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咆哮声从房间内传来,伴随着器皿摔碎的声音。
费摩恩焦黄的眸子里几欲喷出火来,向着面前几人怒吼道:“看守者大人早已告诉过你们,对方的目标在灰树岭。”几个联盟的官员沉默着,互相看了看,“但话不能这么说,费摩恩,古拉在永生者大人的计划当中同样重要。”
“你们根本没资格讨论这一切,”费摩恩一拳砸在桌面上,若眼底的怨毒可以杀人,那么面前的几人应当尸骨无存,地图上的兵棋跳了起来,倒了下去,“还是想想眼下应当怎么收场罢!”
但一个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们已经想好办法了。”
巴德-黑羽还是那个平静与寡言的样子。
他的突然到来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目光,几个联盟官员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向那个方向看过去,费摩恩也赶忙躬身,将手心向内放在胸前与之行了一礼:“看守者大人。”
巴德安静地穿过每一个人,来到书桌旁,用手在地图上一扫,将上面的杂物一一扫开。他将双手按在书桌上,支起身子,看着那地图,开口道:“鸦之子大人已经下令了。”
“可看守者大人……”
巴德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费摩恩身上,再环视过他身后每一个人,像是一柄寒光闪烁的剑尖,让后者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这才收回目光,用安定的语气继续说下去:“我们继续执行原定的计划。”
那几个联盟官员像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有人提出了疑问:“可……没有问题吗……眼下?”
费摩恩抿着薄薄的嘴唇,用冰冷的目光默默瞥了那个人一眼,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会有人去处理他们。”
巴德注视着地图上的那片污渍,倒下的杯子在那里泼溅了一片晕红的酒液,晕开成阴影,而在那阴影之下,正是灰树岭。
……
营地中回荡着叮叮当当的声音。
那些披着脏兮兮的革甲,身负着大剑,沉默寡言的战士们正掀开自己的营帐,看着钟声传来的方向,他们彼此交换着目光,然后向前走入风雪之中,汇聚到一起。
一支长长的看不到头的队伍,从半空之中看下去,犹如几条黑色河流,于安静无声中,汇聚到一起,流向一个相同的方向。
正在与营妓嬉笑打骂,或者是聚坐于赌桌旁的赌徒们忽然之间停了下来,纷纷走出屋去,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血眼死卫出动了?”人们彼此询问着一个同样的问题。
“血眼大人得到命令了么?”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死卫们已经得到消息了,我们多半是要前往北边开战了。”
“与那些宵小之徒?”
“别忘了他们可是击败了那位一贯以谨慎而著称的看守者大人。”
“嘘,小声一些……”
“诽谤四位看守人,你们不想活了?”
窃窃私语在雇佣兵之间传播。
但直到一个更加确切的命令传达到每个人之间——
那是一个背着大剑的壮汉正推开门走了进来,抬起头来,劈头便对每一个人喊道:“上面的命令到了,各位,拿起你们的武器,我们准备开拔了。”
“去什么地方,队长?”一片嘈杂声之后,人们纷纷问道。
那个壮汉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环视而过,开口道:
“灰树岭。”
“我们去灰树岭,圣殿这次动真格的了,那些人死定了。”
“他们许诺,许诺给我们一大笔钱。”
壮汉张开五指,对他们比了一个数字。
一阵沉寂之后,屋内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风暴之主万岁!”
