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鸻首先想要弄明白的是,对方试图带走希尔薇德的理由,究竟是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还是那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预言’?
不过留在旅店内的人对这件事都有些说不明白,就算是负责与鸦爪圣殿的人交涉的梅伊也是思索了一下之后才表示:对方的的确确提到过有这么一个预言,让希尔薇德小姐必须接受他们的审问。
他让罗昊将将那个仍浑浑噩噩的指挥官拖了回来,但对方一副装疯卖傻的样子什么也不肯说,方鸻也不大可能软禁对方,只好送其去复活。而这位指挥官装疯卖傻的样子至少让他们确定了一件事,看起来鸦爪圣殿的人找他们的麻烦有更深层的原因。
因为对方只是替考林王室抓捕嫌犯的话,用不着这么麻烦。
现在看来,好像真是与那个‘预言’有关了。倘若真有一个什么预言,那么方鸻也至少得搞清楚,那个与希尔薇德有关的‘预言’究竟是什么。
他让人将从战场上俘虏的骑士收拢了过来,和他一起前来的‘受赎者’的人义务帮了这个忙,否则七海旅团这几个人手可能还真忙不过来,他们这十来个人能在这里击败十倍于己的敌人已经可以说出乎每一个人的预料之外了。
战场之上一片狼藉,火烟弥漫,许多人都拿出了记录水晶在拍摄着战场上残留的痕迹,有人还在一边拍摄一边讲解,并小心翼翼将画面向方鸻或是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但方鸻也没阻止这些人,他心中有了一个想法,或许一会还用得上这些人呢。
那个‘受赎者’的领头人,在见证了方鸻展现出的实力之后,态度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从一开始对方就表现得较为友善,但仍试图占据主动,而现在则有些近乎于谦卑了,显然方鸻展示出的实力让他产生了巨大的敬畏感。
“我叫布莱克博-格雷克,艾德大师,你管我叫布莱克博就可以了,或者‘灰哨’也行,那个是我的绰号。”高大的男人一改之前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对他开口道。
方鸻一怔,有点意外地看着对方:“你管我叫什么?”
“大师,”布莱克博道:“我当过几年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守境人。过去我听老兵们说过,能在战场上指挥一支构装体军队投入战斗的,基本都是来自于南边的工匠大师。”
方鸻摇了摇头,指出对方的错误之处:“我并不是什么工匠大师,‘灰哨’先生,而且工匠大师也并不是战斗工匠的头衔。”
一个国家的炼金术士的命运,通常与这个国家的实力密不可分,因此在过去,常常可以看到其所在国的工匠协会,直接在背后支持王国的战争,而事实上考林—伊休里安的战斗工匠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应运而生,当然,艾塔黎亚的其他国家也相差仿佛。
艾尔帕欣作为北境的中心,在北境历次的战争当中,无论是对抗外侮,还是抵御蛮族入侵,皆能看到来自于艾尔帕欣工匠总会炼金术士们的身影。对方所说的来自于南边的工匠大师们,很可能就是指来自于艾尔帕欣的战斗工匠。
但他当然比不上那些人,在过去的战争之中留下过名声的战斗工匠们,那些人都是艾尔帕欣工匠总会战斗部的佼佼者,组长甚至部门长,要么是四十级以上的精英工匠,要么甚至直接就是伪龙骑士。
甚至于冥这样的公会精英,可能也在成名之后参与过一两场这样的战争,能得到工匠总会派遣的人,起码也得有一定实力,而那样的实力,暂时还与他无关。他只是有一些能力,让手下的构装体看起来像是一支‘军队’而已,但距离真正的‘构装体大军’,还差得很远很远。
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
