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雌雄莫辩的声音淡地没有一丝人该有的情绪, 危险却显露无疑, “大人好本事,躲了我们一年有余。”
王进生闻言威严肃然的面容浮起几分笑, 晨风微微透着刺骨,平添苍凉滋味, “原来已然一年有余了......”
院中遍地的枯叶, 这山顶寺中的气候与平时不同,山脚下还是盛夏,这处却已然落了秋。
白骨看向鬼十七,语调平得如同从刚棺材里蹦出来的死人一般, 麻木而又腐朽, “想清楚,他死,还是你们一起死?”
鬼十七眼中眸光闪烁不定, 清秀的脸庞隐在黑暗中,看着这位老者的背影良久,才提着剑走去, 再看到了老者白苍苍,满面的皱纹,老人家很精神, 眼神却很荒凉可怜。
鬼十七只觉手中的剑很沉, 沉得他握不住。
这样的人要死了, 而那些腐虫一样的人却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这世道真是残忍不公。
王进生端看眼前人的神情, 瞥见他手中微微颤的剑,默然半晌,面上的严厉威摄尽去,如一个慈祥寻常的老者一般慢声絮叨,“这一年到过大江南北,看过了我想看的一切,这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已然足够……
也是时候去见故人了。”他慢慢闭上眼,神情坦然,如出世的高人一般,悟得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动手罢。”
白骨冷眼旁观,仿佛那不是一条人命,只是一截木头。
鬼十七眼眸微微泛起泪光,手中剑越颤起,突然抬手挥出极轻巧的一剑,眼前一时血流如注。
这一剑,挥去的得不是一条命,是他这一生的信仰。
他默站半晌,放下手中的剑,慢慢跪行而去,将老者恭恭敬敬放在盒子里,起身弯腰上前递给了白骨。
白骨伸剑勾过盒子,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收拾干净,不要留下痕迹。”
话音还在耳旁,眼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弯着腰的人一直没有直起背来,一滴清泪落在地上。
千里之外,坐落一方的庭院极广阔,远目望去,一片长湖,一横长亭立于其上,亭中一人品茗赏荷,日光透过亭上排排竹帘丝丝缕缕洒下。
褚行端着一方木盒子快步行来,神情古怪,“公子,有人送了东西给您。”
秦质端起茶盏,闭目一嗅,浅尝一口,“打开看看。”
褚行略一犹豫,打开了盒子,里头是一颗人头,年近四旬,瞪目结舌,死相惨烈。
秦质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似被恶心到,他抬眼看向褚行,神情淡淡。
褚行一脸无辜,心里甚至有点委屈,这不是您说得打开看看吗?
刚头和煦的气氛慢慢消逝,他忙关上盒子,又递上一封信,急声道:“一道送来的还有这信。”
秦质放下茶盏,伸手接过信打开一看,白笺上寥寥几字,‘暗厂鬼宗,任务已成。’
褚行‘不经意间’瞄了一眼,忍不住道:“这人好像是王大人的门生。”
秦质合起白笺,似早有预料,“王进生辅佐天子处理朝政可以,眼神却到底不好,悉心教导十几年,到头来折在了弟子手里。”
褚行闻言替王大人不值,看了眼手中的盒子又道:“公子,那……这头如何处置?”
他放下白笺,“王进生既然给了我荐信,这便当作回礼罢。”
远处忽行来一人,几个跃落已至眼前,楚复抱剑拱手,一脸凝重,“公子,王大人没了。”
“啊!”褚行满目惊讶,楚复看了他一眼,他忙收敛了五官。
秦质垂眸不语。
楚复开口道:“现场被人用腐尸水处理过的,一块骨头都没留下,只有渗进土壤里的血水,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秦质神情平静看向方木盒子,老者曾与他谈笑风生,言辞之间皆是民生疾苦,现下却以命丧黄泉,身葬荒野。
这般遭遇自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凡有点寻常心的人皆会心有戚戚然。
秦质默然许久才轻叹一声,似在哀悼,面上却没有旁的情绪,仿佛老者惨死,不过是叶枯花落般稀松平常。
暗厂是江湖中最大的一颗毒瘤,它不尊枉法正道,不顾人命危浅、是非善恶,只凭利益做事,谁给的价高它就替谁卖命。
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只有利益为上,你想要谁的命,只要出得起价,它都能帮你做到。
这种游走于黑暗的势力,连朝廷都无法管及,因为它无影无形,无人知道它的本身究竟是什么?
那日大内高手逃了一个,然身上染香也终究逃不了,这点小事自然无需她来处理,她带着方木盒子先行回了暗厂。
这是一个地下暗宫,没有人知道这路究竟该如何走?
