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顿担忧道:“库柏团长,你只率领一个排的兵力,是不是有些薄弱呢?”
库柏笑道:“暴徒无非就是一些乌合之众,我有一个排的兵力已经足够了。”
埃斯顿当过兵,对军队编制中的那些个小九九是了如指掌,在一个连队中,明面上分做了三个排或是四个排,每个排的士兵人数也基本一致,但在火力配置上却有着不同。也就是说,一个连队中,必然会有某一个排是该连队的主力排,其战斗力要远大于其他各排。
看破不说破,库柏当着自己的下属给足了自己脸面,那么,他也应该极力维护库柏团长展示出来的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
“很好,库柏团长,我接受你的建议。”埃斯顿说着,向库柏抛去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库柏点了点头,接道:“我估计暴乱将会在天亮之后生,埃斯顿局长,你需要将你的部下以及分配给你的部队安排在距离唐人街稍微远一些的僻静处,但也不能太远了,要保证车辆能在五分钟之内抵达唐人街。所以,我的建议距离是三到四公里的样子。”
身为警察局的局长,埃斯顿对金山各处的地形地貌还算有所了解,唐人街这块他来的比较少,但脑海中还算有些印象,故而表现出了极有把握的样子,带着一半的警力以及四辆军用卡车的兵力,向着唐人街的南端绕行而去。
天终于亮了。
连甲川蹲在了阿春住所的院落门口,扯起嗓子喊了起来:“卖豆花哩,又甜又香的豆花卖了哩!”这是董彪想到的主意,阿春最爱吃的便是豆花,只要听到了豆花的叫卖声,阿春一定会醒来,而且必须出门买上一碗。
果然,连甲川只叫了两嗓子,院落的院门便吱嘎一声打开了。
连甲川急忙上前,悄声道:“春嫂,彪哥让我来通知你,院子里进了坏人,你要不动声色地通知其他人,陆续撤出院子,记住了,不能慌,更不能乱。”
能成为安良堂第二把交椅的大哥级人物的相好,那阿春也绝非是一般女人,听到了连甲川的叮嘱,立刻叫嚷了起来:“哎哟哟,你这豆花怎么都是冷的呢?不买了,不买了!”嚷过之后,随即回了院落。
只是三五分钟,阿春一家以及两名佣人便陆续逃出了院子。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董彪骑在了一根树杈上,微笑点头,并向树下的兄弟挥了挥手。
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院落四周登时涌出十多名弟兄,瞒着院墙,将一枚又一枚的手雷扔进了院落当中。
董彪迅速架起了他的步枪,边瞄准边搜索着院落中的人影。
第一轮手雷炸过之后,董彪并没有看到黑皮夹克那货的身影。
“再来!多招呼墙角旮旯!”董彪喝令道。
又是十多枚手雷高高飞起,落进了院落当中。
这一轮,那院墙有多处被炸得轰塌了。
正屋后,忽然现出一人影来,董彪已然捕捉到位,枪口转向,“砰——”,便是一枪。
那人訇然倒地,但同时也朝着董彪的方向回敬了一枪。
“可以啊!有点意思!”董彪向上攀爬了两米,捡了个树杈坐定,再次架起步枪搜索瞄准。
院墙多处轰塌,堂口弟兄迅速补位,每个轰塌处至少有一名枪手补住了空缺,在防止住院内之人趁机突围的同时,也进一步压缩了那人的藏匿空间。
第一轮手雷的爆炸并未对拉尔森的身体造成多大的影响,但是,对他心理的震撼却是无比巨大,那一瞬间,他已经知晓自己在劫难逃,他唯一的希望只能是冲进正屋中劫持一名或几名人质,以求得一线生机。可就在他准备行动之际,第二轮手雷飞了进来。堪堪躲过第二轮的爆炸,拉尔森刚露出身形,便挨了董彪的一枪。
那一枪并未打中拉尔森的要害,只是将左侧肋下剐下了一块肉,电石火光间,他判断出子弹飞来的方向,并回敬了一枪,但他清楚,他打出的那一枪,最多也就是起到个威慑的作用。
摆在拉尔森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窝在原处等着对手攻过来,或许可以在临死前拖上一两个垫背的,二便是寻找机会冲出敌人的包围。而冲进正屋劫持人质已然不再现实,那样做,只会成为刚才打中自己的那个人的枪靶子。
犹豫了片刻,拉尔森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从藏身处一跃而起,飞奔中,端起步枪,连着三枪放倒了最近一处轰塌院墙处的守兵,但也就在这时,董彪扣动了扳机。
子弹飞来,洞穿了拉尔森的胸膛。
拉尔森扑到在地。
鲜血汩汩地从胸前背后冒出,但拉尔森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的伏在地面上的脸颊甚至还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收尸!抢救受伤弟兄,快速撤离现场!”董彪对自己刚才的那一枪极为自信,虽然拉尔森的身躯就在自己的视线中,但董彪坚持没有补枪,从树上一跃而下。
可就在这时,唐人街南北两端同时响起了汽车动机的轰鸣声。
唐人街原本汽车就不多,这大清早的更是稀罕,而听这动静,可不像是一辆两辆,会是个什么情况呢?