毕竟除了至高者之外,指挥一支构装体‘军队’,应当算得上是每一个战斗工匠的终极追求之一了罢。当然像是冥女士,灰之王甚至于Virus那些人,早已不屑于这个目标,而对于他来说,那还只是一个遥远的向往而已。
他目前只是在这条道路上起了步,或许比其他人走得稍微远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布莱克博听了一笑,只当他是谦虚。
艾尔帕欣工匠的注册炼金术士大约有二十万人,几乎占据北境人口五分之一还多,各种挂牌或者无牌的民间炼金术士更是数不胜数,仿佛随便捡一块石头,就能从大路上砸出三五个炼金术士来。而其中任意一个可以磕磕碰碰操控发条妖精的人,皆自称为战斗工匠。
那样的战斗工匠他见得多了,甚至于自己手下就有好几个,但战斗工匠与战斗工匠之间显然是不同的。他过去当然不是没听过方鸻的名声,多里芬的英雄的名头,而今在北境已经不能更响亮——
后来方鸻在梵里克的名声,而今也逐渐传到了北境,他虽然是原住民,但也有一些耳闻。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来找对方,只是他原本想对方可能有一些实力,但却没想这实力竟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那铺天盖地的构装体,那不是一支大军是什么?至少和他见过的那些工匠们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布莱克博回过头去看了看,只见自己队伍之中那个战斗工匠看着对方有些呆滞的目光,那可比自己离谱多了。那人还是个圣选者,他自认为对于那些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那或许是那些老兵们搞错了吧,但我至少是听他们这么说的,不过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见识。”他笑起来,如此回答道,但仍从善如流,改口道:“不过艾德先生,那些骑士们似乎不打算配合。”
提到这个,方鸻也有些头痛,他们俘虏的那些骑士都是鸦爪圣殿的狂热信徒,和那个指挥官一样,一个字也不肯对他们多说。无奈之下,他只好委托布莱克博和他的‘受赎者’们去送这些骑士复活。
虽然制止选召者们攻击原住民,但那说的是普通人、强盗,土匪与邪教徒可不在此之列,防守反击自然也不违法——而这一次可是鸦爪圣殿的人先动的手,双方在这场战斗中是切切实实的敌对关系。
作为一个拥有星辉的世界,艾塔黎亚自然也拥有自己的传统,这里的规则与地球迥然不同,人们看轻生死——冲突与争斗并不罕见。而选召者当然也有保护自己的权力,以及合法合规参与到这些竞争之中的权力。
不过方鸻也没想到的是,自己最后竟然会是在一群被俘的雇佣兵那里了解到了真相。
星辉毕竟是宝贵的,与拥有狂热信仰的骑士们不同,雇佣兵们可不愿意为了那点钱而丢了小命,尤其是在雇主都已经投降的情况之下。
“我们也不清楚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先生,”雇佣兵们结结巴巴地答道,“不过倘若你要问什么‘预言’的话,我们猜可能与那个乌鸦预言有关。”
“乌鸦预言?”
“这个预言实在是人尽皆知,先生,鸦爪圣殿的人一直在宣扬关于它,不信你可以问问这里的每一个人。那些人声称至暗之刻将会降临,鸦群先行,末日将至,而风暴之主亦会在某一个时刻回到这个世界上……”
又一位复活的神祇,方鸻心想。不过艾丹里安的追从者一直相信他们的神会从死地之中回归,这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事情。那无非也就是欧林神系之中又多了一位昔日的神祇而已,
他追问道:“那他们来这里是干什么?”
“我猜是为了鸦之子嗣,先生……”
“鸦之子嗣?”
“他们没有对我们说过这些,这不过是我们的猜测而已,”那雇佣兵又有些支支吾吾起来,“预言上说当灾年所至,会有七位阴影的子嗣降临于世,我们无意当中听到,他们在讨论那位小姐……”
方鸻回头看了看希尔薇德:“那位小姐?”
