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赤灰色的岩壁前进,碾着碎石,在身后留下一串沙沙的脚步声。
孤白之野说道:“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七年前,他和我一样转过几次会,最后去了一个叫ns的小型冒险团。那之后我们便再也没彼此的消息,我最后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是他好像的当上了领队。”
方鸻知道,艾塔黎亚虽然有水晶通讯器,但通讯距离是有限制的。人与人之间联系一般是通过社区,只要在社区上有id,就可以通过两界通讯联系上对方。
因此他问道:“你们没有对方的社区id吗?”
“他以前在社区中并不是用的艾塔黎亚的身份,在那之后他可能换过一个社区id,我没想到他会用回自己的本名。我自己也换过几次通讯器,那些早先认识的人,现在恐怕也没几个还记得住我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看了方鸻一眼。自己的身份竟然会被一个素未谋面过的陌生少年认出来,他心中既有意外,也有一丝安慰,虽说或许自己早已被大多数人遗忘,但总还有人认得出他来。
这或许就是他还留在这个地方的唯一原因,他发现自己心中对于选召者的梦想并没有完全熄灭,至少还留有一丝期望。
但这期望并不能促使他做出太多的改变,因为太迟了。
他总归已经不再年少
而方鸻低着头,心中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社区中其实是可以重名的,真正区分身份的方法是辉光物通讯器的数字编号。但一旦通讯器损坏或遗失,新申请的身份并不会继承前面的信息。
除非是手动添加,但孤白之野所说的那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失去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之后,原本相识的人渐行渐远,各自寻找自己的出路。
日复一日,直至相忘于江湖。
让他不由唏嘘。
飞马桥一战时,那是犹如天才一般的闪光,不屈不挠的热血,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十年一过,原本的主角而今竞相籍籍,仿佛彼此犹如陌路,交错而过,互也不识。
方鸻看向孤白之野,年近三十的后者其实也说不上太大,但在艾塔黎亚,这已经是选召者最后的光景。与他同时代甚至比他还小的kun,而今也已半退役。
才不过区区十个年头,只足以让他从孩提成长为少年时光,但对于超竞技的选召者来说,已经是一个生命周期的漫长。
但十年后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和kun一样站到这个世界的顶端?
还是和另一个并不认识的少年一起,如此刻一样回首漫步,记忆中满是泛黄纸片一样的色彩。过去的精彩,犹如存在于一本陌生书上的文字。
方鸻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竟没有一点迷茫,就如大猫人所说,他来到这里,一切都直指本心。成功还是失败,那只是最后的结果,但他相信自己不会做出令人后悔的决定。
那是他最基本的信心。
孤白之野继续说道:“我听你提起r,才有些回忆起这件事。他当年事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成员。但他的天赋非常出色,我一度以为”
他忽然闭上嘴,像是回忆起了过往种种,眉头轻轻一皱。
方鸻也不由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战,的确,在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队之中,除了孤白之野,也就只有那个id名为r的少年给他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他的等级是队伍之中最低的一个,但表现却是最好的一个,甚至远超此刻在他面前的孤白之野。孤白之野在那一战中可圈可点,但最后的犹豫毁灭了一切可能,他最对不起的其实仅有r一个。
可r在社区私信之中却告诉他,他能理解对方的选择。虽然就是那个选择,决定了两人之后的道路,仿佛一条截然不同的分界线。
让他们站在转折点的两端,一边是暗淡无光,将他们与那片最耀眼的星空相隔开来。
孤白之野停了一下,才继续答道:“我认识r是一个很机缘巧合的场合,我看他在社区之中发帖,正好那时我们队伍中需要一个战斗工匠.m才刚刚解散不久,我们的队伍不过是一帮志同道合的少年的狂想,既没经费,也没名气,能有一个战斗工匠青睐已是不易,因此我发信件问他是否愿意加入,才得知他并不是选召者”