但远在托维尔北方,栖身于漆黑的高墙与寂静落雪之后的人们,并听不到来自于南方的号角长音。
社区之上是一片诡异的沉寂,好像自从灰树岭失陷之后,各方面的消息都失去了来源,圣殿与公会同盟也封锁了一切信息,使得整个北境——在这场大战到来之前,反常地安静了下来。
微小的火苗,正映出一张干净的、幼小但不乏坚毅之色的脸蛋儿,与折射着同样明亮光芒的目光——黛艾尔正伸出一双小手,在篝火边反复烘烤,篝火在黑暗中安静地燃烧着,提供着些许的暖意,偶尔跳出一颗火星子,落在沙土之上。
她转过身去,试探着握住自己姐姐冰冷的手,失明的少女微微一怔,忍不住对自己的妹妹笑轻轻了一下。然后她回过头去,‘看’着坐在篝火另一边,托着腮盯着火苗发呆的黑发少年。
少女虽然目不能视,但却好像能从对方轻微的一呼一吸之间勾勒出想象之中的人儿的轮廓一样,那空洞的眸子里,竟然带着一丝温柔之意。
只可惜箱子完全没有感受到这微妙的气氛。
他只一心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将那想象为妖魔鬼怪的形状,另一只手在剑柄上比划着,像是在幻想着自己与那些穷凶极恶的敌人为敌时的情形。
黛艾尔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又看了看那个少年,她低下头去,心中不由想起了那些温暖的日子。心想要是这样的时光可以永远地持续下去该有多好,而要是父亲他还在这里的话……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中,似乎有些远超于这个年纪应有的成熟——
在小女孩目光注视之下,夹杂着火星的灰烟正升上屋顶,绕过简陋但足以遮风挡雨的木架子,消失在那里的背后。跳动的火光依然描绘出建筑残存的轮廓——不过一面断墙残垣,几根立着的柱子,上面被火烧得焦黑。
灰树岭本是一处军事要塞,高墙之后并无多少屋舍,又在那场战斗之中烧毁殆尽,是受赎者们因地制宜,用拆下的材料在一片废墟之上搭建了这些‘庇护所’。
它们虽然简陋,但已足供难民们容身。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打断了箱子的思绪。
在那之前,他已击败了一只独眼巨人,几头树妖,一只蝎尾狮,一头银鬃巨蛛,与整整一个小队的鸦爪圣殿的灰骑士。少年将手从剑柄上放了下来,向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在那里,帕沙正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看着三人,轻声开口道:“箱子先生,瑞德大人说,请到城头上去一下。”
箱子点了点头,握住自己的剑,站了起来。
黛艾尔心下一惊,虽然早有预料,但心中不由有些空落落地看着这一幕,看向自己的姐姐。
但失明少女的神情仍旧安然,她忽然开了口:“艾丹里安先生。”
“我叫箱子。”箱子怔了一下,回过头来,答道。篝火映在他的脸上,竟微微染上了一层浅红。
但少女笑了笑,并不反驳。
她仰起头来,用空洞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人儿,认真地开口道:“请一定要安全地回来,我们会在这儿等着您……还有您的同伴们,那位艾德团长大人,请众位务必平安……欧力大人、他会庇护着所有善良的人们。”
箱子心中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情感,少女的话语像是一粒种子,令他竟微微有些不安起来。他不清楚心中那微妙的感觉是什么,只能紧紧地抿着嘴唇,然后默默向对方点了点头。
他很少向人许下承诺。
甚至不明白承诺究竟意味着什么——
……
黑暗的房间之中。
洛羽正默默地看着手中的水晶。
那空洞无物的声音仿如仍旧回荡着四周的空气之中,但他明白那只是一个幻觉,那个低语在他脑海之中萦绕不已。
他默默放下手中的水晶,向着一个方向回过头去,目光静静注视着那里的黑暗,那飘荡于阴影之中的低语犹若有形,它们如同弥漫的烟尘一样,构成了一幅幅画卷。
水晶‘咯’一声落回了书桌之上,摇晃了一下。
这无比清晰的声音,才将他从那个幻境之中拉回了现实,他一下子拉开椅子,忍不住后退一步,脑子里形成的画面一下子崩塌了,像是飞灰湮灭,化为了一片灰蒙蒙的尘埃。
他这才再一次转过身去,带着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桌上的事物——
……
银色的云层之上,汇聚于此的舰队正一一挂起船帆,漆黑的阴影正于无声之中向前滑动着。
沧海孤舟默默注视着那些逐渐远离的帆影,几支舰队正融入夜色背后,化作一个个细小的黑点,直至最终消失不见。