“……具体我们可不太清楚,”雇佣兵们摇了摇头:“但总之,应当是这个旅店之中的某一位,这也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听到这里,方鸻已经大约了解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忽然之间记起几天之前那个鸦骑士看希尔薇德的目光,他当时心中就有一股不安挥之不去。只是没想到当日的不安,在此刻应验,难道说对方在那时候就认为希尔薇德是所谓七位阴影的子嗣之一?
他当然不相信这无稽之谈,又询问了一些细节,但雇佣兵对于预言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太清楚这之中的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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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询问无果之后,他才决定兑现承诺,放这些雇佣兵离开。本来杀死这些人也没有意义,对方不过是为了吃饭而已,不过他仍旧对这些雇佣兵说道:“我可以放你们离开,但你们最好是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雇佣兵好像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互相看了一眼,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下来。
方鸻看到布莱克博听了自己的话之后走上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对先对方摇了摇头,示意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然后才回到七海旅团众人身边,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鸦之子嗣?”希尔薇德听了他的说法,眼中露出一丝意外的光芒来。
方鸻才向她询问道:“希尔薇德,你真没听过这方面的说法么?”
舰务官小姐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东西。她自己身上也没什么独特的能力,除了稍显的比常人聪慧一些之外,与普通人相比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方鸻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听了他的描述之后,和帕克一起回来的博物学者小姐竟然表示自己听说过关于这个预言。
“乌鸦预言?”姬塔听他提起这件事时,略微有点不安地反问了一句。
她脸色仍旧没有恢复,显得略微有点苍白,想起之前的事情,不禁皱了一下眉头。“那是契索人的一个预言,艾德哥哥……”她咬了一下嘴唇,不由有点担忧地说道:“我之前所召唤的,正是这个预言之中所描述的乌鸦之王,泰拉厄契……”
“那是怎么一回事?”方鸻愣了愣。
“对不起,”姬塔显得有点心虚,“我听说乌鸦是风暴之主的标记,鸦爪圣殿的人也普遍崇敬这种生灵,因此才选择了这个预言。我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因此而来的,我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方鸻听了不禁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这还真是弄巧成拙了,这下子不管他们中有没有乌鸦子嗣,但只怕对方都要这么认为了。
不过他倒并没有多担忧,不管对方怎么认为,他们与对方都已经站在了对立面。而且关于姬塔的事情,他认为不过一个巧合罢了,本来相关于乌鸦的传说就不多,对方要找一个与乌鸦相关的古老神话,撞巧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他才安慰了对方两句,又问道:“姬塔,你了解那个预言,能和我们说说关于乌鸦子嗣的事情么?”
姬塔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乌鸦预言描述了一场灾难……而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场灾难或许正是暗指第三祸星的降临。不过契索人相信,在这场灾难之中会有唯一指引,那就是预言之中所描述的,来自于渊海之下沉睡的神祇——乌鸦之王泰拉厄契。”
“……而在灾难降临之际,会有七位掌握着它力量的子嗣,行走于这个世界之上……”
姬塔看了看希尔薇德,轻声说道:“当灾年所至,从中而降的是七位阴影的子嗣,他们中有人残忍好杀,带来灾厄,而也有人用智慧带领人们走过黑暗,渡过至暗之刻。”
“所以鸦爪圣殿的人认为希尔薇德小姐正是七位子嗣之一?”帕克听到这里惊讶地问道:“所以这就是他们找我们麻烦的原因,可我看希尔薇德它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你最好是小声一点,帕克,”爱丽莎没好气道:“否则待会就算我们与这个预言无关,相关的传闻也会传遍北境了,鸦爪圣殿的人未必就是全对,这完全有可能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何况这个预言也未必是真的。”
帕克想了一下,想要反驳,但看了看方鸻的脸色,没敢开口。
其实听到这里方鸻已经完全明白了鸦爪圣殿的企图,只要对方仍旧相信这个预言,那七位七位掌握着泰拉厄契力量的阴影子嗣就是他们必须掌握的筹码。那么对方在这里的行径,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这不代表着他会接受,不管希尔薇德是不是阴影子嗣,但她首先是七海旅团的一员——其次还是他女友。他伸出手去,轻轻握了一下希尔薇德手,示意对方无比担心。
不过希尔薇德神色如常,本来也没怎么担忧这方面的事情。她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只当作是方鸻在偷偷占自己的便宜,抿嘴笑了一下。
“不过无论如何,”爱丽莎这时又开口道:“我们这次是彻底得罪了鸦爪圣殿的人,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些骑士复活之后带回去这边的消息,他们很快会卷土重来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离开这个地方么?”
