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婷看着关正方,委屈地说:“爸爸,我知道不能再这样叫您了,但没办法,看到您就像看见我的亲爸爸还在,他还没有离去,而是就在我身边……”说到这里,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关正方搓着自己的大手,也有些不好受,他说道:“孩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罗爸爸没了,关爸爸还在,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罗婷继续抽泣着说道:“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那时还不如随他去了,也省心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又把头扭了过去,肩膀剧烈的颤抖。
关正方不停的安慰着她,说道:“孩子,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都碎了。”关正方看着她这样哭泣,不知如何是好,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
罗婷一只手接过纸巾,擦着眼泪说道:“我命苦,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到现在还落得没人要,我好想爸爸他们呀,呜呜……”
罗婷哭的跟一个泪人似的,刚硬的关正方也流出了眼泪。
“其实,我去美国,完全可以不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完全可以找个借口比如进修培训之类的。之所以离婚,就是怕将来传出后对他名声不好,完全是为他考虑才离的,而且他也这样劝过我不要离婚。早知他现在心肠这么狠,当初我就不嫁他了。如果他不答应爸爸跟我复婚,照顾我一辈子,我在美国也就不回来了,可是爸爸希望我回来,继续跟他过日子,我也就断了回美国的念想。您也知道,好多人都在给我介绍对象,我一概不见,为什么,还不就是在等他吗?”罗婷声泪俱下的诉说着,全然没了往日的矜持和骄傲。
罗婷说的给她介绍对象的事关正方知道一点,因为上次羞辱他的那个老领导就当面对她说:“我正在给婷婷介绍更好的,保证比你们关家强,可是那个傻丫头谁也不见,吃了蜜蜂屎了,还想着回关家的门。”
关正方当时无话可说,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很少参加这种聚会和谈话,甚至很少往人多的地方去,因为听到他们说:“忘恩负义”和“不认账”这种话太多了,有了上次的教训,就连老干部活动日他都不参加了,唯恐再情绪激动血压升高住进院,他索性就独来独往,很少参与老干部们的活动了。
这时就听罗婷又说:“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就是去督城见那个女人回来的时候出的事。”
“哦?”关正方愣住了。
罗婷止住了哭泣,梨花带雨的看着关正方说道:“关爸爸,我只是想看一眼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迷住了他,如果她各方面都比我优秀,我就死心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但是我看到的竟是一个没见过世面而且说话尖酸刻薄根本配不上他的女人,没几句话就把我赶出督城,在半路上我想给她打个电话,向她表示一下歉意,哪知她根本不接我的电话,而且打一次挂一次,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懂。我不知道这种素质的女人怎么能够辅佐他,助他事业成功?又怎么能进关家的门?不知道关昊看上她哪儿了?当时气的我就拿电话出气,这才酿成大祸,关爸爸,你说我何苦哇?他都不要我了,我还……呜呜……”
说着说着,罗婷又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而且,您知道吗,他们……他们已经同居了,并且我听说那个女人没离婚前就和他有染了,这样轻浮随便的女人怎么能登关家的门?更谈不上什么大雅之堂了?”
关正方突然想起了那封检举信,他有些怒不可遏腾的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又没说,在房间里快速的走了几步。关正方觉得罗婷对那个女人的评价基本和他相同,无论是身世还是不守妇道,都是关家不能容忍的。他平静了一会说道:“婷婷,你别伤心,即便你当不成我关家的媳妇,你将来也是我们的干女儿,你如果残废了,我关家不会不管你的,所以,你不是孤儿,你是我们大家的女儿。”
他的话说的罗婷“哇”的一声又哭出了声。
出了医院,想到罗荣留下的可怜女儿,关正方流出了老泪。
这几天关昊恢复的不错,能吃一点流食。夏霁菡给他披上衣服,他们就在走廊里走了几趟。毕竟虚弱,关昊额上冒出了汗珠。这时妈妈来给他送小米粥,他们就跟着妈妈回病房了。
关昊看到妈妈这两天总是给他送米粥很辛苦,就说:“您不用送了,医院的小米粥很好,比您熬的还好。”
关母知道儿子的心思,就说:“我这小米是陕北的新米,医院的能有我这小米新鲜?这还是前些日子苏姨让……让别人捎来的。”关母改口说道。
关昊明白妈妈的意思,肯定是苏姨让罗婷特地送来的,妈妈临时改口,是因为夏霁菡在场的原因,他理解妈妈的用意,他又何曾不知道这样一个道理,就像巴尔扎克说的那样:“很小的一件事就会吓坏爱情,很小的一件事情也会使爱情欢愉起来。对爱情来说,任何事情都有意义,任何事情都可以构成吉光或者凶光。”他不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吗?