在最后的时刻,对方才发来了一个信息——那信息被传令兵从通讯水晶上记录下来,写在纸上,送到舰长室内。那薄薄的纸片上,只有两句简短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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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渐息——”
“预祝一切顺利。”
一共七张纸条,上面正是行动之前的最后口令。
沧海孤舟折起纸条,回过身,向身后的传令官下令道:“升帆,起锚,”他的目光注视着那个方向钉在墙上的地图,沉默了片刻,才再一次开口道:“目标阿尔托瑞,务必在天亮之前抵达——”
“若是必要的情况之下,可以投送飞翼艇,让几个精英团队们先做好准备。”
他再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上的时间,继续道:
“现在是艾塔黎亚时间零点四十一分,十七秒——我宣布介入行动,正式开始。”
“行动底线,是不计一切代价阻止目标的行动。”
然后他才放下手来,只默默看着传令官重重地一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在他一旁,是刚刚从星门赶回来,还未换上杰弗利特红衣队装束的乔里。
虽然后者已退役了半年有余,但还未离开星门港,在接受心理辅导的期间。康复人员本来给予他的建议是最好不要再返回星门之后,但在接到这位‘新搭档’的邀请信之后,他还是来了。
他是看着这个年轻人成长起来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成熟起来,成为一位真正合格的指挥官。而且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眷念,显然也并不下于任何人。
虽然他明白,在心里辅导期间返回艾塔黎亚是违规的,而且有相当的风险,可他还是选择来了。因为这里就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现在也依然。
只是此刻,这位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老人正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口:“孤舟,老实说,我有些不太明白这个决定,这是不是太过冒进了?”
沧海孤舟回过头来:“我明白你的意思,贸然介入神战,其实我也是反对的,但这是上面的意思。”
“可……这是神战,风险大到难以估量……”
“是的,但你看到了么,”沧海孤舟摇摇头:“其他公会也是一样的,说明弗洛尔之裔高层已经达成了共识,或许他们掌握比我们更多的信息,了解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而我们,眼下唯一可以作的决定,便是打好这一仗就够了……”
有些话他并未说出口,毕竟相较于他们而言,对方的实力相当弱小。本来鸦爪圣殿就足以对付这些人,可是为了那座方尖塔,或许也是为了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地解决北境的一切麻烦,上面才会作此决定罢。
他只是希望一切可以如预想之中一样顺利。
乔里也沉默了下来,既然这是上面的意思,那他们也只能接受:“那么希望小家伙们可以麻利一些,顺利地解决问题,如果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抓住对方核心人物,或许事态不至于继续升级下去。”
沧海孤舟有些赞赏地看了自己的老搭档一眼:“这正是我请求会长让你回来的原因,老伙计,比起其他人,只有你才有这样的谨慎,能一下抓住问题的关键。”
乔里只叹了一口气:“我尽力而为吧。”
他不由向舷窗之外看去,在呜呜的长号声之中,如林的桅杆之上,船帆沉沉地放了下来。
云层开始浮动,但那不过只是舰队正在移动时所产生的错觉而已。
而在船舱之内,命令已经逐层下达了下去——
“卡卡。”
六影用手使劲推着面前的搭档。
她有些恼火的是,自己明明已经向总部提出了好几次申请,可那些人好像是铁了心一样,要让自己与这个古怪的家伙搭档。
对方虽然是能力出众不错了,但相较起来,她更宁愿与那些可靠的、不那么出众的人一起行动,否则她认为自己或许都要因为总是生气,而提前步入中年,成为一位更年期妇女了。
躺在吊床上的卡卡这才取下风镜来,看向一旁的少女,“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六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该死的混蛋卡卡,你忘了昨天怎么与我保证的!?”
