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古典弦乐乐团在俄罗斯很有名气,是国家级的乐团, 翻译过来他们团体的名字叫海顿。
但在国内, 很少人知道, 毕竟艺术家不能和娱乐圈混为一谈, 只有对弦乐有研究的人才会知道这支海顿乐团。
尽管在国内名气不高, 现场票还是卖出了七七八八, 不过, 大部分都是赠票,音乐厅将票低价卖给一些单位,单位再给员工福利,通常上座率不会很满。
夏盈光性格是很怕生的, 她并不认识这支乐团,但是看见那些乐器, 内心很想去试一试——尽管语言不通,但这个俄罗斯弦乐三重奏的乐团, 对夏盈光露出了友好的笑, 还互相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
翻译道:“他们说你看起来很小, 问你有没有十五岁。”
因为东西方面孔、体格的差异, 本就才刚满十九岁的夏盈光,在西方人的眼里, 看起来就像是个未成年一般。
夏盈光回答了一句:“嗯……我十九了。”
她很想走出这一步去。
她在小的时候,也是去舞台上演出过的, 是一群小朋友给一个国外来的钢琴家伴奏一曲, 夏盈光已经忘了那位钢琴家是谁了, 但是始终记得那一天。
李寅见她很迟疑,一直在鼓励她:“盈光,去试一试,就当彩排了,也没有观众。如果你喜欢这种感觉,等晚上音乐会开始,你还可以和他们同台演出一。”
因为音乐会是不允许拍照的,这点南城艺术音乐厅管得很严,明令禁止不许照相,所以李寅才愿意让夏盈光上台去。
她一定会很开心。
最终,在翻译的沟通下,夏盈光被带上舞台,此时的音乐厅空无一人,观众席的灯全部灭掉,唯有舞台亮着炫目的光。
台上放着一架普通钢琴。
但因为今天来看音乐会的人,都是来看这个弦乐团的演出的,钢琴不是主角,夏盈光如果愿意,顶多在谢幕的时候合作演奏一。所以八点一到,这架钢琴就会被移到幕后去,这样的普通钢琴方便工作人员移动。
夏盈光在琴凳上坐了下来,掀起琴盖。
她对这《古巴古巴》已是非常的熟悉,闭上眼都能弹,但是为了更好的跟弦乐团配合节奏,她仍旧需要这份经过编曲的曲谱,上面标记了她什么时候加入合奏、什么时候退出。
翻译在他们之间互相沟通着,扭头告诉夏盈光:“这部分前奏,由你开场,是你的独奏。”
“我……我来?”夏盈光有些紧张,目光游移不定地看了眼站到了台下,坐在第一排的李寅。
翻译微微一笑:“这样他们才好跟上你的节奏。”
乐团在国内五个城市巡演,她是南城艺术音乐厅请来的翻译。就在前几天的时候,环岛集团联系到他们音乐厅,提出了一个很让人为难的要求。
对方打听到他们在十一月底的这个晚上,有一个俄罗斯弦乐团要来演出,因此提出让一个没名没气的女孩子跟他们合作在音乐会上弹奏钢琴的请求。打电话来的是秘书,态度很客气,改不了商人本性地道:“价格好说。”
这要求实在是很无理。
来听这场音乐会的观众,都是来看人家国外乐团的,谁有空看你演奏?
况且,什么名气都没有,凭什么跟人家经常在俄国都和各大城市举行音乐会、甚至多次出国访问演出的海顿弦乐团现场合作?
海顿乐团此前访问德国的时候,都是跟德国的著名音乐家们现场合作,怎么到了自己国家,要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恐怕只会一点钢琴的人合作?
李寅一再加码,最后音乐厅同意了这个要求,但是给这支弦乐团说的是:“跟你们合作的对象是个年轻钢琴家,她很低调,但很多人都喜欢她!”
毕竟对方是外国人,这么说也不会露破绽,无非是到时候配合得不好,对方钢琴弹得很烂,会很尴尬罢了。
所以这位翻译现在看着眼前这位漂亮女孩,心里是很轻视的,甚至用眼神在判断她有没有整过容,觉得她是不是想出道。
想红想疯了?
她说道:“我们乐团舞台经验很丰富,是俄罗斯国家级的乐团,如果你跟他们配合得不好……嗯,那么今晚上可能也没办法一起同台演奏了,你也知道,我们观众要是看见演出这么糟糕,是不会买账的。”
夏盈光懂了,因为自己技艺不佳,没有舞台经验,由她开始,这些专业的艺术家们才能更好地跟上她的节奏。她根本没听出来其中的另一层意思,羞赧地一点头:“好。”
她没听出来,李寅倒是听出来了,他一皱眉,旋即低头跟夏盈光道:“一定要好好弹,盈光,叔叔相信你。”他说完话,就走到台下去了。他给秘书了个信息,让他立刻重新找个俄语翻译过来。
翻译又指着曲谱道:“这一部分是小提琴独奏,你需要自行判断如何不抢风头地伴奏,还有这里,你停下休息,从这段继续开始,是你的独奏。”
“那你们先试一试?”
