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早知你失忆。”慕斯年并不否认。
“你……”
“但我没有骗你,”温声打断她即将出口的忿忿,慕斯年笑了笑,“从来没有。那晚我说,或许别人会伤害你,但我不会。时欢,这话,只要我活着就有效,不会变。”
气愤的话一下被堵住。
四目相对。
他斯文温润,眸色坦荡清澈。
慕时欢张了张嘴。
他的话……
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茫然看在眼中,慕斯年唇角微勾,继续:“是,对暖暖来说,你插足了她和厉憬衍的感情,抢走了厉憬衍,照理来说,我该厌恶你。”
饶是已经被提醒过很多次她在慕暖和厉憬衍中间扮演的角色,可此时此刻听在耳中,她竟还是有种尴尬排斥的感觉,以及讨厌自己。
“我……”
“可时欢,你和暖暖一样,都是我的亲人,我疼她自然也疼你。”
心,倏地狂乱跳了下。
亲人……
慕时欢忍不住回想这个词,忽然间,她觉得……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种向往,或者说,是渴望。
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再独孤无依,不再是就算自己死了也没人现没人在意,在这世上,她还有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她有亲人。
“亲人……”
“是。”
眸中笑意愈温润,慕斯年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头,可到底,他还是忍住了。
他望着她,眸色悄然变得幽暗。
“从前在慕家时,你最信任的人,是我,最依赖的人,也是我,”回忆袭来,一抹炙热自慕斯年眼底掠过不留痕迹,“所以时欢,你怀疑谁都不该怀疑我,明白吗?”
慕时欢愣住。
理智告诉她,如今对于任何人,她都不该轻易相信,谁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呢,毕竟自己失忆了啊,就算说得是假话,她也分辨不出来。
可是……
心底最深处却有声音和情绪在蠢蠢欲动。
“我……我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我最信任你?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亲人,为什么……不来找我?还有你说的慕家……”
满脑子的疑问一下喷涌而出,每个字几乎都是迫不及待。
“我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都没人认识我?还有……还有厉憬衍,我和他的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我……逼他的么?”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慕斯年,一瞬不瞬,深怕错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
两人站着的地方是走廊延伸出来的小花园阳台,慕斯年落手处便是一张小圆桌,小圆桌说有一瓶红酒。
他拿过,优雅打开,给自己倒了杯。
仰头,他抿了口。
酒香醇厚,直达味蕾。
慕时欢却是急了。
“你倒是快说啊!”她催促。
慕斯年轻笑。
酒杯拿在手中,他轻轻摇晃,这才重新看向面前人。
“说实话,当年你突然失踪谁也没想到,毫无征兆,且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除了你自己,没人知道当年到底生了什么。”
慕时欢一怔,失望毫不掩饰。
竟然……是这样的么?
“当年你刚回慕家时,整个人处于封闭状态,哪怕是我和暖暖主动找你说话,你也不会理会。但突然有一天,我在弹钢琴时,你跑了过来主动开口,我们这才有了交流。”
注意力被拽回,慕时欢眨了眨眼。
慕斯年朝她颔,笑容愈温和:“时欢,能成为你信任依赖的人,我一直都觉得很高兴,这也是我无法偏向暖暖对你视而不见的原因,懂了么?”
“我……”
慕时欢想说什么,可突然间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眸色悄然变得幽暗,慕斯年望着她继续:“何况我答应过二哥,也就是你父亲,无论生什么事,我都会照顾你,护着你,这是承诺,对二哥,也是对你。”
“我父亲……”
“嗯。”
“他……”
“不在了。”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明明她和他口中的父亲也没见过面,可不知道为什么,慕时欢只觉有股强烈的钝痛一下从心脏处涌了出来,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排山倒海,汹涌异常。
“我……”
她茫然抬眸。
慕斯年再次忍住了想要轻抚她脑袋的冲动,甚至是拥她入怀的冲动,只是沉声安抚:“二哥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慕时欢动了动唇,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音。
整个人……恍若迷失,不知所措。
喉结不动声色上下轻滚,慕斯年望着她,继续:“你和厉憬衍的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你们两人,就只有你爷爷,也就是我父亲慕老爷子最清楚。”
慕时欢急切:“爷爷?!”
“是,”慕斯年点头,而后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不屑地轻扯了下唇,“不过他生病了,如今也不认识人。没有存疑的是,你的确……拆散了暖暖和他。”
慕时欢怔住。
所以……很多事的突破口还是只在厉憬衍身上?