董彪稍一愣,立刻意识到了危机,连忙大声吼道:“立刻撤退!向东西方向撤退!”董彪的反应还算迅速,但已然来不及。
一百五十名正规军士兵,以及近二十名警察,已经将董彪等人团团围住。
曹滨正处在似醒非醒的朦胧状态,唐人街的方向便响起了隆隆的爆炸声。曹滨被惊醒过来,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董彪也忒能作了不是?不就是对付一个杀手么?值当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么?
那爆炸声还响了两轮,随后便是零星的几声枪声。
曹滨暗自点了下头,翻身下床,准备洗漱。
当他刚刚往盆里倒完了热水,拿起毛巾尚未放进盆中之时,唐人街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海伦亦被惊醒,穿着睡衣便奔到了曹滨的卧房,急急敲开了曹滨的房门,惊恐道:“汤姆,出了什么事了?是在打仗么?”
曹滨已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依旧保持了镇定,回道:“是盗走那些鸦片的蛀虫们向我们起了反击,海伦,听我说,立刻回去换衣服,我派人护送你离开堂口,这儿即将生一场恶战。”
海伦反倒从惊慌中迅速恢复了平静,她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汤姆,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没有人再能将我们分开,包括上帝。”
曹滨极为严肃,沉声喝道:“胡闹!海伦,你必须立刻离开堂口!”
海伦淡然笑道:“汤姆,你说过的,这一生一世,你再也不会让我受委屈,汤姆,我说过我不会再离开你,要走,我们一起走!”
曹滨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走!哪怕是死在这儿。”
海伦伸出双手,抚摸着曹滨的脸颊,柔声道:“我理解你,汤姆,但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曹滨终究还是一个江湖人。
江湖好汉当以气节为重,宁愿站着死,不求跪着生。
守在堂口,即便战死,但安良堂的气节却可以保全,待罗猎归来,仍旧能够将安良堂的大旗重新竖起。
但若是为生而逃,那么与今后江湖之中,金山安良堂必将是声名扫地再无出头之日,即便是在安良堂其他堂口弟兄的面前,也绝无昂说话的机会。
只是,预感到一场恶战即将生的曹滨可以坦然面对死神的召唤,但他绝不能接受海伦和他同赴黄泉的命运。
“好吧,海伦,我答应你,不把你送走,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曹滨面色凝重,但两道紧锁的眉头却悄然舒展开来。
唐人街上,一场屠戮仅仅持续了三五分钟。
“报告团长阁下,共击毙暴徒一十九人,重伤七人,我方阵亡五人,阵亡人数中有二人为警察,我方重伤八人,重伤人数中有四人为警察,另有十一人轻伤,三人为警察。”麦隆上尉及时向库柏送上了战报。
从伤亡总数上看,安良堂弟兄们一共折进去了二十六人,而库柏和埃斯顿的手下或死或伤也多达二十四人,只是,安良堂弟兄吃了武器比不上人家的亏,伤到的敌人多,但打死的敌人少。
埃斯顿跟着来到了库柏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神色黯然地摇了下头。
库柏微微一怔,然后蹙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手指安良堂堂口的方向,朗声道:“埃斯顿局长,暴徒于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向民居投掷大量手雷,其意欲制造暴乱的动机已是证据确凿,我建议,立刻追查这伙暴徒的背后组织,并给予摧毁性打击,以维护我神圣的美利坚合众国法律,保护我们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安全!”
