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谢环是不可能乖乖洞房的,虽然她已经和元灏成了亲,但到底不是自己心甘情愿。何况她的武功绝对在元灏之上,若没有谢环的肯,元灏只怕是连床沿都靠近不了。
红烛摇曳,新房的房门紧闭。
元灏蹙眉望着坐在梳妆镜前褪去簪的谢环,想了想,便倒了两杯酒缓步走过去,“新婚之夜,喝杯交杯酒总不为过吧?”
谢环起身,抬头瞧了他一眼,而后低眉望着元灏手中的酒杯,“你纳妾吧!”
“什么?”元灏一怔,手上的酒,险些倾泻在地。
这可是新婚之夜,哪有刚入门的妻子,开口就让新婚丈夫纳妾的道理。
“纳妾,没听懂吗?还是说,要让我来帮你纳妾?”谢环蹙眉,接过他手中的一杯酒,“合作愉快,为大燕和大夏的永远和平。”
“等等!”他的掌面盖着酒杯,按着她,没让她喝下去,“先把话说清楚,你跟我成亲,只是因为大燕和大夏的和平同盟关系?”
谢环放下杯盏,身穿大红喜服的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说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家国天下。元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被人戏弄过,千辛万苦娶来的妻子,为的是她的国家。即便没有爱,可日久也可生情,他到底哪里不好,让她连试都不愿试一下,就要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那七皇子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今日不是我站在这里,东方越和茂王赵誉,还会找别的女人塞给你。与其如此,还不如以我自己为代价,平息兵戈之苦。”谢环缓步走到桌案前坐下,将酒杯放在案上,“你放心,我不会耽搁你,你照样可以去找你心爱的女人,共度余生。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大燕和大夏的协议,别无其他,你别想太多。”
不是他想太多,是他想太少了。
他以为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会跟寻常女子一样,抱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态度。可他忘了,眼前这个女人可不是寻常的女人,是历经战火,出入沙场的女将军。在她心里眼里,除了她大燕,便是属于谢家的荣耀。
说好听了,是贞烈女子。
说难听了,那就是个倔骨头。
一块,最难啃的骨头。
元灏揉着眉心坐在谢环对面,“你能不能别把自己当郡主?”
“然后呢?”谢环问。
元灏抬头,“就当自己是个正常的女子,向往风花雪月也没关系,只要你能说得出来。有点小性子也可以,撒撒娇啊耍耍无赖啊,都可以。就是别这般一本正经,好不好?”
谢环蹙眉望着他,那眼神就像看疯子一般,“风花雪月?我不要那些。”
“那你要什么?”元灏忙问,眸色晶亮。
谢环轻叹一声,“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两国不再征战!”
“唉!”元灏扶额,还以为娶了个妻,原来是娶了个国界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不要越界!这可如何是好,娇妻在前,动不得——这还是男人吗?传出去,估摸着会成为整个大夏的笑柄。
无奈的撇撇嘴,元灏煞有其事的盯着她,“商量个事。”
“说!”谢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元灏深吸一口气,“咱能不这样疏远吗?你是我妻子,是不是应该尽一个妻子该尽的责任?你们大燕不是礼仪之邦吗?应该有人教过你,如何伺候丈夫安寝吧?”
谢环岂能听不出元灏的言外之意,“安寝?”
“自然。”元灏起身走向床榻,百子千孙被,温暖而柔软。他伸直双臂,身为皇子,一直都是奴婢为他宽衣解带的。
所以现在嘛——自然是要谢环这个妻子,来代劳了。
谢环眉骨微挑,出身行伍的她,可没学过什么为妻之道。她一贯来学习的,都是为将之道。她自己尚且不需任何人伺候,怎么嫁个丈夫,却要她来伺候呢?七皇子府上可不缺奴才,何时轮得到自己来动手。
不过看上去,元灏似乎是有意的。
笑了笑,谢环缓步走上前,一身火红色的嫁衣,在烛光里明艳照人。
她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也算不得清秀可人,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寻常女子都不曾有过的迫人英气。英气逼人,眉目间尽显干练之风。
终于,谢环站在了元灏跟前,剑眉微扬,“原来七皇子是想让我伺候,好说。既然我嫁入了大夏,自然要尽到一个妻子的本分。这七皇妃,自然不能白当。”
只不过——手,温柔的落在他的腰带上,笑得让元灏心里直毛。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谢环突然用力一扯,抬脚便踹在他肚子上,直接将他踹翻在床榻上。元灏一个鲤鱼打挺,而后一个漂亮的驴打滚,滚到了床内侧,揉着生疼的肚子,“好险,差点断子绝孙。姓谢的,你是不是想下半辈子守活寡?嘴上说得漂亮,做事却如此狠辣。”
谢环双手负后,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你有手有脚,还用得着我伺候?何况你身为七皇子,以后有的是女人,还能断子绝孙,说出去谁信!”
