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公平正义
武月娘道: “那当然冤!我都被休了,已经不是他们家的人了,凭什么还要株连我?——这个我记得以前的谋反案,也有你说的这种情况,妻子已经被休,后来男方家谋反,而没有株连这个被休的妻子。”
萧家鼎道:“对啊!谋反重罪不株连已经被休妻的妻子,原因是因为妻子已经不是男方家的人了,对不?”
“没错。”
“既然休妻就说明不是男方家的人,同样道理,这个案子里,小媳妇已经被休妻了,也就不再是男方家的人,对吧?”
武月娘有些明白萧家鼎想说什么了,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既然不是一家人了,她跟以前的婆婆,也就不再是婆媳关系了。那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毕竟曾经是她的婆婆啊!”
“不能用曾经来说事的,比如过继子嗣。孩子一旦被过继给别人,他跟生父母这边的关系就全部断绝了,就算他对生父有不孝的举动,也不构成不孝罪,对吧?”
“嗯……”武月娘想了想,终于还是点点头,“是这样的,好吧,算你们说对了好了。这小媳妇的案子,不能用《永徽律》这条规定。因为她丈夫死的时候,她已经被休了,跟他们家没有关系了。所以她们谋杀这妇人,也不算是谋杀故夫的母亲。——那这个案子该怎么办?”
长孙嫣然道:“按照一般人的谋杀处理啊。”说着,翻到了《永徽律》中的一篇,指着上面道:“呐,这上面写的:‘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按照这个规定,他们应该判处徒三年。”
徒三年只比流二千里低一等。但是,不用配流放所,不用离开家乡,这已经满足了两人的家人最大的愿望了。
那承办书吏也很赞同他们的观点,赶紧的重新草拟判词,萧家鼎签署意见后保送侯长史作出了改判。
这边的录囚结束之后,一行人继续前行,在资州录囚之后,进入了陵州,到了仁寿县进行录囚。
在这里,他们又遇到了不少有争议的案子。
其中有一个,在现代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但是却在古代作为重罪加以处罚。
案情是这样的,案犯李三的祖父被同村的王老五因为琐事所杀,本来这王老五已经被判处了死刑。可是皇帝李治登基的时候大赦天下,包括死刑犯都全部赦免。于是王老五获得赦免了死罪。衙门下令让他一家人迁移到配地点去避开两家的仇怨。可是这王老五是地方上的一霸,加之他们那山村又很偏僻,衙门也忙着别的事情,就没有督促他迁移。这李三又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不敢惹事,明明知道王老五没有迁移,却也没有吱声,更没有到衙门去告。
直到最近,县衙无意中现王老五还在村里并没有迁移到流放所去,这才派了皂隶,将他一家强行解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流放所定居,不准再回故乡。同时,衙门问了这李三,李三承认他知道王老五没有迁移,但是没有告。于是,衙门就判处了他徒两年。
这李三觉得很冤枉,怎么我的祖父被杀了,凶犯遇到大赦被免死,他没有迁移,反而要治我的罪?于是喊冤。
承办书吏经过审查之后,也觉得这李三太冤枉了,老实巴交的也挺可怜,于是作出裁判,拟作出无罪判决。
听了承办书吏的禀报,武月娘和长孙嫣然又开始争执起来。
长孙嫣然道:“李三明明知道杀死自己祖父的人还在村里,没有按照规定迁移,他却没有告,这就是一种不孝的表现,《永徽律》规定得很明白:‘诸祖父母、父母及夫为人所杀,私和者,流二千里。期亲,徒二年半。大功以下,递减一等。受财重者,各准盗论。虽不私和,知杀期以上亲,经三十日不告者,各减二等。’——李三的这种情况,就应该按照不告处理,减二等,所以判处了徒二年。没错啊。”
武月娘捧着《永徽律》一直在琢磨,半晌,才说道:“这种大赦之后罪犯没有迁移,而受害人家属知道却没有告这种情况,《永徽律》里没有规定,既然没有规定,就不应该治罪啊。”
长孙嫣然道:“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是,可以从这一条推出来嘛。这一条已经规定了:‘知杀期以上亲,经三十日不告者,各减二等’——这个知道并不限于在案之前还是案之后,也没有说不包括遇到赦免之后明知对方没有迁移而没有举报的这种情况。按照类比的原则,可以用这一条处理。”
武月娘噘着嘴道:“不行!前面咱们讨论都说了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现在怎么又用类推来说事呢?我觉得这不合理!”
长孙嫣然望向萧家鼎:“我们还是请萧执衣来评判好了,他才是这次录囚的最终决定者。”说罢,期待地望着萧家鼎。她相信萧家鼎一定会支持自己的,就像前几次一样。这不仅仅是因为两人是恋人,还因为她的判断来自于多年对法律的研究,她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萧家鼎其实也知道长孙嫣然的判断是对的,因为这种情况,后来的《永徽疏议》已经作了明确规定,跟长孙嫣然所说的一样。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他应该支持长孙嫣然。但是,从现代道德lun理观来看,虽然李三明知杀害自己祖父的仇人没有按照规定迁移到流放所去定居,的确违背了lun理道德,但这也仅仅只限于违背道德的层面,还不应该上升到法律制裁的地步,仅仅因为没有告就被判刑,这是萧家鼎的法律观所不能接受的。
因此,他权衡之后,还是觉得应该按照自己的道德lun理和法律观来处理这个案子。
于是,他没有支持按照唐律本来是正确的长孙嫣然的观点,而是微笑着道:“我也觉得武姑娘说得有道理,既然法律没有明文规定,还是不应该治罪为好。”
武月娘非常得意,瞧着萧家鼎:“你这小执衣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长孙嫣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执衣,这个规定是可以类比的啊。明知杀死自己祖父但是被赦免死罪的人,没有按规定迁移,却没有告,这个危害并不亚于明知人杀害自己的祖父而没有告……”
长孙嫣然滔滔不绝地解释着,萧家鼎微笑着听,没有插话,一直到她说完了,萧家鼎还是那句话:“我觉得武姑娘说是对的。”
长孙嫣然气得将手里的《永徽律》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武月娘走到她身边,笑嘻嘻道:“嫣然,前面差不多都是你对了,这一次就让我也对一次呗!别这样小气嘛!”
