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孩子们的消息,江夏也就不耗在高邮了,要了一艘大船,颇为高调地由唐县令等人送到码头上,准备乘船西渡,往天长县去。
一行人或乘车或骑马来到码头上,正在寒暄着,就听围观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墩子啊……”
——哭声凄厉尖锐,透着无尽的哀伤和绝望!
唐县令脸色有些难看,却也不好作,只回身黑着脸吩咐自己的师爷:“快去看看,想法子打了……”
江少保在他的地面上遇袭,没有追究他的过失已经是开恩,如今要登船离开之时,却又遇上哭丧的,多晦气!万一恼了,他也跟着吃挂落!
那师爷垂应了,匆匆去了。
却没想到那痛哭的老婆子竟半点儿不肯妥协离去,反而继续哭天喊地的,还呼喊起江夏的名头来:“江夫人,夫人开开恩,再救我小孙孙一命吧……夫人,所有错事都是老婆子做的,与我的小孙孙无关,求求夫人,再救救他吧……”
之前那声哭嚎,因为太过凄厉嘶哑,已经变了声,江夏没听出来。她这么一喊,江夏却停住了往船上去的脚步,微微蹙着眉头转回身来。
“江大人……”江夏今日出行穿了男装,故而唐县令很有眼色地称呼大人。
他心里暗叫晦气,一边摸着额头的冷汗,一边飞快转着心思,组织着语言想要向江夏解释,“卑职已经打人去处置……都是卑职安排不得力,搅扰了大人的出行……”
江夏却凝视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面色无波地摆摆手,止住唐县令的絮叨不休,略一沉吟,还是吩咐:“带过来我看看!”
唐县令愣了一瞬,连忙答应着,吩咐人去传话。不多时,一个头蓬乱、衣裳褴褛的婆子,弯着身子背着一个小孩子被带到了江夏面前。
隔着还有五六步,那婆子抬眼看见江夏,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因她的动作幅度太大,背上那个孩子随着前倾,软塌塌地从她的背上滑落下来,跌在了地上。
“夫人……啊,犊儿,犊儿……”
一声请罪的话未能出口,察觉到小孙孙落地,婆子连忙回身将孙子的上半身抱在怀里,一跌连声地呼唤起来。
木香水香几个一脸惊讶茫然,东英却已经猜到了什么,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眼看着江夏要过去,就低声提醒:“夫人……”
江夏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看好犊儿,我去看一眼!”
东英知道阻止不了,于是目光往人群里一扫,见二三十名衙役将围观的百姓隔绝开来,那婆子在人前的空地上……夫人过去,应该没有危险,这才垂了眼不作声了,却背着犊儿,紧跟上江夏的脚步,走了过去。
“啊,夫人,就知道您宅心仁善,一定会救我家墩子的……”婆子看着江夏走过来,喜极,挂着一脸的涕泪,连连叩头谢恩。
江夏却没有理会她,看也没看她一眼,只俯身搭上了墩子的手腕……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江夏就松开手站起身来,淡淡道:“你来晚了!”——孩子的身体都凉了!
话音未落,江夏已经转身。
那婆子木呆呆愣在那里,眼看着江夏走回去,众人簇拥着上了船,才蓦地出一声嚎啕来:“墩子啊,是奶奶害了你啊……”
那边负责处置的师爷心中烦闷,却不得不再次上前劝慰,还主动提出帮这个老妇人安葬了小孙子。
可是,墩子奶奶却对这人说的话置若罔闻,一声呼号之后,蓦地抱起孙子已经冷透了的尸体,反身朝着运河跑过去,然后纵身一跳!噗通,水花四溅!
岸上的人被惊呆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跳下去救人,那祖孙俩却仿佛瞬间蒸了,落水后连一次都没浮上来……众人打捞了小半个时辰无果,送走了江夏的唐县令于是下令作罢。
高邮湖,东西四十余里,南北近百里,因是黄河入淮后洪水倾泻积累而成,造成了湖水浅,湖底高的特点。
时值四月末,暮春季节,新的芦苇荡碧绿如海,风吹过泛起层层绿波。湖边的慈姑、湖面上的菱菜、荇菜,已经有零星的花绽放开来,粉白、嫩黄的,点缀在一片一片的绿色之中,不大不艳丽,却足够赏心悦目。
或许是有了孩子的消息,知道孩子们安然无恙,江夏心情略略舒缓放松了些,这一次泛舟湖上,也多少有了点儿赏景的心思。
她坐在船头之上,怀里揽着牙牙学语的犊儿,面前一只木盆里,放着十几只青虾,几株水草,犊儿小小人儿好奇心旺盛,又毫无畏惧之心,径直伸了手去木盆里抓那些虾子,奈何水中的虾子灵活的很,眼看小胖手伸过去了,虾子躬身一跳逃出去老远,小胖手只能落空。
小东西竟然耐心的很,越败越勇,最后着了急,两只小手都伸到了盆子里去。
江夏慌忙将他的另一只手抓住,衣袖却还是湿了半截。无奈地笑笑,哄着小东西换了件夹衣,这一次干脆给他把两只衣袖都缚了襻膊,又让人拿了一只小竹筛过来,教犊儿小子捞虾……玩够了盆里的,又让人拿了钓竿和虾篓子来,分别在船舷、船尾下了……
木香水香几缓了几日,神情已经好了许多,见江夏带着犊儿玩的热闹,也跟着出来凑趣。
说说笑笑,船在湖水中悠悠前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因为湖水浅,船行不快,也无法用纤夫,是而,比河里行船要慢许多。横跨湖面到达西岸,至少要到明早四更时分了。
夜色降临,犊儿玩了一天,早早就困了,江夏就带着他一起睡下。夜色寂静处,她莫名地就醒了,睁开眼,看了看仅剩一盏灯火的船舱,缓缓起了身。
“夫人!”东英的声音从门侧轻轻响起。
紧跟着,船舱周围又露出几个黑影来,却都低低地招呼:“夫人!”
这是,江夏在高邮紧急调过来的护卫,身手不比她之前用的那些差。
看着各处护卫戒备警醒,江夏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知道自己再次在船上过夜,心里还是残留了惊惧和不安,难以睡得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