夏盈光依言点头,什么都说好。
随即,翻译走下台去,和音乐厅的工作人员站在一起,等着看等下的演出事故。
整个偌大的音乐厅,陷入静谧之中,一旁的那位金小提琴手,在脖颈处垫上了一块颈托,将小提琴架在了肩膀上,所有人都摆好了架势,夏盈光望过去一眼,在不能交流的情况下,互相一点头。
他们互相都以为对方是很厉害的艺术家。
夏盈光转过头来,双手放在黑白琴键上,重重地摁下第一个音。
《古巴古巴》这曲子比马克西姆的另一更为著名的《克罗地亚狂想曲》更加快节奏,仅次于《野蜂飞舞》,非常考验技巧。
这是第一次合作,夏盈光面对完全陌生的乐团,约莫是心里不安,总是扭头看他们,看见他们在微笑着对自己点头后,她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来,继而再看一眼台下的李寅。但李寅坐的地方没有光亮,只能看见他一只腿曲着,另一只腿很长地伸出来,他的手放在座椅旁,看不见表情。
她对钢琴是有一种本能的,哪怕她分神,手上仍旧没有出错,很娴熟地弹奏着。
很快,约十秒的前奏结束,在进入一长段的快节奏高`潮时,钢琴独奏加入了弦乐三重奏,变成了小型交响乐。夏盈光从没这样跟人合作过,她从没有过经验,但是这个乐团突然加入的演奏让夏盈光忽地心潮澎湃,她不懂弦乐,但是勉强能懂一点音乐——她能听出来跟自己合作的几个外国弦乐手非常厉害。
在本就激昂的音乐下,她越觉得兴致高涨,原本有些怕的,但很快就不觉得害怕了,只有享受,手指飞快地在八十八个琴键上移动。
第一次的合作结束,拉小提琴的那位金美人将小提琴从肩膀拿下来,竖起拇指朝夏盈光说了一句“Good jo”。
夏盈光能听懂这句,她的英语学习的卓有成效,而且她的英语老师也是外国人,总是锻炼她的口语能力,所以夏盈光脸微微一红,很羞涩地一笑,小声地说谢谢。
翻译从侧边走上台,她从外行人的角度,不能分辨夏盈光到底是什么水准,但是刚刚的演奏让她非常震惊,作为外行人,她都能听出来这曲子弹得很棒,或者说合作得很好,她听不出来什么瑕疵,现在脑子里还回荡着这洗脑很厉害的音乐节奏。
现代音乐和古典乐的差别就在这里了,古典乐很多人不能欣赏,一听就睡觉,然而这样节奏快的现代音乐,却是非常能抓住听众耳朵。
实际上夏盈光和乐团的配合是有瑕疵的,但她不懂,上台后,三个俄罗斯音乐家不断地给翻译说:“她真年轻,但是很厉害。”
他们对夏盈光给出了肯定,而且由于不知情,还当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音乐家。
夏盈光忍不住问翻译:“他们说了什么?”
翻译平静地道:“他们说你还有待加强,再来一次吧。”
现场只有她一个人懂俄语,她有恃无恐。
夏盈光一愣,但她不是接受不了批评的人,心里也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跟这些艺术家们有很大的差距,所以点点头道:“好的。”
李寅站在台下,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看见夏盈光在听见翻译的话后,表情不太对,他皱了皱眉,喊了停。
他走上台去,问道:“翻译给你说了什么?”
“让我努力,让我们再来一次。”
夏盈光的转述听不出什么问题,李寅也是个门外汉,但在他眼里,只看得见夏盈光,当夏盈光弹钢琴的时候,有十足粘性般地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根本不能去注意旁的事物。
李寅当然觉得夏盈光弹得很好,他对夏盈光不吝夸赞:“你刚刚很棒,如果台下有观众,他们一定会为你鼓掌的。”
随即,又合作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们渐渐磨合得非常顺了,夏盈光弹奏得有些忘我,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弹奏的时候,原本站在侧边的翻译突然被几个人拉走了。
换了一位新的翻译来,说原来那个翻译突然肚子疼,去医院了。
夏盈光没有多想,这位新的翻译给夏盈光的说法变了,她如实翻译乐团的话,告诉夏盈光:“他们很喜欢你,认为你很出色。”
她便认为,是自己一次次的努力尝试,获得了海顿乐团的认可,这反倒让她更高兴了。
在七点左右,就开始准备了,夏盈光没有继续弹了。
晚上七点五十,陆陆续续进来了观众,没有坐满,有很多家长带孩子来听。夏盈光坐在幕后,钢琴也被暂时移到了幕后来。
三位弦乐乐手,第一是三重奏,第二是大提琴独奏,第三是小提琴独奏……曲子长的有十分钟,短的有三、四分钟,曲目单上总共十。
九点,到了音乐会该结束的时候,花童上台来,分别送出了三束花,大家都以为结束了,有的人睡了一觉,也清醒了,打算离开了,这时主持人道:“今晚,我们的海顿乐团准备送给大家最后一支曲子,这曲子很特殊,至于有多特殊呢?听了就知道。”
舞台灯光熄灭,工作人员快速将钢琴搬到中间来,夏盈光的位置被放在弦乐队的旁边,正中间是三位乐手,她的钢琴侧着对着观众,仅仅露出一个侧脸来。
背后的屏幕上,也适时地打出曲名。
观众席有些吵闹,看音乐会的人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素质高,但比电影院好上不少,孩子也很少大声喧哗。
他们此时都在嘀咕:“那个女的是谁?中国人啊?不认识啊,哪个钢琴家?”
夏盈□□质很好,即便没人认识她,也会在看见她的时候认为她是艺术圈的人。
她转头,看向了观众席的方向,她是在看第一排的李寅,但她的正脸一露出来,观众席上就有人出了惊呼。
“谁啊,明星吗?长得好漂亮。”
“不认识,就是个什么钢琴家吧?”钢琴家,如果不算出名,观众肯定是不会认识的。
夏盈光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如果夏盈光再多一眼,就会现台下有个男人目露惊艳,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是年轻时的宋豫川。
当初“收留”她的夫妻,这时还没成为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