方鸻抬起头来。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与他与r的相遇几乎如出一辙。不知道是历史的偶然,还是对方有意为之,也或许是出于对于过去的追忆,让这个机缘巧合落到了自己身上。
孤白之野继续说下去:“经过几次交流,我发现r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至少是理论天才。因此我借由原本公会还存留的一些老关系,帮他弄了一个选召者的身份当然那时候超竞技联盟的规则还没现在这么完善,合法选召者的身份也没今天这么金贵。”
方鸻微微张大了嘴巴,这才明白孤白之野与r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如果放在今天,在选召者之中已近等同于再造之恩。
而即使在那个时代,也十分罕见吧。
但事实证明孤白之野的眼光并没有错,如果没有那个少年,他们那个队伍并不能走得如后面那么远。
不过一切都已成为惘然,方鸻看了看孤白之野,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并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他之前再也没有联系其他人,想必是内心对于同伴们的愧疚,所谓的更换了社区id,其实不过是一个托词。
“我记得r是一个战斗工匠。”方鸻开口道,他看过对方几乎每一场比赛,当然明白那个队伍之中的组成。
孤白之野点了点头。“他是个天才,我一直认为他应该比kun的成就更高,我从没见过有那样天份的战斗工匠,而且他从不知道什么是放弃,我们那个队伍本来应当是他起点的第一步。”
“可是没有,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方鸻不由再问道。
孤白之野仍是摇头。
他忽然停下脚步,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来交给方鸻:“这件东西是七年前他前往那个冒险团之前寄给我的,是我送给他新人时代的纪念,我训练生时代的匕首。我以为他把这东西还给我,是表达飞马桥那一战的不满,但今天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方鸻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上面刻有星门港七星环绕的印錾,还有一行小字:.
m,孤白之野。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似乎都已经是一段被人遗忘的历史。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对方,不明白孤白之野为什么要把匕首给自己,他虽然名义上是r的半个学生,但后者从来没承认过这件事。
何况他和孤白之野更是才相交一面,至于那些崇拜的情绪早已是过去的故事,他们不过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而已。
但孤白之野并没有收回那把匕首的意思,而是徐徐说起了另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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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问道:“你对听雨者与血之盟誓之间的事情应该很好奇吧?”
方鸻点了点头。
其实也说不上好奇,但他既然被卷入其中,自然要搞明白前因后果。
“其实听雨者的事情,我自己或多或少也猜到一些,”孤白之野答道:“早在半年之前,俱乐部内部就出现了分裂的迹象,当时俱乐部高层出走了一批人,这件事一度在艾塔黎亚听雨者公会内部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那之后出了另外一件事,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就是现在血之盟誓正在寻找的那件东西,那其实是一张残缺不全的地图”
“残缺不全的地图?”方鸻反问道,心中敏锐地想起了另一个名词。
方尖碑。
他没记错的话,天蓝曾告诉他那座渊海之下的方尖碑上,也有一幅残缺不全的地图。会不会是同一幅呢?如果是的话,那岂不是和艾缇拉弟弟他们那个冒险团联系在了一起?
他微微皱起眉头,
却听孤白之野继续说道:“是的,一幅地图,被装在一个黑匣子内,我在两个月之前见过一面,因此可肯定。它是被从王国南方运送来的,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旅团当时就是这个匣子的护送者”
“护送?是你们公会指定的任务吗?”
