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京城三百里远的青河城,陆禹与秦王一行人正歇在城中的云来客栈中的一处清幽的院子里。
秦王的伤势不宜赶路,到了傍晚时分,便得找个客栈歇下,为此耽搁了不少回程时间。不过陆禹并不怎么急,依然每日依着秦王的伤势而行路。而他们也因为是坐船回京时遇袭,后来便弃了船直接走陆路,虽然如此有些折腾秦王的伤势,但是却也防止了行踪再次泄露。
秦王坐在床上,他穿着白色的中衣,撇开的胸前绑着绷带,上面浸着丝些红色血晕。今日坐马车时,因为山路颠簸,即便马车里已经布置了一翻,依然让他的伤口再次崩裂,不得已,不到午时,便拐道去了清河城落脚。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秦王惨白着一张脸,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欣慰地道:“这次多亏了十弟了,不然咱们兄弟俩都要折在路上。不知十弟可查明那些人是何方人马?”
陆禹坐在床前不远处的椅子上,何泽像根木头一般站在他身后位置,半边脸隐入阴影中。秦王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名侍卫一直跟在陆禹身边,他以前只觉得长得太美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弟弟有那种嗜好,贴身侍卫才会尽挑些长得好的,暗地里不知干什么勾当呢。而这个叫何泽的侍卫更是个中翘楚,一个秀花枕头。
但是这次遇刺,他们当时是一起行动的,让他见识到了这个弟弟身边的人身手十分了得,并非什么秀花枕头,甚至让他嫉妒的是,陆禹身边竟然有皇父给的暗卫。暗卫是什么概念?那是只有皇帝和太子身边才有的,陆禹身边怎么会有?他不相信那位皇父心中最嘱意的人选是这弟弟,即便再疼爱儿子,那位皇父心中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屁股下的椅子,再联系着这一年来生的事情,不难明白,没有哪个儿子在父皇心中是不可或缺的,宠爱可以,但不能触及他作为帝王的底线。
难道是父皇担心陆禹风头太甚,遭人嫉妒暗算,才将暗卫给他?
虽然心里有诸多猜测,秦王仍是感觉到十分嫉妒,而让他感觉到狼狈的是,这次若不是有陆禹在,估计他这条命就交待在路上了。如此想想,真是不舒服。
陆禹正在看着属下查寻的结果,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些眉目了,似乎是东瀛人。”
“东瀛人?”秦王一愣,直觉道:“东瀛人好好的怎么掺和到江南的事情来了?怎么可能?”不过想到江南沿海一带年年来犯的倭寇,主要成员可不是东瀛人和那些沿海诸岛的海盗么?东瀛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陆禹目光略沉,颔道:“九哥说得对,东瀛人不过是个烟雾弹罢了。不过可以肯定,有人和东瀛人合作,指使东瀛人刺杀,就不知道是谁了。”
秦王眼神狠戾,牙齿咬得咯吱响,狠狠地一捶被子,恨道:“可恨,若是让我……唔!”动作太大,不小心牵扯到胸口的伤,顿时疼得闷哼出声。
陆禹眼神飘了过来,叹道:“九哥身上有伤,切莫动怒,省得伤口又崩裂了。”
秦王疼得冷汗涔涔,听到他的话,觉得他就是在说风凉话,原本对他心里已经有意见了,无论说什么话都是辩解,正欲说什么时,外头响起了一道女声。
“两位公子,药煎好了。”
在陆禹说了声“进来”后,便见一名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她眉目柔婉,嘴唇略厚,不点而朱,却是整张脸上最为出彩的地方,仿佛成熟了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虽然穿着粗布青衣,无丝毫佩饰,但身段窈窕,自有一股风流韵味。
那女子进来时,目光便不由在陆禹身上滑了眼,见他低看着手中的信件,根本无视了她,眸色微黯,不过很快目光便转到床上的秦王身上,抿了抿唇,笑道:“九公子的药煎好了,大夫说最好尽量趁热喝了。”
秦王神色淡淡的,目光落在她唇上,看了眼跟着女子进来的侍卫,见他朝自己点了下头,方道:“辛苦于姑娘了,其实你并不需要做这种事情。”
于姑娘听罢,略微有些局促,勉强道:“若是一直无所事事的,奴家心里也不踏实,能为两位公子做点什么事情,也算是尽一片心意。”
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看起来温柔而多情,即便已经看过宫里环肥燕瘦诸多美丽宫妃的秦王,也不由得怔了下,爽朗笑道:“这次多亏了于姑娘通风报信,不然是咱们兄弟吃亏。只是也害得于姑娘的同伴枉死,只剩下于姑娘一人独自安生。”
听罢,那于姑娘眼中滚出了泪,用衣袖试了试眼睛,说道:“都是那群狂徒害的,不关公子的事情。奴家自小在船上长大,全赖得大伙赏口饭吃才能平安长大,却没想到那群可恶的狂徒为了迫害两位公子,不惜绑架船上的人,害了大家……此事与两位公子无关,莫要往心里去。”说罢,又朝秦王盈盈一笑,那笑容如同雨后新荷般清新俏丽。
秦王笑了笑,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一口喝尽。
于倩收拾了药碗后,便又出去了。
秦王看着于倩的背影,会带上她回京,也是一时兴起。他们回京时是走水路,并未张扬,而且隐瞒了身份,船行到半途,在大晚上却遭到了埋伏。当时是船上干活的于倩现异样,并且及时通知船上的侍卫水底下有人潜伏。
于倩的身份已经查明,确实是在船上长大的渔娘,身份没什么可疑的,可惜命不好摊上了这种事情,人倒是有几分机灵,所以才能在那片血雨腥风中将自己保护得极好。至于为何会带上,秦王能说是因为仍对来江南前王妃的行为耿耿于怀,所以见于倩对着船上那些枉死的人哭得那般凄惨时,便心中一动带上了么?