但是显然夏霁菡此时意识不到他们的心思,因为她不知道苏姨是谁。
“妈妈,爸爸呢?”关昊问道。
“哎,别提他了,我俩一起出来的,他半路就变卦了,自由行动去了。”关母很不满意老伴儿的做法。
关昊笑了。
关母走后,那个中途变卦自由行动的关父又出现在关昊住的医院,他在儿子的病房外徘徊了半天也没进去,直到护士看到他说:“长,您有什么事吗?”他摇摇头,才满腹心事的走了。
两天后,关昊正在输液,护士进来换液,然后悄悄的拽了一下夏霁菡,示意让她出来。夏霁菡看了一眼关昊,他正在眯着眼养神,便给他掖了掖被角,跟着护士走了出来。
护士指了指旁边的小接待室,冲她努努嘴,说道:“有人找你。”
她满腹狐疑,这里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谁能来这里找她?推开虚掩的门,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站立在窗前,他倒背着手,即便是背影,也能想象出他严整军容和一丝不苟的着装,她看出那是关昊的爸爸关正方。
她的心莫名的一沉,似乎预感到他找自己的目的。不由的有些慌乱,但还是礼貌地说道:“伯父,是您找我吗?”想到在病房里被关昊逼着叫“爸爸”,关父连理她都不理的情景,夏霁菡临时改了口。好多年以后夏霁菡还庆幸当初叫他“伯父”而不是“爸爸”,如果这时叫他“爸爸”,肯定这个威严的老军人会给自己难堪的。
关正方转过身,显然他也意识到了她称呼的改变,坐在了沙上,示意她也坐下。他正了正自己的衣襟说道:“姑娘,从你对我的称呼中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非常感谢你这么多天来对小昊的照顾,你辛苦了。”他的口气比那天客气了许多,柔和了许多,目光也不像那天那么锐利。但是夏霁菡听了却极不舒服,有一种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的手心里浸出了冷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在咱们谈话之前,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好吗?”关正方看着夏霁菡说道。
夏霁菡点点头,说:“您请讲。”
关正方严肃地说道:“咱们这次见面和谈话的内容永远都不要告诉小昊,你能做到吗?”
夏霁菡挺了一下身子,想了想说道:“我能做到。”
“那么,你能誓吗?”关正方进一步说。
夏霁菡扬了下头说道:“对不起,我不能。”
关正方锐利的目光看着她说:“为什么?”
“因为我推崇唯物主义,从不誓。”尽管她的声音很低,但是态度很坚定。
关正方瞬间愣了一下,还真如婷婷所说,这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女子,远不像她外表那样柔弱,如果没有足够多的心机,不会让他儿子五迷三道找不着北的?夏霁菡不卑不亢的态度,更加坚定了关正方要跟她谈下去的决心,于是他说:“我原以为女人的保证都是通过誓祈愿来表达的,没想到我错了,你显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夏霁菡听出了他话里面对自己的轻视和偏见,脸色有些苍白,她暗暗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没有说话。
关正方决定孤注一掷,他说道:“我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能离开小昊,你们不合适。”
果然是这样,夏霁菡的心腾腾跳着,她有些紧张,使劲的握着自己的手,紧紧的倚着沙的扶手,听着他说下文。
见她不说话,关正方以为她没听懂自己的话,就说道:“你听明白我话的意思了吗?”