埃斯顿心领神会,回道:“已经查明,这伙暴徒来自于金山安良堂,他们收入低下,对我美利坚合众国早已是心存不满,不轨之为随时都有可能进一步爆。”
库柏站到了他的座驾的座位上,对着手下士兵鼓动道:“先生们,你们都看到了,这伙暴徒是多么的凶残。唐人街是金山的唐人街,是我们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唐人街,如今却被他们这种暴徒所统治,黄皮肤的中华人不懂得民主自由,他们会容易地被这些暴徒所鼓惑,很有可能对金山,对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做出更大程度的危害,所以,我建议,我们必须斩草除根,对这伙暴徒的根源组织予以毁灭性的打击!请记住,先生们,你们今天的付出和牺牲,将会被载入史册!”
士兵多年轻,年轻必气盛。这伙暴徒居然敢对他们还击,并打死打伤了他们十五六名战友,一个个早就是义愤填膺,而库柏的鼓动又是恰到好处,求战意愿不等库柏说完便已然爆棚。
库柏见时机成熟,猛然挥手,嘶哑吼道:“进——攻!”
从唐人街到安良堂堂口,也就是一两公里的距离。
车队呼啸而来,仅仅用了三四分钟。
安良堂的堂口之中异常安静,偌大的院落见不到一个人影,楼道口向外伸出的遮阳台下,端坐着一身着深青色长袍脚穿黑色布鞋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身后,则立着一位面貌姣好气质脱俗的洋人女性。
面对数十条制式步枪,那男子淡然一笑,道:“埃斯顿,站在你身旁的应该就是库柏上校吧。你们做的很不错,我确实没想到你们居然留了后手,而且,我必须承认,你们寻找到的这个借口的确可以蒙蔽了大多数人。埃斯顿,库柏,现在你们可以欢呼胜利了,只要一个简单的命令,你们的手下便可以将我曹滨打成一只蜂窝。”
库柏拔出了配枪,走上前来,指向了曹滨,喝道:“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
曹滨身后的那位洋人女性冷笑道:“我是金山邮报的记者,海伦鲍威尔,库柏上校,我保证,只要你的枪声一响,明天就能登上金山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另外,你也用不着暗自琢磨能不能制造一场意外将我灭口,现在的安良堂的堂口,除了你们的人,就剩下了我和汤姆,只要我死了,凶手一定是你们。还有,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在你领兵冲进来的时候,我的同事已经拍下了足够多的照片,当然,如果你感到心虚的话,完全可以派出你的士兵去把他抓回来。”
海伦鲍威尔的大名对库柏及埃斯顿来说可谓是如雷贯耳,之前或许没怎么注意到这位金山的著名记者,但二十多天前的那一篇关于一千八百吨鸦片的报道以及对全体市民的号召的文章,却令库柏及埃斯顿等人是又心疼又愤怒。不过,库柏和埃斯顿等人却没想着把怒火泄到海伦鲍威尔的身上,他们认为,海伦鲍威尔做为记者,这种行为实属正常,恶人乃是找她爆料的安良堂汤姆,所有的账也应该算到汤姆的头上。
有了这种思想,库柏也好,埃斯顿也罢,包括斯坦德,都忽略了海伦鲍威尔这名记者,甚至连暗中调查一番都懒得去做,到头来,只是知道其名,却不认识真人。
当然,这也是他们三人有些托大的表现,更是一种缺乏江湖争斗经验的结果。
海伦冷笑说完了话,从口袋中掏出了记者证,向库柏丢了过去。
是丢,而不是递。
库柏下意识地去抓空中飞来的那本记者证,可水平不够,抓了把空气,并眼睁睁看着那记者证跌落在自己的脚下。
库柏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弯下腰来,捡起了那本记者证。
记者证当然是如假包换。
库柏极为礼貌地走上前,将记者证交还给了海伦,并解释道:“我们接到情报,说唐人街有一伙暴徒意欲制造暴乱。海伦记者,想必你刚才也听到了,那两轮震耳欲聋的爆炸,便是那伙暴徒所为。我们虽然镇压了那伙暴徒,但那批暴徒的幕后指使却仍旧逍遥法外,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证明那伙暴徒便属于金山安良堂这个组织,最终的幕后指使便是你我面前的这位汤姆曹先生。”
海伦面若冰霜,冷冷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汤姆曹接受法律的审判呢?库柏,你是心虚,不敢在法庭上面对律师的质问,对吗?”
