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去时,赵公公低垂着头,皇帝没看到常用旳这奴婢的神色。
沉默退出大殿,赵公公往外去时,随着冷风一起席卷而来的,还有快步而来的两道身影。
前面引路的太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但这笑容显然冲着被引着进来的那人去。
马顺德此刻也看到退出来的赵公公,两个人都没说话,只不过在二人擦肩而过时,赵公公看到了此人的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这是得意的脸,以及闪过嘲讽的眸子。
马顺德是在嘲讽自己纵然回到皇上身侧,也依旧不再如过去那般被信任么?
“公公!”
赵公公回到住所,小太监迎了上来,又在示意下退去,屋内变的寂静,他坐在椅子上,听着外面从远处传来的说话声,一种仿佛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的寂寥,充斥着内心。
他突然之间真切的觉得,就算自己这次回来了,皇上对自己,也到底不如以前了。
就好象镜子,破镜重圆,总有裂痕。
窗外不断有烟花在天空绽放,他呆呆望着外面的烟花,回想着过去服侍皇上时景象,心底不由生出了悲凉。
整个皇宫之中,大概也就只有一处,里面的人从上到下,是货真价实地感到高兴了。
“娘娘,您看,今日的烟花多好看啊!真是喜庆!像连老天爷都在为您、为殿下感到高兴呢!”一个女官与皇后一起站在殿门口望着远处天空中绽放的烟花,凑趣着说。
皇后没有卸掉妆容,正装外还披着足以将她整个人裹进去的披风,抬头望着天空,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来,心里却是沉思。
“我十数年不掌权,其实茶已经凉了,现在虽烧了点旧灶,温了几分,到底不如以前。”
“就算我千思万虑,这三十余人名单,我也没有多少把握可用。”
“唉,不知道为什么,太孙是深沉的人,最近却有种迫不及待时不待我的感觉。”
“你们且在外面看着,不必进来服侍本宫。”看了一会,寻思了一会,皇后多少有些乏了,就往殿里走,不过她今日心情格外好,直接吩咐身侧的人,不必进来服侍她,让她们在外面玩耍。
不过,就算是这样,依旧是有年纪大一些的宫人不愿离开皇后身侧,跟了进去。
怕皇后在外面站久了身体冷,还端来一小盏燕窝,请皇后用一些。
老人对她的态度,就像捧着易碎的琉璃一样。
不过皇后也不愿让她们担心,这些人,其实有当年跟着自己从娘家过来,当年还是比自己小的丫鬟,现在一转眼,也有了白发。
“你们也不必站规矩,也用些吧!”皇后今日心情不错,食欲也比往日好一些,就用了一小盏燕窝,说着。
漱口后,她回忆着之前宴会上的事,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新平公主给别人看诗,她一听,就知道,写诗之人怕就是她的孙儿。
不过,只要新平有分寸,皇后也不会特意去做什么。
“取水来卸妆,本宫打算歇息了。”一阵倦意袭来,皇后打算卸妆去睡,才卸了妆,就听到一阵轻盈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头看一眼,发现进来的人是她之前派出去的太监魏计。
魏计朝着皇后行了个礼,就禀报:“娘娘,奴婢跟着太孙、太孙妃出去,看到他们中途下了牛车,走了一段路,不仅赏了灯,太孙还为太孙妃写了诗词。”
“哦?”皇后本来正在拢着散下来的头发,听到这话,动作就是一顿。
“是何诗词?你可听到了?”
这太监立刻回话:“奴婢已是记下了。”
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双手递了上去。
他耳力过人,记忆力也好,有这样本事的太监,一般就会被派去执行这种任务。
所以他也听到了那首词,并为了不忘记,快速写了下来。
字迹只是清秀,不算是多好,但因这首词的好,让皇后摸着这张纸看了一遍后,都有些怔怔。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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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词,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皇后想着,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她的孙儿会与新平发生点事。
否则,新平那样的女孩子,她是真有些担心孙儿做错了事,哪怕只一点点错事,都足以让皇帝抓住把柄。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事情之前被人捅破过,又揭了过去,皇帝便想要做什么,也是没用。
可若是被抓住了把柄呢?
这可是大秽闻,足以名正言顺,废掉太孙。
所以这两个人,必须不能有任何真情实感的接触,而她的孙儿与孙媳妇感情足够好,就可以某种程度上杜绝这方面的麻烦。
皇后因此感到了满意。
“等你登基,我就张一只眼,闭一只眼。”
“否则……”
皇后眸子闪过一丝寒光:“虽然新平我尚喜欢,也不得不放弃了……”
但人就是这样,一旦某方面可以令人放心,人往往就会去想着,能不能有更好的结果?
皇后亦是如此,在感到满意的同时,又想着:“太孙与太孙妃感情好,这自然是好,但这……是不是又有些过好了?”
皇后沉吟片刻,问:“太孙府,可有别的姬妾?”
有,还是没有,这等事,只要是一直关注着太孙府的人,不会不清楚。毕竟这种事算不得秘密。
魏计低的头说着:“回娘娘,奴婢倒是不曾听说过。”
那就是没有了。
也是,就从这首词的内容,就能看出太孙对太孙妃用情很深。
作为普通男人,甚至是亲王,这样对妻子,自然是一段佳话。
可作储君,却如此专情,就未必是好事了。
皇后觉得,任由这样发展下去不太对,她手指微微动着,吩咐:“让人挑出几个身世清白且对本宫、太孙都忠心的女子,然后……”
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俏丽的面孔,她面对自己时有些小心翼翼,但偶尔却会下意识露出女孩子的娇憨来。
皇后活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早就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了,可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叶不悔那孩子,想要赐妾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魏计等人都在安静等着,似乎已猜到了皇后要做什么。
结果等了一会,却见着皇后似乎有些怅然,只淡淡说了一句“算了”,不由都有些惊讶。
不过,主子的心思,他们也不敢随意揣测,既主子说算了,也就只能当做什么都没说过,只是躬的更深一些了。
“娘娘。”就在这时,于韩从外面进来,向皇后行了个礼,看起来像有话要说。
别人都很识趣儿的退到了远处,于韩来到皇后跟前,轻声地报告了太孙说的事。
“太孙说,里面有七人可信?只见了一面,就能分清楚了忠奸么?”皇后垂眸说着。
她的这句话淡淡的,分不清她是什么态度。
“是,太孙就是这样说,态度很坚决,似乎有七八成把握。”其实看太孙的回答,是十足把握,可于韩,还是给太孙留了点余地。
“有七八成把握,太孙怎么知道这七人可信,而别的不可信?难道真有天授之能?”
“还是孟浪了?”
作靠皇帝最近的人,皇后其实不太相信天命,皇帝也是凡人,不过,她既不立刻否定,也不立刻肯定,而沉默了下,才吩咐:“太孙既这样说了,本宫就姑且信了,你先拿不忠的试探几个,看看是不是如太孙所说,再在忠的几人里试探一下。”
“是。”于韩弯下腰,轻声应着,就要退出去,又听着娘娘说着:“慢!”
于韩躬的更深了,一声不说,就听着娘娘淡淡的吩咐:“赵秉忠与皇帝,有些不如以前了,你可以用些功夫。”
“是!”于韩一瞬间,就一恍惚,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智珠在握母仪天下的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