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婧嫣然一笑,缓缓放下李白,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黄衫曼舞,青丝猎猎翻飞,望着幽枉生和方子巫的神色冷若冰霜,双眸瞳孔变得如一对凤眼一般,高傲冷艳,雍容华贵。
被她用玉水剑斩落的幽鬼头颅,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口中嗷嗷惨叫,旋即轰然坠地,正落在木灵鼎旁边,四周仙气蔓延过来,那幽鬼头颅眨眼间便化成了缕缕黑烟。
方才被幽鬼巨力震飞的冰洛,此时也缓缓站了起来,雪白的衣袍之上沾着点点血迹,瞧来无比殷红刺目。她嘴角向上扬起一个欣慰的弧度,静静凝视着邱婧背影。
那一刻,冰洛恍惚间觉得,邱婧并不只是体内留有大量艾王苓祖师的残魂而已,仿佛她就是艾王苓经历了六道轮回、千万年磨难,而重生之后的模样。
幽枉生瞧见自己丰都鬼谷之中尤为得意的幽鬼凝魂术,竟然被一剑斩破,心中愤怒震惊无以复加,森然注视着邱婧道:“你是何人?”
邱婧淡漠一笑,道:“是即将送你去西天见佛祖的人。”玉水剑当空剜了个剑花,邱婧身形如疾电般掠来,一道足足有十丈长的白绿两色剑气,从玉水剑之中轰然劈出。
换作平常,依照幽枉生自负性格,任她再强,也不会退避半分,但此时不知为何,他身形却下意识地朝右侧挪去,心中惊骇之意狂猛如潮。
白绿两色剑气汹涌呼啸,如青山沃野的疾风骤雨,又如怒海狂涛之中的锐利长虹,漫天的仙气轰鸣滚滚,朝气剑之中涌去,还未劈到跟前,其上的剑势节节高升,仿佛整座洛神山的仙气、山脉灵气都化作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方子巫虽然没有身处气剑剑势的最中央,但他依旧能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令他周身瑟瑟抖,这种感觉便好像,即便邱婧此时拿的不是一柄仙剑,而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枝,那股威压也会照旧强大如三山五岳。
他怔怔望着邱婧,不知道为何,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那名修为还不及自己一根指头的女子,此时竟然能够一剑斩破幽鬼凝魂术。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殃及池鱼,但他脚下也如同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分毫。
幽枉生此时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剑气距离他愈来愈近,幽枉生在半空中不住腾挪躲闪的身形也越来越快,但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惊恐,仿佛自己再怎么躲,也会被那道剑气砍成两截。
白绿两色光芒,将幽枉生充满惊骇的黝黑脸庞,照得光彩旖旎,熠熠生辉,此时他脸上除了本身的黝黑,还有因为惊骇恐惧而生出的土黄色,以及被那道强猛剑气照射的白色和绿色。
剑气轰然斩至,狂风大作,走石飞沙,道道白色绿色光芒平地射起,直入云霄。
幽枉生口中惨呼一声,他身形刹那间被剑气淹没,只听“噗嗤”一声闷响,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从气剑之中猛地飞出,被漫天的剑意一笼罩,赫然碎成了齑粉,筋骨肌肉血液齐齐化作了缕缕黑烟。
方子巫被剑气波动所影响,面庞被疾风吹得扭曲变形,左臂也被一道虚形剑意贯穿,鲜血激射,喷成了血雾,瞧来触目惊心已极。
李白站在邱婧身旁,眼见此情景,心中同样惊骇莫名。
从邱婧体内的觉醒复苏的艾王苓残魂,配合玉水剑、木灵鼎仙气,竟然让修为还不及自己的邱婧,能够将两大地仙境修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犹如被雄狮含在嘴里的羊羔一般,随时可能一命呜呼成为亡魂。
李白虽然饱读圣贤书,又对《南华经》颇有造诣,深明万物平等,生灵皆有生存权利。但此时他心中还是不由得腾起一股快意,忍不住拍手叫了一声好。
万物平等固然不错,但同样,万物对待其余万物也应该平等,幽枉生和方子巫既然视人间界亿万生灵为草芥蝼蚁,那李白便也应该将他们视作草芥蝼蚁,否则就不能算作是对待万物又平等了。
邱婧面容冷漠,剑气缓缓消散,只见幽枉生神色痛楚不堪,右臂被硬生生削落,但他似是用了古怪法术,断臂之处并没有鲜血狂涌,只是在一点点地朝外渗透着鲜红之中又带有乌紫色的血滴。
方子巫左臂被贯穿,但好在还没有被硬生生削落,但见他单膝跪地,血红小鼎被他丢在了一旁,右手捂着左臂剑伤,腾腾黑气从他掌心冒出,正在抵御剑伤之中朝经脉深处蔓延过去的仙气。
邱婧手持玉水剑,从木灵鼎上一跃而下,身形飘飘若仙,她徐徐来到幽枉生跟前,玉水剑指着他那张已无人色的面庞,森冷笑道:“我问你,自由与生命,谁更重要?”