库柏大笑道:“我为何不敢?我有什么好惧怕的?我只是协助警察局的行动而已,平息驻军当地的暴乱,是符合军队条例的,海伦记者。”
海伦冷哼道:“既然只是协助,那么请问,你为什么要反客为主呢?不是应该由警察局的埃斯顿局长做主要负责人吗?”
库柏哑口无言。
海伦鲍威尔的意外出现,彻底打乱了库柏的计划。若没有这位名记者的掺和,库柏早就一枪打爆了曹滨的脑袋,然后再扔出几枚手雷,制造出曹滨负隅顽抗的假象。死无对证,即便同安良堂余孽对簿公堂,他库柏也是稳稳地占据上风。
但,意外却偏偏生了。
言语交锋间,库柏的脑子转了成百上千圈,却也没能想出万全之策。记者乃是无冕之王,将其暗杀了都会引了轩然大波,更何况眼下处在了面对面的交锋中,而身后,还有着上百名思想单纯难以封口的士兵,若是不顾一切地灭了她的口,恐怕用不着走上法庭,单是市民们的愤怒的口水,便可以将他们活活淹死。
“收起你的枪,退到埃斯顿局长的身后吧。”海伦的口吻中充斥着不屑的意味:“库柏上校,你多迟疑一秒钟,市民们对你的怀疑就会增加一分,在法庭上,陪审团是不可能不考虑民意的。”
库柏愣了几秒钟,终于向后退了一步。
第一步迈开,后面的步伐也就顺理成章了。
库柏退下之后,埃斯顿被迫上前。“海伦记者,请不要误会,库柏团长确实是受我要求前来支援警察局行动的。在行动中,我的部下两死七伤,损失惨重,库柏团长只是担心我心情悲愤,情绪失控,这才替代了我。”埃斯顿哪里有什么悲愤心情,此刻,他有的只是在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时却戛然而止的巨大失落。
海伦冷冷道:“你用不着向我解释什么,埃斯顿局长,这不是一场人物专访,我只会记录事件的客观过程。”
“我们不担心你的客观记录,我们会按照章程来执行法律赋予我们的职责。”埃斯顿苦涩一笑,转而向曹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汤姆,实在抱歉,这是我的职责,请你理解。”
曹滨缓缓起身。
埃斯顿招呼了两名部下,搜过了曹滨的身,并铐住了曹滨的双手。
埃斯顿挥了挥手,让部下将曹滨押走,又对海伦道:“按照规定,我必须对安良堂的堂口展开彻底的搜查。”
海伦冷冷应对道:“没有人拦着你,但我必须提醒你,埃斯顿局长,我会对此案进行连续报道,直到法庭做出最终审判,在此过程中,我不希望看到汤姆在警局中生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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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若是过于平庸,必将被人鄙视。
反之,人若是过于优秀,必将招人嫉妒。
在金山邮报社中,海伦便属于那种招人嫉妒的人。
自暴风雪来临的前一天,到曹滨身陷囹圄的这一天,海伦不打招呼离开报社已经有足足十三天。这对那些个嫉妒海伦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他们早已经在三天前就联合起来向报社主编施加了压力,要求报社主编决不能因为海伦一个人而改变报社的规章制度。主编自然舍不得放弃像海伦这样优秀的记者,但终究没能扛得住这份压力,于昨日上午签了对海伦鲍威尔实施除名的决定。
“海伦,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你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呢?你哪怕是打个电话过来说一声,我也能找到借口啊!”面对海伦的登门造访,报社主编既惊愕又痛惜。
海伦微笑道:“主编先生,实在抱歉,那天,我在采访的途中遭遇了暴风雪,我差点就死在了那场暴风雪中,是当地的人们将我救了下来,那儿的通讯并不达,我的身体又一直未能恢复,因而无法和您取得联系。”
主编显露出希望神色,道:“如果你能找来两名以上的证人,海伦,我可以帮你申诉,恢复你在报社的工作。你知道,你是一名优秀的记者,金山邮报失去你将会是一项巨大的损失。”
海伦道:“主编先生,我来找你并非是为了这个目的。当然,能重新回到报社来工作,当然是一个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适应记者的工作,但我向你保证,除了金山邮报之外,我不会再供职于其他报媒。”
这可能才是主编最为担心的事情,得到了海伦的承诺,主编的脸色明显温柔了许多。“海伦,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主编亲自起身,为海伦倒了杯水回来,接道:“是生活上出现了困难吗?”