孤白之野摇了摇头:“我敢肯定那不是我们公会的东西,因为我见过委托人。他们好像是伊斯塔尼亚人,你知道哪些沙漠之民吗,他们中有一些据说是屠龙者的后代。”
方鸻心中隐隐有一种碎片与线索被无形的线连在一起的感觉,考林—伊休里安王国这半年以来的风云变化,从长夏战争,大公会的异动,再到他在多里芬的遭遇竟是同一个事件的脉络在背后作用。
当然,这还只是他的猜测,他还必须确定那地图就是方尖碑上那一幅。艾缇拉小姐的弟弟参与的那个冒险团,前往的是古拉附近的渊海之下,可以确定的是那里在云层海的北方地区,并不与伊斯塔利亚的银沙之地在同一个方向上。
他默然不语,只听孤白之野继续说下去。后者似乎不愿再地图上多谈,只说道:“我们在护送这个匣子时,就与血之盟誓起了冲突。只是当时我以为对方不过是接了一个与我们相反的任务,因此也没有多想,毕竟在艾塔黎亚公会之间皆时既合作又竞争,尤其是在一个地区之间,因此起冲突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谁也没想到对方的目的并非如此,他们是真冲着那幅地图来的。因此那之后听雨者与血之盟誓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甚至到了引发战争的边缘。”
“可区区一个护送任务,怎么值得如此?一般来说,这样的情况下应当由俱乐部或是公会的高层展开谈判,可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高层的态度异常坚决。对此其他人也不是没有质疑的声音,但都被俱乐部方面直接压了下去。”
“俱乐部的声音,其实就代表着背后股东和投资人的声音,既然他们愿意接受损失,公会里自然也无话可说。但谁也没想到,那之后会出这样的事情”
方鸻发现。
孤白之野在描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代入感,就像始终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上。显而易见的,或者是俱乐部方面的表现让他心寒,亦或者他从一开始就对听雨者没有太多归属感。
但谁又不是呢?
或许他心中那个唯一所应当属于的地方,也仅仅只叫做vem而已,那个只存在于历史之中的名字。
方鸻明白对方所说的这些东西都是听雨者的机密。
虽然现在这个公会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本身还是一个疑问
不过他知道这番话,显然是出自于他们的副会长格兰特的受益,这些老一代选召者的职业操守是值得称道的,即便他们对于一个公会没有太多归属感。
但也不至于出卖公会的秘密。
当然,其中的少数败类除外。
“也就是说,”方鸻这才问道:“其实你们副会长也不知道公会高层去了什么地方?”
孤白之野摇摇头:“听雨者有好几个副会长,格兰特分管新人培训,虽然重要,但在公会里原本也不是核心。真正核心的人,这会儿早已不知去向了。”
“那你们来在这里干什么,他带着三个训练营和你们旅团成员来到这个地方,总得有一个目的?”
孤白之野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才缓缓答道:“他没明说,但我也能明白他的想法。所谓会长让他来这个地方不过是一个托词而已,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让听雨者这个名字能够存续下去而已。”
方鸻楞了一下。
一个俱乐部高层集体消失了的公会,怎么可能存续得下去?它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超竞技联盟拆解,处理完负资产之后,将剩下有价值的部分转卖给其他接手者。
至于那个时候,它还是不是听雨者,甚至它还叫不叫这个名字,它原本的成员应当何去何从,都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而坏的结果
无非是被别的公会吞并。
就像是现在这样。
“这个想法也未免太天真了,就算是超竞技联盟同意,”方鸻吸了一口气:“难道你们也觉得没有问题吗?没有俱乐部的支持,你们就是一个自由公会,可血之盟誓会给你们立足的余地?”
“也不是没有可能性,虽然很渺茫。”孤白之野这才答道。
方鸻好奇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答案就在这里,龙之试炼。”前者说道:“如果他选出的人能从试炼之中优胜,我们就可以让麦哲里满足我们一个要求。”
“满足一个要求?”方鸻问道:“难道还能让你们公会死而复生?就算它是一头富可敌国的绿龙,也没有介入选召者事务的能力吧?如果是考林—伊休里安王国出手,说不定还有一点可能性。”
“当然没那么离谱,”孤白之野摇摇头:“所谓的满足要求也是有很多限制的,不过从技术上来说的确能做到这一点,听雨者可以要求它提供庇护。至少在芬里斯,这头绿龙的庇护就等于一切了,虽然只为期一年”
“但一年也能改变很多事情了,”方鸻接过他的话:“原来如此。可还是太理想了一些,血之盟誓会给你们这个机会吗?”
孤白之野耸耸肩,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了。
而方鸻则看着他手中那匕首,问道:“那么这把匕首是?”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艾德。”孤白之野这才开口道。
“帮你们?”
但孤白之野摇了摇头。
“不,并不是听雨者,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