幽枉生表情狰狞,似是痛不堪言,但他听闻邱婧此话,脑海之中登时想起自己在巫域牢那深邃幽暗的黑夜之中,度过的漫漫长长又寂寥孤独的一万年。
曾经他不止一次想要破开鸿蒙大帝的封印阵法,重新感受一番在蓝天之下恣意欢畅地遨游,所以当鬼人青利用方子巫偷来的八尊佛陀像破开封印,他随着滚滚奔向自由彼岸的妖兽、鬼物洪流,来到冰灵天牢外面之时,便暗暗誓,他一定要夺回这一万年自己被夺走的一切。
他要将这片鸿蒙大帝土生土长的浩瀚神州,变成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让那些倍受鸿蒙大帝恩泽的生灵,匍匐在自己脚下俯称臣。让他仇恨随着自由迸的那一刹那,悉数散布整个人间界。
这一万年,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还有在幽冥界盼着自己归去的妻儿,当年他修为勘破仙境,突飞猛进,寿命也能轻松到好几万年,但是他的妻子儿子却不能,他们只是普通的幽冥界修士,甚至当初自己建立丰都鬼谷这个门派之时,他们修为都没有达到入门条件。
所以他备受煎熬,盼望着啊盼望着,重获自由重获新生,摧毁人间界,将鸿蒙大帝挫骨扬灰。但是这一切,却在那持剑冷冷注视着自己的女子手中,化成了泡影。
他没有回答,而是徐徐坐直身体,面色稳如泰山地向对着玉水剑,断臂之处的剧痛也缓缓消散,幽枉生冷静地出奇,道:“你知不知道,在黑暗中饱受煎熬瑟瑟抖的怪物,在见着太阳之后,会变得比怪物更怪物,比恐怖还恐怖?”
邱婧冷冷一笑,没有说话,手中玉水剑却又朝前刺了一分。
幽枉生感觉到了玉水剑之上丝毫不减的剑势,道:“我啊,在一万年前,是和鬼人青并驾齐驱的修士。”语气平静无波,像是一个坐在夕阳之中,对空无一人的长廊讲诉最悠远最古老故事的老者。
“就在我创立了丰都鬼谷不到一百年,混沌魔帝便召集我当了他幽鬼大军的总统帅,从黄泉河迈入神州大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混沌魔帝打着‘幽冥界人间界共存共抗仙云界’的旗号,一路上见人就杀,见山便烧。”他丝毫没有在意邱婧森冷的目光,自顾自道。
“我本来是害怕杀人害怕见到血的,但是从黄泉河出来杀了第一个人开始,我就无比喜欢鲜血飞溅时的快意,以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灵,在我幽鬼大军面前跪地求饶时的悲惨模样。那时候我就想,人间界中的生灵,不仅是三界之中最弱小的,还是三界之中最卑贱的。”
“后来杀人也杀得厌烦了,我就寻思如何折磨这些弱小卑贱的生灵。后来我想到了,带领幽鬼大军,遇见人家户,先是将所有男丁都抓起来,然后告诉那些妇人,只要她们陪幽鬼大军作乐,便放了他们丈夫儿子。”
邱婧虽然不知道幽枉生为何会说起当年之事,但她却是越听心中越愤怒,这些人自恃高傲生灵的幽冥界修士,犯下滔天大错当真是罄竹难书,难怪鸿蒙大帝会将他们关押在这冰灵天牢之中了。
而幽枉生似是越说兴奋,道:“后来那些妇人不从的不从,自杀的自杀,竟然没有一人愿意舍弃贞洁而救回自己丈夫。于是我就想啊,假设有一天我也被人抓了,那人如此要挟我的妻子,她会不会舍弃贞洁来救我。”
邱婧“呸”了一口,森然道:“你以为鸿蒙大帝会与你这等衣冠禽兽一样么?”
幽枉生抬头望着天际,淡淡笑道:“是啊,他和我们不一样,鸿蒙大帝之所以是鸿蒙大帝,就是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连我妻子是几千年前死了的都不知道。”
邱婧不愿意再听幽枉生讲当年他对人间界犯下的滔天大错,玉水剑寒芒直闪,听她道:“你要是还渴望自由,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让你在死在自由浩瀚的蓝天之下。要是你还热爱生命,就自废修为,再滚回冰灵天牢之中去,若敢踏出一步,自由和生命你就都别想要了。”
话音方落,身后鬼哭之声大作,血腥气味扑鼻而来,李白在她身后忽然叫道:“邱婧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