海伦接过了水杯,摇了摇头,道:“不,主编先生,我生活上并没有困难。我来找你,是为了一则新闻。”
主编不免有些惊疑,道:“新闻?海伦,你又掌握了什么新闻线索呢?”
海伦喝了口水,应道:“今天清晨时分,唐人街生了一起爆炸案……”
主编打断了海伦,道:“是的,警察局正在召开新闻布会,我们也受到了邀请,简妮和海斯伍德二人应该已经抵达了新闻布会的现场。”
海伦猛然一怔,手中的水杯晃荡了一下,洒出了一些水来,主编很体贴地递过来一块手帕,海伦擦净了身上的水渍,苦涩笑道:“主编先生,警察局的新闻布会只是一面之词,而我,却掌握了事件的真相。”
主编耸了下肩,道:“海伦,你是知道的,如果生在唐人街的这起案件被定性为暴乱的话,那么,任何一家报媒只能表官方的声明,除非,你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它并非是一场暴乱。”
对海伦来说,显然无法收集到有力的证据。唐人街的现场早已经被库柏及埃斯顿的部下打扫干净,那名杀手的尸体也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有的只是现场的一片狼藉,和安良堂弟兄扔出去的手雷爆炸后的残片。还能找到哪些有利于汤姆的证据呢?海伦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而是她根本想不出答案。
真相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海伦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她所掌握的真相便是真正的真相,而库柏、埃斯顿却可以堂而皇之的将自己和鸦片案割裂开,就事论事,一口咬定生在唐人街的爆炸就是汤姆指使的暴乱行为。
这起案件若只是一场普通的江湖争斗,那么,海伦尚有希望能说服主编,可埃斯顿却先制人,将这起案件定性为暴乱并以此为名召开了新闻布会,那么,但凡参加了这场新闻布会的报媒,按照规定,便只能布官方声明,除非有着足够的证据来推翻暴乱的定性。
海伦之恨自己比埃斯顿慢了一步。
主编深吸了口气,接道:“海伦,我和你共事近十年,我了解你,知道你不会因为个人的目的来编撰新闻,但是,制度就是制度,我有心和你探讨一下这起案件的幕后真相,但绝无权力将它公之于众,海伦,我想,你会理解我的,对吧?”
海伦微微一笑,起身跟主编握手告辞,并道:“我当然能理解你,谢谢你,主编先生,等我找到了足够的证据,我再来找你好了。”
海伦轻松的微笑的背后,却是凄凉心酸的泪水。
这一刻,她终于完全理解了曹滨,暴风雪来临之前的那一个礼拜,曹滨的心情一定比自己还要难过,他想爱,却不敢爱。之所以不敢去爱,并不是他内心中的懦弱,而是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的生。
海伦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孤立无助。
杰克凶多吉少,应该牺牲在了唐人街的那场战斗中。而曹滨下定决定要和她一同面对生死的时候,将堂口的所有弟兄全都解散了,并告诉他们,在诺力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堂口半步。
诺力,你在哪儿呢?你何时能回来呢?