夏霁菡点点头,艰难地说道:“听明白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关正方看出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有些紧张,就缓和了语气,说道:“姑娘,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们真的不能结合。一是小昊早就答应了他岳父也是他的恩人,要和婷婷复婚,我们关家不能因为他不在了就不认账。你知道吗,现在已经有人拿这个事情做文章,说我们关家忘恩负义。小昊刚刚在政界上起步,声誉很重要,他要是背上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恐怕以后就没人敢重用他了。我关家几代人都是光明磊落一辈子,我不想让别人指着脊梁骨戳我。本来他们俩就没有实质性的感情破裂,离婚后,我们两家也是来往不断,小昊还是以女婿的身份送老丈人的骨灰回陕北,尽了一个女婿应该尽的义务,而且,婷婷被团里停舞后,还是他找到团长,使她得以继续跳舞。而罗婷拒绝了许多提亲的,也是在等着他,由此说来,他们心中还都是有对方的,是具备复婚条件的,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有复婚,是因为你纠缠在他们中间,我不知这样说你同意吗?”
夏霁菡的血在往上涌,直感到脑袋很晕,很沉,她不由的用手撑住了头,但是她是理智的,她必须保持应有的风度,她镇定了一下说:“他们的事我不好评论,但是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这一点小垚和伯母都知道事实的真相。”
“他们也是相爱的,我认为现在仍然是这样,不然不会这么彼此牵挂。你刚才说的事实真相我正要说,你是不是认为你救了他就是爱的真相了?我认为你区别于罗婷的恰恰就在这一点,罗婷是喜怒都写在脸上的人,而你则不然,你要比她有心计有计谋,明白了这一点你救小昊也就不难解释动机了。小垚知道的真相可能就是你刻意营造出来的。”关正方有些鄙夷地说道,全然不顾夏霁菡的感受,本来就是,如果她不这样,关昊何谈青睐她?
“可是……”如果是以往,夏霁菡可能不会为自己去争取什么,但是这次显然不同,她必须努力,哪怕是放弃尊严也要努力,因为这次如果不努力,她可能失去的就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所以,她说:“我们……在那件事之前就相爱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她不这样说还好点,她一这样说关正方的脸就更加阴沉了,他说:“你在婚内和他有染,还能说爱有对纯洁吗?这个问题我一会会说到的。”
他的话彻底击垮了夏霁菡,她就像被人当面脱光了衣服那样难堪,长期以来,她最在乎的就是这一点,唯恐这一点涂黑他的脸,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小心行事,不敢张扬自己的幸福,只是,今天,被当面戳穿的不是别人,却是他的父亲。关父来找他就是要她离开,就是要拆散他们,她长出了一口气,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说话。
“我刚才只说了一,现在说第二个理由。”关正方明显看出他的话起了作用,所以接着说道:“婷婷有可能落下残疾,可能终生都不能在跳舞,我们关家不能不管。三是你个人的问题,就是刚才提到的。据我所知,你在离婚前就和小昊生了关系,这一点有悖女人的操守,也不符合关家历来的择媳标准。”
夏霁菡的脸被他羞的通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尽管现在已经公开了他们的关系,但是仍然怕别人拿这个说事。显然关正方看出这个正是她的软肋,所以根本就不想放弃这个话题,而且还在深挖细耩,他继续说道:“作为一个市委书记,霸占有夫之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尽管你们现在都离了婚,但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还是能够做文章的,而且你们现在这样不清不白的住在一起,已经有人在告他了,并且是你前夫的口气,检举信写到了中纪委,幸亏是他舅舅收到了,要是落在别人的手里这就是干部生活作风的大事。”
“告他,田埴?不可能!”她惊呼道,随即否定了关父的话。
“看来你前夫在你心中的形象还是不错的,你不相信是他写的,说明你还是很信任他的。我也没肯定就是他写的,我是说这封信是以他的口气写的,如果真的是他告的,那样还好办,如果不是他的话你就更糟了,说明在你前夫之外,有人在关住这件事,准备做文章。”
“不可能。”田埴可能会挖苦她甚至羞辱她,但是写检举信不可能。
关正方说道:“看来你不相信是你前夫干的,如果不怕违犯纪律,我完全可以让你看到信的原件。”
夏霁菡觉得他有些虚伪了,中纪委的告状信都可以告诉当事人,还有什么怕违犯纪律的?但是涉及到关昊,她没有这样反驳他。
关正方以为唬住了这个小记者,就继续说道:“从这一点上看,如果你真的爱他,就更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下面我说第四个理由。说势力一点吧,罗婷比你更适合小昊,她在仕途上能够帮助他,你却不能,你的存在只会给她脸上抹黑,时刻在向世人说明你们是苟合在一起的。再有一点请你注意,罗婷在帮他的同时也能毁了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因为他父亲的关系遍布高层各个角落,任意一个人出来吐口吐沫,就能把小昊他淹死。我今天找你就是丝毫不想隐瞒我的观点,开诚布公,把问题摊开、谈透。作为家长,我肯定要通盘考虑厉害关系的,这一点还请你谅解。我是不容许有任何不利小昊前途的事生的。你可能不知道,从他爷爷开始,我们就有意的打造他,使他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现在我不希望他因为你而被毁灭!”