但方鸻摇了摇头。
他停了下来,有些严肃地看了看每一个人:“其实这正是我打算和你们说的另一件事情。”
夜莺小姐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不过若是原本的方鸻,说不定真会那么选择,反正鸦爪圣殿的人也留不下他们,他们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不过自从他在广场上与那些骑士动手的那一刻,心中其实便已产生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想法,他之前总是一味地避让,但无论是鸦爪圣殿也好,还是弗洛尔之裔抑或联盟也好,总会步步紧逼。
一次吃亏并不会让这些人收手,反而会变本加厉。他在梵里克,在芬里斯,甚至是伊斯塔尼亚不是没有反击过,但一次反击解决不了问题,历史上唯一一次让弗洛尔之裔,彩虹同盟乃至于联盟退缩的,其实也只有圣约山那次广泛的自由选召者同盟而已。
但可惜,圣约山事件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不过那至少让他想到,七海旅团并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之前所询问苏长风的那些问题,其实正是他心中的迫切的疑惑。
苏长风问他明白了什么,而他所明白的,其实正是这个简单的道理而已——
他并不需要消灭联盟。
但他的确可以让联盟的日子不那么好过。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天方夜谭,但连击败联盟这么天方夜谭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干过,那么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了。方鸻一贯认为自己其实一个很自大的人,否则也不会向丝卡佩小姐许下那些大言不惭的承诺。
可他非但许下了,而且还在一步步地实现它。
现在,他决定要干另一件大事。
而此刻,不过只是开了一个头而已。方鸻想通了这一点,才回过头去,对那个方向开口道:“‘灰哨’先生,你和你的‘受赎者’来这个地方,我猜不仅仅是为了专程前来卖我们一个人情的罢?”
布莱克博连忙走了上来,一边摇头道:“艾德先生,那可不是我的‘受赎者’,我也只是他们中的一员而已。”
“那不重要,”方鸻暂时对‘受赎者’的来历并不关心,他只看着对方,开口道:“我有一个想法,我猜可能与你们此行的目的不谋而合。”
布莱克博微微一怔:“艾德先生,您请说。”
“虽然圣殿声称要保护北境,但明显有一些人看起来并不在圣殿的保护之下。我认为每一个人生存的权利都是平等的,既然鸦爪圣殿不愿意给那些人、给你们一个机会,但你们完全可以自己寻求一个机会,不是么?”
对方完全呆在了原地。
方鸻抬起头来,看着远方,轻声道:“圣殿占据着广阔的北境,但难民们也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因此我认为鸦爪圣殿继续留在这里,其实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下子不止是布莱克博,连帕克和姬塔都张大了嘴巴,罗昊几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因为这样的话近乎等同于公开承认叛乱,与考林—伊休里安王国决裂。
因为世人皆知,鸦爪圣殿是得到了王国的认可的——这样的行为可能得到星门港的认可么?连爱丽莎也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团长,只是她心中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个近乎于荒谬的可能性。
等下,虽然所有人都潜意识认为鸦爪圣殿是得到了王国的认可,因为这个时候艾尔帕欣的沉默本身其实就是一种表态。更不用说,甚至连两大公会同盟与联盟本身也没站出来反对。
但好像,的确没有任何人、以及任何官方的力量站出来承认过,鸦爪圣殿在北境的统治就一定是合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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