此刻,罗猎带着小顾霆正大包小包的往火车上搬运行礼。
给彪哥带的五瓶酒就是一件大包,而给滨哥带的一箱绝版雪茄的体积重量更是不得了,再加上赵大明送的礼物礼品,连同自己和小顾霆的旅程细软,可是把火车的卧铺车厢塞了个满满当当。
从董彪一天一封的询问电报中罗猎便判定出自家堂口一定是遇到了喜事要等着自己回去分享。做出如此判定的理由很简单,假若不是好事的话,滨哥一定不会让自己回去,即便是迫不得已,那彪哥也不会有如此闲心,一天一遍的追问。
罗猎是于前日晚返回到纽约堂口的,看过电报后便想着赶紧回火车站去购买明日的火车票,但被赵大明给拦下了。赵大明的理由很是充分,既然是喜事,那么早一天到和晚一天到没多大区别,而明天好歹也要去给总堂主打声招呼,汇报一下这次任务的完成情况。罗猎觉得在理,于是,返回金山的日期便往后拖了一天。
赵大明原本想安排两个兄弟护送罗猎返回金山,一是可以帮罗猎拎拎行李,小顾霆太小,而罗猎只有两只手,那么多行李,总得有个人帮下手。二是想借这样的机会向金山这边的滨哥彪哥表示一下他赵大明的尊重。于是便买下了一个软卧车厢的四张卧铺票。
但罗猎却拒绝了,而且态度相当坚定。
他不想太过张扬,不想跟堂口的那些弟兄拉开太大的距离。
赵大明想了想,觉得罗猎的考虑不无道理,在任何环境中,做人低调一些总是没什么坏处。再说,如今社会只要口袋里有钱,便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行李,只要晃动两下手中的美钞,便立刻会有一大堆人跑过来献殷勤。
火车旅行是相当枯燥的,一开始,罗猎和小顾霆还有心思去餐车上吃些东西,但随后,却懒得连餐车也不去了,一日三餐全都在软卧车厢中解决。
小顾霆的臭毛病始终改不掉,晚上睡觉的时候从来不肯脱去衣服,罗猎问过他很多次为什么,小顾霆总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正当理由。每一个人都会有着独特的个人习惯或是爱好,比如,自己不爱抽烟,却总喜欢嗅着烟草的香味。再比如,那彪哥在脱袜子洗脚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闻一下袜子的臭味。还有,想进入滨哥那间书房就必须先敲门,不然的话,他一定会生气,可若是不敲门就进到他的卧房,反而却没多大问题。
罗猎将小顾霆不肯脱衣服睡觉也理解成了个人的习惯癖好,时间长了,也懒得管他。
将小顾霆带回金山并非是罗猎的主意,而是小顾霆的要求,罗猎是真心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对小顾霆的要求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只是提出是不是要给他的父亲打声招呼,却被小顾霆断然拒绝。“他逼着小霆儿做李西泸的内应,小霆儿做过了,便已经还清了他的养育之恩,从今往后,小霆儿是生是死,跟他再无瓜葛。”面对小顾霆的这般斩钉截铁的回应,罗猎也只能是苦笑摇头。
五天五夜的旅途实在是漫长,担当火车终于抵达了金山火车站的时候,那五天五夜又显得过得飞快。下了火车,罗猎以一美元的代价买通了火车站的管理人员,那哥们亲自帮罗猎叫来了一辆计程车。
一边往车上装着行礼,那计程车司机一边问道:“先生准备去哪儿?”
罗猎随口应道:“唐人街,安良堂。”
那司机的脸色突变,道:“安良堂出了大事了,先生还不知道吗?”
堂口中,偌大一幢楼房却只住着海伦一人。
她想为曹滨想为安良堂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她能做些什么。
五天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曹滨的书房清理的整整洁洁,将曹滨的卧房打扫的干干净净。还能做到的便是坐在窗前看着堂口院落中的枯叶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埃斯顿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了海伦已经被金山邮报除名的消息,对她提出来的探视曹滨的要求是充耳不闻,海伦无奈之下只得去求以前的搭档,可是,那搭档嘴上答应的很是痛快,但海伦看得出来,他只不过是在敷衍了事。
人一走,茶必凉。
这是这个世界的普遍规律,接受也好,痛恨也罢,却是无力改变它。
跟曹滨分别的那天清晨,曹滨还交代了海伦,一定要守在堂口中等待着罗猎的不日归来。五天过去了,已经是第六天了,那罗猎怎么还不见个人影呢?