“这不是小气的问题!这是办案,办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能讲人情的。”
“可是这一次证明是你错了啊!萧执衣都说了,他可是蜀王都认可的精通刑律的高人啊。”
“哼!”长孙嫣然狠狠瞪了萧家鼎一眼,“我累了,回去歇息去了!你们慢慢研究好了!”说着,气冲冲出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武月娘撇撇嘴:“她可真够小气的,算了,我也累了,回去躺一会。”说罢,武月娘也出门往外走。
萧家鼎道:“那好,大家都休息半个时辰,完了咱们继续。”
“好,到时候叫我。”
那承办书吏看着萧家鼎,不知道该怎么办。萧家鼎道:“这种行为目前还没有规定为犯罪,所以,还是不按犯罪处理的好。”
“是!那我下去改过判词,再报送过来。”
书吏走了之后,萧家鼎把房门关上,打开窗户,他们的后窗是一堵高墙,没有人看见。他翻窗出来,来到长孙嫣然的窗后,轻轻敲了敲,片刻,窗户开了,长孙嫣然噘着嘴站在那里,板着脸瞧着他。
萧家鼎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不打算让我进来?那我走了啊……”说罢,转身装着要走。
“站住!”长孙嫣然嘟哝了一句,让开了身子。
萧家鼎翻身进了窗户,把窗户关上,伸手要去抱她,长孙嫣然娇躯一扭,躲了开去。背对着他。
萧家鼎从后面抱住了她,吻了吻她晶莹剔透的耳垂。又在她脖子上吹气。长孙嫣然呼地转身,粉拳重重地打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哎哟!想谋杀亲夫啊?”萧家鼎装着很疼的样子叫道。
“该打!我就不相信你真是那么想的!你说,你为什么要向着她?宁愿放纵罪犯,也要讨她的欢心,这是为什么?”长孙嫣然一边说着,一边用粉拳砸他。
萧家鼎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小乖乖吃醋了?行了,我不是为了讨好她。要讨好,也只讨好我亲亲小宝贝嫣然一个人。”
长孙嫣然这才扑哧一声笑了,打了他一下:“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对的?”
“是!”
“那你不支持我反而支持她,不是讨好她又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种案子既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又何必那么较真?这李三的爷爷被杀死,已经受到了精神上的创伤,要是再因为这个案子上的事情追究他的责任,对他进行处罚,不是太严厉了吗?这李三就是生性懦弱,那王老五又是一个恶霸,他不举报只怕也是害怕王老五报复他,而不是真心不想给祖父报仇。所以,这个案子咱们能放过就放过好了。杨王妃说的好,法律是死的,人是活得,要根据礼为原则,灵活运用法律,以实现公平正义为方向,就可以了。如果按照法律的规定作出处罚失去公平正义,那么就是我们灵活运用法律的时候。”
长孙嫣然琢磨了一会,原本紧绷着的脸终于慢慢舒展开了,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道:“我明白了。你是对的。”说罢,献上了香吻。
傍晚。
吃过晚饭,因为是县城,没有什么可以玩的,长孙嫣然和萧家鼎晚上是要偷偷私会的,所以吃过饭便各自回房歇息。
萧家鼎是不习惯吃完饭就坐着或者躺着的,他漫步出门,准备在街上散散步,天黑时再回去等长孙嫣然来相会。
这县城很小,加之又快天黑了,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
突然,他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从街边的一家酒店传了出来:“等会你现势头不对,就按照我们商定的办,不用管什么江湖义气!”
这声音太熟悉了,竟然是东海哪位大魔头海姆佬!
她还活着?
萧家鼎下意识转脸过去,果然看见海姆佬坐在酒店大堂一张桌子旁,正在跟一个矮小肥胖的男子说话。她似乎感觉到了萧家鼎的目光,立即转脸看了过来。看见只是一个陌生的书生,似乎在找吃的,目光已经掉开了,在看酒店里的座位,便转脸过去,不再理睬。
萧家鼎心中暗叫侥幸,当初自己用油彩涂抹了脸部,所以没有让这海姆佬见到真面,只要不说话,想必对方觉察不到是自己。
他慢慢走了进去,坐在了海姆佬后面不远处的一张桌子边,店小二过来招呼问吃什么,萧家鼎不敢说话,尽管他此前都是憋着嗓子说的,就怕掩饰不够好,被对方听出来。所以他只是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食谱上的大碗面。店小二也是习惯了读书人的穷酸加清高,也不觉得有甚么奇怪,便点点头,高声冲着里面的厨房叫了一嗓子:“大碗面一位!”
萧家鼎若无其事望着外面渐渐昏暗的街道,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海姆佬他们,竖着耳朵听着。
他们说话的声音非常轻,若不是萧家鼎内力强劲,根本就听不到。只听那矮胖子低声道:“那魔头逼着师姐要那仙果,师姐都已经跟她说了,仙果四个被天至尊抢走了,剩下的都在京城来的那帮人手里,可是这大魔头偏偏不相信,真是欺人太甚!她当真以为我们怕了不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