要到暗厂,需过重山叠障,时有猛兽出没,寻常人轻易就送了性命,过了此处,再至山中暗道,其中步步危险,踏出一步便有数万蛊虫而出,食肉吃骨也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
待白骨过了暗道,将手中的方木盒子往道旁的洞口一投,洞穴深不见底,里头四通八达,木门一一关起,方木盒子便顺着另外一洞口四平八稳地滑到了底层。
洞口那头通着极大的暗宫,木架层层建起,垒至五层之高,每一层里都有人,来来回回如同木偶人。
一人接了方木盒子,打开盒子将里头的人头拿了出来,仔细验看一遍,仿佛这不是人头,而是一件艺术品。
验看完毕,又将人头放在前头运转的宽皮带上,扬声道:“王进生,鬼宗。”
声音在极大的暗宫中一层层回荡,底下一人手执纸笔,闻言提笔记册,带上的人头慢慢运输而下。
记录的人拿起人头,走到后头层层叠叠摆着大方柜子前,打开所属的柜子,里头寒气扑面而来,冰块密布,竟然是一个天然的冰窖,那人将人头搁置其中,又返回记录下一个。
白骨出了暗道,进了深洞,前头是一片深潭水,平静而又危险,好像水里会突然钻出可怕的东西。
她一步步走进水里,越走越深,水慢慢没顶,一个下沉便钻进了水底,闭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底潜了许久。
才游到一丝微弱的光源处,沿着缝隙钻了过去,快速上游,猛地从水面中钻了出来。
映入眼帘得是极大的洞穴,白骨从水面中慢慢走出来,立刻有人拿着毯子恭恭敬敬迎上来,“恭迎白长老。”
白骨抬手示意不必,暗自运了内劲,衣上白烟微微冒,片刻功夫,衣履便干了。
后面水面中又出来一个人,白骨回头一看,是蛊宗邱蝉子。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这是简臻头一回听人道歉还得给人噎住,这么不咸不淡来一句,弄得人不上不下,心下反而更加不爽利,可他也确确实实道歉了,自个儿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简臻缓了好一阵,才勉强说服自己不和这娘炮一般见识,弯腰将慢悠悠爬来的小西抓起,“既然你诚心实意地道歉,我也不是不大度的人,就姑且原谅你一回儿,若是再有一次可就没这么……”
白骨根本不耐烦听完,直接截了他的话头,一副替他着想的坦荡模样,“趁着伤口未凝结快些把手伸来,免得你又得原谅一回。”
这可真是汽油碰上火星子,简臻闻言险些气厥了去,丫这混账玩意儿摆明耍弄人,忒是不要脸!
简臻一怒之下唾沫横飞,连声叫骂如箭雨,白骨时不时如矛刺上一击,这你来我往,一整天眼看就要废了。
秦质看了看日头便开口劝了几句,简臻慢慢平静下来,瞪着白骨怨气冲天,白骨视而不见,却不防邱蝉子添油加醋多了几句话头,“杜仲只怕做梦也没想到四毒之一竟这般没用,遇事只会如同个泼妇般叫骂,真真叫人笑掉大牙。”
简臻怒极反笑,看向他们两个意有所指道: “当年也不知哪二个每每相约吃屎,没得生生饿成皮包骨,这名头还传到了江湖上去,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秦质闻言玉面露出几分少有的讶异之色。
这等陈年旧事拉扯出来确实不好看,更何况还有秦质这般珠玉雕琢般人物在一旁,两厢一对比难免叫人落了下乘。
白骨闭目侧抚了抚一丝不乱的额,慢条斯理缓声道:“你记错了,那是邱蝉子爱吃的东西,我不过是碰巧路过喂他几口而已。”
这一事可是邱蝉子的痛点,想他一生纵横蛊宗,哪一次出场不是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人人胆战心惊,哪想这事还成了笑柄一桩,连江湖花名册上都写着他的癖好为喜食人之秽物!
他一想到此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站起,额角青筋根根暴跳,冲着白骨咬牙切齿道:“畜生,你才喜欢吃屎!你全家都喜欢吃屎!你祖宗十八代都喜欢吃屎!”
白骨见他这般似于心不忍,便淡淡“哦”了一声。
邱蝉子全力一击却生生扑了个空,脑袋吼得生疼,眼前一黑险些没站住脚。
还未反应过来,简臻已然抱着蜥蜴绕了邱蝉子一圈,站在了白骨邱蝉子对角,阴阳怪气啧声道:“哎呦,这两谁呀,吃屎还能吃吵起来,这么喜欢的话,要不要我们小西拉点给你们解解馋。”
这下可好了,三人自来不是安分点,这般对上哪还能轻易让人讨了好去,一桩桩陈年旧事翻起,嘴上也越不讲究,你一句吃屎,他一句啃粪,没完没了。
秦质颇有几分兴致做了一会儿壁上观,忽觉情形有些不对劲,他们似乎已然要展成找屎打架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