“我有多少女人与你无关,如今你是我妻子,是我七皇妃,便是唯一与我有关的事。”他在床榻上躬身站起,因为身材颀长,百子千孙帐不够高,他只能半弓着身子俯瞰着床前站着的谢环,“就算你跑到天去,哪怕去了阎王殿,你也得冠上我大夏七皇子元灏的名讳,我将来作古,碑上也得写着你未亡人谢环之名。”
这话确实让谢环怔了一下,元灏所言,丝毫不差。
生是他的人,死她也是元灏的鬼。
房内骤然安静下来,元灏蹙眉,乍见谢环不语,紧跟着道,“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
谢环不说话,只是坐在了桌案处,伸手慢慢捋直了自己的喜服,大红喜服未褪,烛光里鲜红似火,“曾经我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从未想过要嫁人。这谢家,这大燕天下,但凡还用得着我,我便义无反顾。”
她顿了顿,“可我没想到,如今我还是嫁了人,还离开了大燕的国土。我领兵与大夏征战多年,算是死对头。可命运便是如此的戏耍于我,偏偏让我嫁给了死敌。”
倒上一杯酒,慢慢的喝着,说着那些不着边际,却带着心酸微痛的话语,“你可知道,从我踏入大夏边境,我的心便再也无法平静。驻守边关十年,风餐露宿,艰难困苦我都熬过来了,可现在我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熬不住了。到底是我,把自己想得太坚强了些。”
喝着酒,说着话,渐渐的便能掏心窝子。
鲜少喝酒的人,一旦喝了酒,就会说一些平素从不会说的话。
也或许是元灏的某句话,让谢环的心微微触动了。
“你想回去?”元灏问。
谢环一笑,“我从未想过回去,因为打从走出大燕,我就明白自己是回不去的。既然做不到,为何还要去想。只不过,心里有些念想,这辈子都不会丢弃。”
元灏缓步走到她跟前,也跟着一般坐下饮酒,“其实我们大夏也挺好的,你们大燕总觉得我们大夏人野蛮无礼,我们却称之为直爽痛快。很多事,我们没你们那么多的误会,有话直说不遮遮掩掩,多好?比起你们玩心计,弄城府,要轻松得多。”
“是累。”谢环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一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们比一比,大燕和大夏到底谁的酒量更胜一筹。”元灏端起酒杯,“我们大夏人,酒量极好,不信你就试试。”
谢环扯了唇,笑得轻蔑,“比酒伤身,懒得理你。”她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如今元弼已被囚禁,赫里也即将面临处置,我身边的叛徒也——”她顿了顿,“你有什么打算?”
“你不是说过吗?励精图治,两国和平。”元灏一笑,“这就是我的打算。”
她一笑,因为饮了酒的缘故,面颊绯红如朝霞。英气逼人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少见的娇柔之态,醉态朦胧,酒气微熏,气息微恙的伏在桌案上。
许是红服在身的缘故,烛光里眸色迷离,带着少许薄雾氤氲,“爹娘在世的时候,想着要看我出嫁,看着蕴儿娶亲。一晃岁月如梭,却是谁都见不着了。世事无常,人生几何,都不过一瞬芳华。”
她趴在案上,合上了眉目,眼角鲜少的泪光闪烁。
她不会哭,因为她是谢环。
纵无郡主之名,也有谢家之风,不肯输人半分。
其实元灏的酒量也不是太好,只不过比之谢环要好一些。何况早前,他已在前厅喝了不少酒。将酒壶中的最后一杯酒饮下咽喉,他终于扭头去看趴在案上呼吸均匀的谢环。
彼此的喜服未褪,却都各自先醉了。
指节分明的手,缓缓伸过去,终于抚上了谢环滚烫的面颊。她比他大上几岁,却早已历经风霜,尝过人生困苦。一个女子背负着国仇家恨,要经历怎样的厮杀,才能站在三军之的位置?何等的艰辛不易。便是彪悍如大夏女子,只怕也没有几人能做到这些。
他很难想象,战甲之下的女子,其实是个身段纤瘦的女子。
只不过所有人,都被她的凌然锐眸骗了,以为她是怎样的傲骨铮铮。
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女子。没人替你坚强的时候,只能自己坚强。这样的人,即便有朝一日获得了依靠,也无人能拿走你的坚强。
颤颤巍巍的将谢环抱起,颤颤巍巍的走向床榻。
元灏打了个酒嗝,轻柔的将谢环放在了床榻上,踢了靴袜,紧跟着爬上了床。
帷幔落下,房内的红烛何时熄灭的,谁也不知道。
青云生怕出事,便远远的守在院门外头,也不敢靠近。
哈图就在一旁给她弄了个火盆,免得冻着她,“大夏不比你们大燕,大夏的温度低很多,夜里冻死人也是经常有的。你若是担心,我便去看看,你若觉得放心,就赶紧回去睡吧。这大冬天的站在这里吹冷风,会吹出病来的。”
“你去睡吧,别陪着我了,我再等等。”青云嘴里哈着白雾,鼻尖冻得通红,看着火盆又笑了笑,“都说大夏的男子皆是莽夫,不过你倒是个例外,难得还有这般心细的。”
哈图一笑,倒露出几分羞赧之色,“七皇子不惯旁人伺候,一直都是我在跟前守着。早前太子在朝,也防着旁人暗害。是故我便习惯了,久而久之,便尽量做到事无巨细,以防不测。”
“这倒很像我与郡主。”青云轻叹一声坐定。
听得这话,哈图面色微紧,“别想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青云抬头看了看大夏的月,月色如练,夜凉如水,“大夏积雪覆盖,也不知京城里头,是否也下了雪?银装素裹,红灯微照,着实好看。”
“可惜我错过了,未曾看见。”哈图眸色微亮,仰头望着极好的月色。
二人伫立良久,新房似乎没有传来打斗声,青云便也放了心,“我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她转身便走。
“哎!”哈图叫了一声。
青云回眸,“还有事吗?”
“初来大夏,许是不习惯,若有什么不适之处,随时可以来找我。”哈图笑道。
青云点了头,“谢谢。”也未多说什么,抬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哈图一笑,搬起火盆便往回走。
不求新房之内一室旖旎,但求不打不闹一夜太平。
只不过,他们的要求似乎太低了一些。谢环与元灏一夜宿醉,一大早,谢环醒转之时,足足坐在床上愣了半晌才算回过神来。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