看完了信件,陆禹便起身道:“九哥继续休息罢,明日一早还要行路,以咱们的速度,再过几日便能到京了,届时也能让九哥好生养病。”
秦王点点头,目送陆禹离开后,方在侍卫的伺候下躺下,其间牵扯到伤口时,疼得又是一阵冷汗直冒。不过在想到自己这次带了个姑娘回京,不知道王妃届时会有什么反应呢?这么一想,顿时又有些睡不着了,心中既期待又有些害怕,想了很久,方迷迷糊糊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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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禹出了秦王歇息的厢房后,走到隔壁厢房前,便站在廊下看着远处已经变成了紫纱色的天空。他负着双手,清秋的晚风徐徐吹来,身上的直裰下摆轻轻拂动,袖袍轻轻扬着,暮色将他的面容遮住,模糊不清,却隐约可以从他的风姿仪度中可观他的风彩。
何泽双手抱着剑,跟在主子身后。
江南一行虽然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便偶尔也能得几分清闲。每到那时候,他的主子便是这般手执着京城来的信件,看着京城的方向。何泽虽然未对哪个女性动过心思,却也明白主子这种状态,一定是思念京城里的王妃了。
王妃现在还怀着身子,等过一个月,便要生了,他们现在回去及时,届时还能亲自看着小主子出生。
正当何泽想得入神时,一道脚步声传来,便见陆八匆匆忙忙而来,脸色有些难看。何泽心里咯噔一下,陆八素来负责给王妃和主子之间当鸿燕传书,他现在来可是京城有了什么事情?他刚想着京城的事情,不会京城就出事了吧?
只见陆八行了礼后,语调急促地道:“王爷,王妃出事了。”
那望着暮空的身影一晃,原本平淡安然的气息一凝,清润的声音变得清冷:“生什么事了?”
陆八埋着头,说道:“靖安公府的老太君身子不行了,王妃得了消息后匆匆回靖安公府,回来的路上,没想到会有人埋伏在路上用暗器伤了马,让马受了惊吓,马车里的王妃……王妃早产了。”
陆禹身子微晃,马上道:“备马!”
何泽马上应了声,便去客栈的马厩中将两匹马牵了出来。
不久后,在夜色中,两匹马一前一后出了清河城。
秦王刚睡下不久,便被人唤醒了,胸口一阵阵地生疼着,脾气顿时有些控制不住,怒道:“出了什么事?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说!”目光恶毒地看着叫醒他的侍卫。
那侍卫有些焦急地道:“王爷,端王出城了。”
秦王听得心中一动,瞬间坐了起来,没想到扯到伤口,疼得又倒了下去,像条鱼一般呼哧地吸了几口气,勉强压抑住疼痛,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出城了?往哪个方向去的?”