他的话说的太重也太无情了!夏霁菡只感到自己时刻有晕倒的危险,她往后靠了靠,尽量保持自己镇定。关正方这四条理由,哪一条都足以逼退夏霁菡,哪一条都足以在她的眼前竖起一堵高墙,阻断她和关昊。听完他的四条理由后,夏霁菡的心就似沉入无底的深渊,甚至开始一点一点的破碎,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裂的声音,感觉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从头凉到了脚,浑身冰冷,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全是凉津津的冷汗。
“可是,您这样做征求过他的意见吗?”隐隐的,夏霁菡觉得此时有必要搬出关昊,因为只有关昊才是她力量的支撑。尽管她这话是那么不堪一击又是那么的多余。果然关父说道:“我们开始就说好了,我们的谈话不让他知道,你不能违背君子协议对吧?再有,我说了那么多,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吧?”他锐利的眼睛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我不知道。”她沙哑着说道,声音低低的。是的,她不知道,她不能知道,她要是知道了也就是答应离开关昊了,离开关昊对她意味着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关正方一听,正色着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他,但是你想想,如果他执意把你娶进家门,没有长辈的祝福,你们婚姻能幸福吗?再有我肯定会全力反对的,我甚至会不认他这个儿子,我们关家还会因为你闹的乌烟瘴气,甚至众叛亲离,你愿意看到这样的后果吗?”
她不愿意,她肯定不愿意,她不愿意他受到一点的伤害和影响。想到自己有可能离开关昊,她的心就一阵锥心般的疼痛,眼泪止不住簌簌流下。
此时,关正方又看到一个女子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他的心有些慌乱,急忙说:“姑娘,你别哭,我这都是为儿子着想,添犊之情,天下有之,包括动物都是这样的本色,别怪我自私,我也是没办法。”
“可是,如果我离开他,他会痛苦的,他是爱我的。”既然是天犊之情,那么还能让儿子痛苦吗?
不想关正方说道:“你那么博学,应该知道培根有句名言,他说就是神,在爱情中也难保持聪明。何况小昊只是个凡夫俗子,有些诱惑他也是难以抵制的。何况有的时候是以生命的名义,他就更难以分辨了。”他在心里铁定的认为,一个小记者,要想飞黄腾达,不煞费苦心付出点什么是不能打动市委书记心的。他唯恐这句话分量不够,又说道:“再说,他还有婷婷,她本来就是我们的儿媳。”
夏霁菡只觉得他的话如五雷轰顶,她的头又一阵眩晕,如果不是背后的沙,她肯定会倒下。她彻底绝望了,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达到这个目的他不会罢休的。
夏霁菡强迫自己止住眼泪,她咬咬牙说道:“看来您是铁了心要拆散我们,我答应您,离开他,但是要等到三个月后。”
夏霁菡这样说是有自己的考虑的。第一,关昊出院后要看中医,要吃上至少三个月的中药,他的身体要有一个恢复的过程,不然他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第二,自己也要有个过程,说离开就离开她自己也会崩溃的。她透过泪眼,不屈的看着他,如果他要连这个条件都不答应的话,那她也就不答应他。
“为什么?你没有资格跟我条件。”关正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