“我……”
“至于为什么没人认识你,那是因为你从来不出席像今晚这种宴会,你总是一个人,唯一一次参加,还没开场你就躲去了花园。”
“时欢,”慕斯年停顿,一声叹息,“今晚……是不是厉家老爷子逼你来的,他是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嗯?”
消息送,手指从悄然拿出的手机上移开,他靠近。
慕时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马上察觉,直到阴影落下,以及另一句话的钻入耳中——
“时欢,你还爱着厉憬衍吗?即使失忆,仍然爱他,非他不可,不愿意离开他?他……就真的值得你这么爱着?不顾危险,放弃所有?”
“我……”
“不要去找他,不要爱他,时欢,我不想看你一再受伤。”
……
宴会厅依旧热闹。
慕时欢跟着慕斯年走到宴会厅门口时,好巧不巧,碰见了慕暖和……厉憬衍。
起先,她并没有现,因为她整个人是恍惚的,直到听到慕暖的声音——
“哥。”
她一怔,下意识抬眸,和慕暖四目相对。
她看到她唇角带笑,不过是对慕斯年,对自己,唯有不加掩饰的讨厌,而余光里,她看到慕暖的手正亲密地挽着厉憬衍,身体也依赖似的靠着他。
怎么看,两人都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心,好似突然颤了下。
无意识地咬了下唇,她视线不受控制移转,随即撞入一双没有任何情绪,却偏偏像浸着冰锥一样的眸子里。
很陌生。
不像今天白天在医院时的那种冷漠,而是……陌生人一般的厌弃冷漠,没有感情。
突然间,莫名的,慕时欢只觉心脏像是被攥住了似的,有点儿……形容不出的疼。
她想说什么。
这时,小提琴音乐结束,钢琴声响。
“哥,我就不和你一起跳舞啦,我和憬衍要去。”
她听到慕暖轻快娇媚的声音,是陷入热恋才有的炙热。
“嗯。”
她又听到身旁的慕斯年应了声。
而后……
厉憬衍和她擦肩而过。
从头到尾,他没有主动看自己一眼,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呼吸,滞住。
慕时欢不知所措,紧跟着,她只觉有股无法形容的酸意从心底涌了出来。
“时欢,他不爱你。”
慕斯年冷静中带着叹息的话在这时钻入耳中。
像是有锤子重重锤在了心头,又闷又疼的强烈感觉席卷全身,不由自主的,慕时欢死死地攥住了手指,力道之大,最后指甲嵌入掌心里也没有察觉到。
这种感觉,怎么也控制不了。
恍惚间,她突然问了自己一句,她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直到思绪被忽然如擂的掌声拽回,视线不知怎么一下锁定到了中央翩翩起舞的两人,她才恍然大悟——
来之前,她是担心他的伤势的。
可现在呢?
视频里他那只被她身体压住的手正优雅地搂着慕暖的腰。
两人姿态那么亲昵。
他背对着自己,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能看到慕暖的,即便隔着那么远,那么多人,她还是能轻易察觉到从她身上散出的欢喜。
唯有被爱情滋润的女人,才会如此。
那么,他应该也很开心吧?他对着慕暖的时候,一定是宠溺的笑着的吧,不像对她,全都是虚情假意,除了厌恶威胁再无其他。
“时欢,怎么了?”
慕斯年担心的声音落下。
慕时欢猛地回神。
是啊。
她……怎么了?
她又下意识看了眼舞池中央的两人,睫毛扑闪,她敛眸。
“……没事。”她摇头,低低说道。
她垂着眸,自然也没有现慕斯年眼底的寒意和幽暗。
“时欢……”慕斯年想说什么。
不想这时,最近在合作的一家公司负责人笑着走了过来朝他举杯。
“慕总……”
慕斯年不得不先咽下要说的话,应付来人。
整个宴会厅都是热闹的,处处都有声音。
可慕时欢站着,只觉自己格格不入,像被所有人排斥,又像是自己在排斥着所有人和事。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视线,也不是没有听到看好戏的窃窃私语,只是……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厉憬衍和慕暖身上,不受控制。
她一直看着,看着两人亲密跳舞,看着慕暖或笑或撒娇,居然怎么也移不开眼。
甚至于,在她觉两人结束一舞往外边走去时,她竟是……不由自主悄悄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