“好像是先前王爷歇下不久后,端王便突然带着一名侍卫离开了。当时清河城已经关了城门,端王却出示了身份硬是让人开城门出了城,看方向是往京城的方向。应该是京城出事了,属下并未打探到生什么事情。”侍卫说着,顿了下,又道:“不过王爷放心,端王殿下还留了人手在这里,保护王爷回京绰绰有余。”
秦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侍卫马上低下头,知道自己拍马屁又拍到马腿上了。
秦王坐着想了会儿,方道:“本王受了伤,也没见他怎么急,还特地慢悠悠地回京,估计是想要拖曳时间,让京城里的水搅得更浑一些。这会儿,竟然如此急切,除了端王府出事还能有什么?或者是他那位放在心尖尖上的王妃出事……不会端王妃流产了吧?”秦王惊道。
秦王对端王妃的印象停留在长着一张绝对讨喜又可人的美人脸上,弱质芊芊、娇美可人,简直是他心目中的娇妻人选,比昭华郡主的容貌更合他的心意。只可惜靖安公府这几年越的不得势,才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继而也不知道还有端王妃这样的女子。而他会注意到端王妃,也是因为这位有着仙人之姿一般云淡风清的弟弟竟然会如此在乎一个女人,也让他好奇起这女人有什么本事,才能勾住个神仙一般的弟弟的心。最后本事没看出来,倒是因为他酒醉后的一句话,被端王从屁股后踹了一脚,当众丢了丑,方让他知道端王将那位王妃是放在何等级重要之位,简直是儿女情长,短男人志气。
如此一想,秦王心里便有气。
“王爷,怎么办?”侍卫习惯性地询问一句。
“什么怎么办?又不是本王的王妃出事,关本王什么事情?本王现在是伤患,还要歇息,没事别再来烦本王!”说罢,将侍卫赶了出去,继续睡觉养伤。
秦王不知道,他这话说完不久,便轮到他府里出事了。
因为他的王妃继端王妃之后,也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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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身体疼得快要没了知觉,眼前一阵阵黑,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脑袋一片空白,唯一的感觉是她要死了。
“阿竹、阿竹……振作点,你的孩子还没有出来,你千万别睡,为了你的孩子……”
母亲哭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一会儿她才听明白母亲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母亲红的眼睛。
“娘,我好疼……”她的嘴巴轻轻地翕动着,双眼暗淡无神,脸蛋无一丝血色。
柳氏用帕子为她擦擦脸上的汗,眼睛因为这一天一夜的煎熬流泪而红肿不堪,但仍是打起精神来,“娘知道!娘的阿竹乖,再用点力气,很快孩子就出生了,你也不疼了……”边说着,她端过丫鬟递来的参汤喂她。
对了,她的孩子……
突然肚子又是一阵剧烈的痛楚袭来,阿竹疼得口里的参汤来不及咽下,顺着嘴角滑了下来。
她躺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双腿张开,整个人没有丝毫的形象和尊严,这个样子是在生孩子,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可是她好疼,生平从来没有这么疼过,疼得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王妃,来,呼气,吸气……”接生嬷嬷在旁引导着,见她暂时清醒了,忙抓紧时间引导,查看着情况,鼓励道:“王妃,孩子很快就出来了,您再加把力气……”
这话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了,可是过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出来。她的力气用得差不多,可是每次以为孩子会出来了,却没有动静。
“阿竹,来,再喝一口参汤,积了力气,咱们再来努力,你能行的!娘相信你……”柳氏柔声安抚道,用调羹勺着参汤喂进她嘴里,看着女儿无力地吞咽着,心里又疼又恨,到底是谁如此伤她女儿?她要诅咒那人不得好死!
又是一波疼痛袭来,阿竹疼得眼前黑,她用力地攥紧着柳氏握着自己的手,张着嘴出破碎而痛苦的呻.吟,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时,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风尘仆仆的俊颜,那双让她觉得隐藏着冷意的凤眸此时满是忧伤,覆上了一层水雾。
“禹……哥哥……”她是不是要死了?所以才能在临死之前看到最想见的人?明知道他现在远在千里之外,却仍是盼着他出现在面前,让她满足临死前心愿。
“我在这里!胖竹筒,别说话!”
修长的手摸着她惨白的脸蛋,一点也不嫌弃她这张脸又是汗又是水,还惨白惨白的,头凌乱地披散着。他凑过来,亲吻她的脸蛋,气息喷在她肌肤上,是如此的真实,让她意识到他是真的回来了。
“乖,别说话,听嬷嬷的话,攒起力气来,咱们的孩子还没有出来呢。”陆禹轻声哄道,他的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地说着,传入她耳里。
她想问他,怎么会回来了,但下一波疼痛又袭来,让她差点尖叫出声,却已经不出声音了。
模糊的意识里,是男人在耳边说了很多话,她疼得浑身抖,最后直到下.体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那种压迫感一轻,所有的疼痛在这一刻突然远去,她来不及说话,意识已经陷入一片黑暗。
“生了生了!”接生嬷嬷高兴地大叫起来,随即传出了婴儿的哭声。
这叫声不仅传遍了产房,外面守着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所有人皆露出了久违的笑脸,这两天两夜,简直是度日如年。
柳氏却没有笑,紧张地道:“快看看王妃怎么样了?”
接生嬷嬷和医女听罢,忙过去查看,虽然见到不该出现在产房里的王爷还坐在那里抱着王妃,但她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检查完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说道:“王妃只是脱力晕过去了,无什么大碍。”
柳氏还是不放心,亲自收拾好女儿后,让人去请外面守着的荀太医过来。
直到荀太医亲自诊断过,亏了气血,以后只需要好生补补,没有太大的问题后,柳氏终于放下心来。
这么放心过后,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看向抱着女儿的男人,见他将脸埋在她女儿的肩窝中,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从他肩膀的轻微颤动可知他现在的情况,心中不禁有些震动,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若不是这个男人横插了一手,她的女儿一定会嫁个如意的夫婿,虽不会有泼天的富贵,便却会平平安安、儿孙满堂到老,而不是身在这漩涡中,步步惊心,日日小心防备着有心人暗算。
可是……罢了,一切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