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是个大头儿,手下有内廷外廷,有六部九卿,十三科道,还有五军都督府,京营边军……一大套的系统,保证皇帝能顺利履行职责。
地方上情况或许简单一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比如说知县也有副手,叫县丞,有的县还配有主簿,另外还有典吏,典吏属于不如品的小吏,但是他依旧有手下,而且还是吏户礼,刑兵工,六房齐全。
额外统兵的,叫做巡检,专职负责教化的教谕。
另外还有县学,还有驿站,还有仓库,大牢……林林总总,支撑起一个县的全部框架。
总体来说,也算是职能齐备,没有严重的缺陷。
毕竟这可是从秦始皇时期,就开始编织的官僚体系,一两千年的积淀,岂是寻常!
可问题是官员虽然不少,但是吏部那里有名有姓,能直接掌握的,也就是县令和县丞,有些下等的县,干脆就是个县令。
其余的官吏,都是从地方选拔上来的,或者靠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进入县衙的。
对于绝大多数知县来说,在县衙坐堂,简直比坐金銮殿还舒服。下面人的嘴都跟抹了蜜似的,各种恭维的话,根本不要钱。
总而言之,拼命溜须拍马,极尽所能。
反正一任三年,考评上等,就会调走。
稳定带来权力,而流动,说白了,就是个屁!
把你哄高兴了,喂饱了,吃肥了,剩下还不都是我们的。
什么大户的钱如数退回,百姓的钱三七分成,根本是常规操作。
高拱这一次转了三个县,带来的东西,已经让人触目惊心了。
昔日的地主宗族虽然已经瓦解,但是地方的权力,还是落在了大户的手里,要说有什么改变,就是过去老百姓只能喝稀的,现在多少能吃上一点干的罢了。
冤假错案,巧取豪夺,官吏断糊涂案……这类的事情,丝毫没有减少,甚至还变得更多了。
“旧的宗族解体,地方呈现了一片混乱的状态,我认为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我建议高拱他们进行调查,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王岳依旧淡定从容,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对于朱厚熜,还有朝臣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尤其是辅张璁,更是怒气冲冲。
“朝廷清丈田亩,打击士绅大户,是为了照拂百姓,可不是让这帮村匪恶棍掌权,朝廷必须要严惩!”
张璁说着,又看了眼桂萼。
“桂天官,你执掌朝廷铨选,总不能毫无举措吧?”
桂萼老脸泛红,有点烧。
他瞧不见王岳,转身就来了结结实实一巴掌,不光脸上疼,心里也疼。
那能怎么办呢?
“张阁老,吏部当然要下令各州县,让他们严肃约束下属,若是有人胡来,严惩不贷。不光是犯案的小吏,就连主官也要跟着受罚,如果出了严重的纰漏,要罢官论罪。”
张璁点头,“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但是恐怕还不够啊!”他转身对王岳道:“师父以为如何?”
王岳颔,“说到底,地方小吏良莠不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想解决,估计还要陛下肯才行。”
朱厚熜朗声道:“朕当然从善如流,有什么好主意,就说出来吧!”
王岳笑道:“臣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将科举的成功经验向下落实,针对吏员,进行考试!”
……
在西山学院入学考试之后,又举行了一场规模宏大的考核。
这一次的考核非常有趣,参与考试的人员来自顺天各个州府县衙。一共三百多位小吏,要一起面临一场关乎他们生死存亡的考核。
为了保证公正性,考核的试题由王岳拟定,然后吏部审核,最后交给内阁挑选,严格保密,绝不会泄露一星半点。
“先生,我打算参加考试。”
在考试开始前三天,高拱主动登门,来找王岳。
王岳一愣,“你,你打算参加吏员考试?”
“对!”
高拱道:“我询问过了,以往先生建议过,吏部会对西山学院的生员进行考核,只要通过考核,就有做小吏的资格……我打听过了,这次考核也是能者上,庸者下,学生虽然在西山学院时间不长,但我有信心通过考试,还请先生答应。”
王岳苦笑,“我答应当然没问题,只是你想过没有,以你的学问,在读几年,去考科举,中进士,入翰林,乃至日后宣麻拜相,一点问题没有,你又何必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高拱咧嘴一笑,“先生,您都说了,让我们这些人,不要为了荣华富贵,升官财,学生又怎么会忘了先生的教诲?”
王岳略微迟疑,摇头轻笑。
高拱不解道:“师父不信弟子?”
“当然不是!”王岳叹道:“地方可半点都不好混,在朝堂上,还讲究一点脸面,下面就是明明白白的吃人。你要做好准备才是。”
高拱用力点头,“先生,学生这一次走了一圈,心中已经有了大概。我出身贫寒,过去我不太清楚,可现在我懂了,各地的农村,都充满了这一类的事情,我既然立志报国,就从最底层做起,从改变一个村镇,一个州县开始……若是学生有幸,自然能进入内阁,若是不行,那是学生本事不行,怨不得别人!”
高拱面容刚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他本身读书不少,而且也相当有想法,考入西山书院,学习这段时间,不过是点破了窗户纸,让他看明白了自己要努力的方向。
王岳沉吟片刻,欣然点头,“很好,不过我有个要求,就是你必须考入前三,不然我可不会放人的。而且你还要完成毕业论文,我才会给你毕业证,承认你西山学院毕业生的资格!”
高拱欣然点头,“请先生放心吧!”
像高拱这样想法的人,还真是不少,最后报名参加考试的西山学院门人,竟然达到了三十七位之多。
一群学生,还有一大堆经年的老吏,共同进入了考场。
双方的本事究竟如何,就只有碰一碰才知道了。
……
“要说起来,这些吏员整体的本事或许不行,但是在某些熟悉的科目上,还是很厉害的。比如刑名,钱谷,还有风土人情,民俗常识……毕竟一把年纪,要是连这些都比不过孩子们,那可是真的该死了。”
桂萼和张璁交流着看法。
但是辅大人却没有那么乐观。
“桂天官,据我所知,这一次考试,收了不少白卷。”
“白卷?”桂萼大惊,“怎么会?他们可都是书吏啊,难道连字都不会写?”
张璁无奈苦笑,“我也不信,可事实就是如此。有好几个典吏,就连基本的大明律都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桂萼大惊失色,“要是这样的话,他们还怎么查办案子啊?”
张璁两手一摊,“还能怎么办?糊涂官断糊涂案呗!”
桂萼虽然知道张璁不至于撒谎,但是这个结果还是让他不敢置信,匪夷所思!
管刑名的不懂律法,管钱粮的不会算账,这是一群什么神仙啊?
伴随着考试结果出来,这帮朝廷大员完全吓掉了眼珠子。
前五十名,几乎都被西山学院的人包揽了,这倒不是他们手下留情,而是真的就有这么多。
非西山学院的考生当中,只有一个人的名次较高,排在了第十三位。
这个人叫王仁。
“父皇,孩儿有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要告诉你!”
朱厚熜白了儿子一眼,“你小子换套路了,先说坏消息!”
“坏消息是孩儿只考了第十三名。”
“那更糟糕的呢?”
“你的小吏没有一个人考过我,他们简直太差了!”朱载基满是嫌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