心思颇为恍惚的海伦感觉到有些累了,就要从窗边离开,或是到床上躺一会,或是到楼下的厨房中弄点吃的,便在这时,隐隐地听到了堂口大铁门被推开的吱吱嘎嘎的声音。
一辆计程车驶了进来,穿过了堂口的林荫道,绕过了那汪水池,停到了楼道门口。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跳下了车来。
海伦急忙推开窗户,大声喊道:“诺力!你是诺力吗?”
罗猎抬头看了眼海伦,随即应道:“海伦记者?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海伦倔强地坚持了五天五夜,没让自己流出一滴泪水,但在这一瞬间,海伦的视线模糊了。“诺力,等着我,我这就下来。”
奔到了楼下,遇见了正在往楼道中搬运行礼的罗猎,海伦不由分说,张开了双臂,抱住了罗猎,将头靠在了罗猎的肩上,忍不住放声大哭。
“海伦,坚强些,告诉我究竟生了什么?”罗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海伦,只能是生硬地拍着海伦的后背,说道:“从火车站过来的时候,计程车司机已经告诉我了一个大概,但我需要知道详细情况,海伦,擦干眼泪,告诉我好么?”
海伦终于止住了痛哭,抽噎道:“汤姆被警察局的埃斯顿抓走了,杰克也被他们杀死了,诺力,能拯救安良堂的只有你了。”
罗猎猛然一惊,道:“彪哥他死了?是你亲眼所见吗?”
海伦摇了摇头,抹了把眼泪,道:“我没有看到,但库柏出动了一百多名士兵围剿了杰克,我想,他们是不会给杰克留下生路的。”
罗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海伦,我们不能慌乱,来,把事情按照先后顺序,一点点一条条告诉我。”
海伦做了下深呼吸,将那场暴风雪前后生的事情讲述给了一遍。
罗猎面无表情,仔细地听完了海伦所说的每一个字。“海伦,你刚才说警察局随后就举办了新闻布会,那么,他们有没有布现场伤亡的数字呢?”
海伦点了点头,道:“他们说击毙了十九人,重伤了七人。”
罗猎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欣慰之色,道:“那就说明彪哥他没有死!”
海伦惊疑道:“你怎么能知道?警察局并没有公布伤亡名单。”
罗猎道:“彪哥有个习惯,认整数,每次干活带的弟兄不是五便是十,十九加七等于二十六,这不符合彪哥的习惯,他在对付那名杀手的时候,应该带去了三十名弟兄,也就是说,包括彪哥在内,应该有五个人逃出了库柏的围剿。”
海伦惊喜道:“那会有杰克吗?”
罗猎点了点头,道:“一定有他!他要是一条鱼,那么唐人街便是一条大河,即便库柏用最密的网,也难以在唐人街中将彪哥捕获。”
海伦的惊喜之色却骤然消失,摇头疑道:“不对啊,诺力,如果杰克还活着的话,那为什么都过去了五天五夜的时间了,却一点关于他的消息都没有呢?”
罗猎道:“他很有可能是受伤了,此刻正猫在唐人街的某个秘密地点养伤呢,海伦,放心吧,不出三天,我一定能找到他。”
海伦稍稍有些宽心,但随即又紧张起来,道:“那汤姆呢?我们怎么做才能将汤姆救出来呢?”
罗猎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海伦,请原谅,我忘记恭喜你了。滨哥是个好男人,你能和他相爱,我为你们感到高兴。”
海伦不免显露出一丝幸福的神情,随即便被满满的愁云所覆盖,忧心忡忡道:“诺力,我看得出来,埃斯顿和库柏一伙,是一定要将汤姆他置于死地的,如果我们不能帮他洗脱罪名的话,就算埃斯顿不把汤姆折磨致死,那也会被法庭宣判为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