卡卡仰起头来,仔细思考了好一阵子,才了然。
他叹了一口气:“这不是还没到么,六影女士。”
少女咬着牙看着对方,一头俏丽的齐耳白金色短发都因为过于愤怒而有些颤抖起来,“还有五分钟,你甚至还没起床,等你准备好,我们准定又迟到了。”
她要将又字咬得重重的,“你听好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和你一起丢人了,每一次总是迟到,总是迟到,宿舍卫生评定,我们每一次都是最差的,每一次都是!”
“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要和你一起被点名批评,”少女欲哭无泪:“可我的个人宿舍,明明每一次评分都是很高的,都怪你,你就不能好好打理一下自己,处理一下自己的个人事务么?”
她几乎都快带上哭音了。
卡卡这才一个翻身从吊床之上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但那有什么重要的,反正我们总会回去,不是么?”他答道:“所以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意义的时间上呢?”
“仔细想想看,为什么公会管理者要执行这些明明没有任何意义的评定,其实不过是为了彰显他们的权威,是他们而不是我们需要这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来强化我们的服从性。”
“但这一切本无意义,就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物一样,所以请早早看清这一点,将自己的生命花费在一些更有价值的事物上,六影女士。”
六影怒道:“所谓的有意义,是从早睡到晚么?”
卡卡理所当然:“我只是在思考人生的价值而已。”
“闭嘴,我不想听你那些歪理邪说,”六影发誓自己绝不会再相信这个人一次,“我明明和你说过这一次任务有多么重要,不仅仅是我们,五个公会,至少有三支分舰队汇聚于此,你想要杰弗利特红衣队在所有人面前丢人么?”
“但我在这里拖延时间,说不定正是为了挽回杰弗利特红衣队的颜面,我们这一次的对手是要去对付那位鼎鼎大名的龙之炼金术士,”卡卡连连摇头:“你不会认为我们两个无名小卒,真是对方的对手吧?”
少女快被气晕了,大声喊道:“我们才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我们是BBK培养的青训后备队,尤其是你,或许你可以不把这一切当回事,但其他人还是有起码的荣誉感的好么,请不要把他人的努力轻描淡写!”
“那可不一定,”卡卡摇摇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这和任何一个人的努力都没有关系,几天之前我们得到的命令还是在这里静待事情发展,为什么忽然之间,我们就要介入其中了?”
六影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那还不是因为他们攻入了灰树岭,鸦爪圣殿向我们求援的缘故……再说这些事情都是上面的人决定的,我们考虑这么多干什么?”
卡卡打了个呵欠:“一根筋,这可是神战,三位女神站在他们身后,你真以为对方是任人宰割么?从最优选择来说,公会同盟应该不介入这样的事件之中,先不说收益有多少,但明显风险已经大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少女好像被他说服了,停了下来,忍不住问道:“可难道连你都看得清楚的东西,上面的人会看不清楚么?”
“那我可不明白,”卡卡摊了摊手:“而且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上面的人的想法和你一样吧,我们的利益,可不等于他们的利益?”
“可这是那些人的公会,又不是我们的公会,”六影有些难以置信,“他们总不会干出危害自己利益的事情来吧?”
“那可不一定,”卡卡答道:“你忘了听雨者和龙火公会了么,他们的高层不就背叛了自己的公会?”
六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也不是笨蛋,当然看得出这其中的风险,但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只是从未往如此阴谋论的方向去考虑过。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卡卡……你、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么?”
少年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这才从吊床上坐了起来。
他有点好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女,摇了摇头:“当然没有了,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不然你会让我躺在床上这么长时间么?对了,你可千万别把我之前的话告诉其他人,否则我一定会被关禁闭的。”
少女的目光逐渐从不可思议变成了难以置信,而大约几秒钟的沉寂之后。
船舱内忽然传出一声怒不可遏的喊声:
“卡卡——”
然后是一声人体落地的声音,伴随着某人凄惨的尖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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