河永固星斗转,千年一叹归寒塘!李伦的记忆力惊人,敲钟老者断断续续说出来的几句话牢记在心底,现在忽然想起来才现竟然是一诗,一奇怪的诗。
李伦翻身起床,推开窗子任由冷风吹在脸上,疲惫竟然一扫而空。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宋远航,把敲钟人的话告诉他,还有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锁匙!
锦绣楼下的三客餐厅冷冷清清,但伙计们还在不停地忙碌着,老七拎着一个黑色的旅行箱走出后堂,猛子紧随其后。
“李先生,您要出去?”猛子卑微地行礼问候道。
李伦浅笑着点点头:“二位,白老板今儿还要出门?看见箱子我就猜到了。”
“老板娘进山还愿……”老七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后半截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李伦凝神苦笑,锦绣楼的伙计们一向口风严实,从不多说半句话,白牡丹的规矩还是不少吗!
“李先生,您折腾了半宿也不知道好好休息休息?”一声清脆隔空而来,身穿黑色翻领小西服的白牡丹袅娜出来,玉手捏着白色披肩一角,苍白的脸色透着一抹羞红,美目流转顾盼生姿,眼中却藏着点点忧愁之色。
李伦摘下礼帽低头笑道:“白老板上山还愿么?”
“咯咯,是那个早娃子嘴这么快?掌嘴!”
猛子二话不说便打自己一个嘴巴,老脸通红,嗫嚅地低下头:“我是无意的……”
“你还来真的了?我让你拿刀把另一支胳膊砍下来你也砍?”
“也砍!”
“咯咯!”白牡丹摆了摆手:“准备轿子去吧,别带太多的玩意,老娘有不是去当压寨夫人!”
猛子如蒙大赦,转身跑出锦绣楼。李伦歉然笑了笑:“昨晚陵城可真够乱的!”
“是啊,枪声炮声的打了小半夜,黑狗子满大街如无头的苍蝇,奇怪的是一个马匪也没抓到,咯咯!”白牡丹无关自己地笑道:“您昨夜是不是被吓得够呛?一个执笔为文的大记者不在城里好好享受生活,却跑到兔子不拉屎的陵城看热闹。”
李伦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办法,报社派我来徐州采访前线备战情况,谁料想在陵城耽搁了数日,碰上了十年一度的赛宝大会,还有同窗宋远航,乐得消磨一下时间!”
白牡丹的心一颤,每每听到宋远航的名字,他的潜意识里就会滋生久违的亲切感,如今已经有几日不见他了,心里空落无主起来。
“昨夜鼓楼失火,烧得昏天黑地,可惜了几百年的古建筑,付之一炬啊。”
“有什么可惜的?早晚都会着火,不是被人烧就是被雷劈,反正烧了也好,一了百了,省得没事干就有人敲钟,烦死个人!”白牡丹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李先生竟然不怜香惜玉,却对垃圾建筑悲天悯人,实在好笑!”
“敲钟人被烧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李伦从怀中掏出那支木头小手枪把玩着:“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
白牡丹一愣:“你看见那人了?”
“我们还聊了几句!”
“为何你没有被烧死?”白牡丹的话一出口便感觉失言,慌忙捂嘴咯咯地笑道:“您瞧我着烂嘴,问个闲事都说不好!”
李伦收敛笑容思索片刻,才正色地看着白牡丹:“他是被枪杀的,不是烧死的。可怜的很,所以我一大早起来想看看去。”
白牡丹暗自吃惊,这个月两次听到钟声了,却没有见过敲钟人,好不容易有了消息,人却被给打死了!脸色不禁变了变,目光中露出一抹惊慌之色。
“李先生您把玩的是什么宝贝?我看看!”白牡丹窘迫地笑了笑,未等李伦应答,小木枪已经到了白牡丹的手里:“咯咯,这么大的人还玩小孩子的玩意?有意思。您要是想要一个真的大可以跟我打个招呼呢!”
李伦想要回手枪,却不好直言。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玩具”,关键的时候可以御敌——他听过游击队关于以一把木头手枪锄奸的故事,也许这支“玩具”手枪便是一条很好的线索。
“白老板也舞枪弄棒的?我只见过蓝家小姐配枪,而且枪法很厉害。”李伦云淡风轻地笑道。
“但凡陵城的人就没有不会开枪放炮的,女人的嫁妆都是四门齐的长枪短炮,区区手枪还不玩得?”白牡丹低头仔细看着木头手枪,忽的一笑:“这个玩意可比真家伙好玩多了,赠给我防身好啦,这个月的费用全免——您待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全免!”
白牡丹娇笑着走出锦绣楼,轿子已经准备好了,伙计老七和猛子躬身站在两侧。
“老板娘,您什么时候回来?”伙计老七苦着脸问道。
白牡丹微微叹息一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更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老七,你去鼓楼看看,李先生说敲钟的被烧死了,咱锦绣楼积德行善不能只顾了许愿还愿,可能的话把后事给办了吧!”白牡丹回头看一眼在楼门口的李伦,凝神叹息一声,钻进了轿子。
猛子指挥人等起轿,向东城门方向而去。伙计老七愣了半晌,才咂咂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李伦裹紧了风衣走出锦绣楼,快步走进中街,融入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