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韶光好,稍纵即逝,转眼,已是春暮夏初。
扬哥儿已经五个多月,比出生时大了一倍不止,性子越活泼好动,但凡醒着,就没有一刻肯歇着的,是以,小身子竟不像一般孩童那般温软,瓷实的很,看着不是太胖,抱在手中却沉甸甸的往下坠。
休养了大半年,江夏的身体也调养的大好了,于是,进了五月后,再有人上门求医,也不会婉言相拒了。只是,相熟的人就现,江太医身边添了个小医女,身材高挑,容貌清秀,名唤玉竹。
这一日,江夏正带着扬哥儿在听风轩里纳凉,不远处的芙蓉浦里,曦儿启娘一班小丫头正在上琴课,铮铮淙淙的琴声,合着轻风,伴着偶尔的一两声鸟鸣,着实让人清心惬意。
一个小丫头匆匆奔进来,额角带汗脸颊泛红,回报道:“夫人,敬国公府小公子骑马摔伤了,人已经不省人事,他们家二老爷上门来求夫人救命呢!”
敬国公虽说已经式微,但还算安守本分,只是人丁艰难,老敬国公纳了五个妾,却只得了两个儿子。到了这一辈,更是不见男丁,两房就守着小公子一个独苗儿,一家子看得像眼珠子一般。偏偏这位小公子是个性子跳脱的,年纪又不过十二三岁,哪里肯被拘在家中,总是想法子偷跑出去玩耍,原本还好,只是逛逛街,吃喝玩乐一番,不知这一次怎么的就去跑马了?那样娇生惯养出来的孩子,哪怕会骑马也仅限于有人牵着缓步慢行,马儿真的跑起了性儿,他哪里能把持的住,不摔才怪了!
敬国公府虽说与徐家不亲近,但之前江夏出手给敬国公老太太治过病,两家里因此年节大事都有往来,敬国公老太太是个慈和安详的,两位夫人也都是安稳厚道的,小公子出了事,她自然不忍袖手。
她问了一声,知道敬国公府的小公子已经用上了独参汤,于是,立刻吩咐:“去知会玉竹一声,骨伤,一刻钟出门。”
身后自有小丫头答应着,转身飞跑着,往竹篱草堂给玉竹传话去了。江夏则交待奶娘一声,起身进了侧间,片刻后,换了一身出门的淡青色云纹缭绫男袍出来,手中执了一把折扇,略略整了整头上的软脚幞头,脚步匆匆地下了楼,往外走去。
玉竹已经背了药箱子在二门外等着了,马车也已经备好,江夏上了车,在大门口会齐敬国公府的二爷,车马不停,一路往敬国公府去了。
到了敬国公府,看过小公子,江夏暗暗松了口气,小公子的伤势比她想象的略好一点:断了两根肋骨,左大臂和左小腿折了,此时是失血过多的外伤性昏迷,只不过,敬国公府太过恐慌,提前给小公子用了独参汤,却恰好起了反作用,独参汤提气壮脉,反而造成出血加剧,无利反生害了。
失血,搁在现代自然是立即输血以补充血容量。这里,却没有那么便宜的验血方法,也没有存储好的鲜血以供使用。
经过多年的试验摸索,江夏也琢磨出了一个笨办法,那就是取供血者和受血者的血液混合,滴入特制溶质中观察,凝血最慢的,就是血型相同之人。
将小公子的血液交给玉竹,让她去做血液凝固检测,江夏则立即着手检查最大的出血点,随机下针封脉止血。只有暂时止住或减少血液流失,才能给抢救留出时间来。
一番忙碌,小公子的气息总算稳下来。玉竹也过来低声回报血液配对结果。
江夏点点头,取了已经煮过备用的玻璃针具,来到另一间屋子里。这里有三名青壮,正神色紧张地等着。
江夏一看,这三个壮实的青年个个青白了脸,一个个目露恐惧,心中就了然了。
这三个人大概都是敬国公的家生子,此次被唤了来,心里大概是存了死志的。唉!可怜的!他们即便觉得会送了性命,却因为一家人的性命都攥在主子手中,不得不听命。
江夏脸上戴着口罩,头上也戴着帽子,却还是扬起一抹微笑,尽力柔和了声音道:“别怕,只是取一点血,就像你们割破手脚出点血一样,过后吃点儿好的补一补,很快就补回来了。绝不会害了你们的性命!”
她的话音刚落,陪她过来的敬国公府大老爷就怒叱道:“枉你等世代受国公府庇护之恩,何曾见过国公府随意处置过奴才们性命的?”
三个青壮听了江夏的话本来略缓和的颜色,却因为这声怒叱,再次变了颜色。
江夏无法,对大老爷摇摇头,然后,径直上前取血。
玻璃针管容量有限,江夏取了一针管后,即刻回头给小公子缓缓输进去。一面吩咐玉竹:“注三次后,隔一刻钟再取。”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玉竹取血输血的技术已经练的纯熟。江夏把这些辅助事务交待清楚,转而专心给小公子疗伤。
正骨、清创、缝合……一番紧张的操作之后,江夏已是汗湿了衣裳。连头上戴的帽子也被汗水洇湿了一圈。
看着呼吸平顺,脉搏平稳的小公子,江夏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来。
扎着手走出小公子的卧房,江夏脱去口罩,转到屏风后洗手。
片刻后转出来,她才来到外屋,敬国公府的老太太、两位夫人都等在这里,加上丫头婆子挤挤挨挨一屋子人,却都屏息静气,齐齐将目光关注在江夏脸上。
对上这样关切中带着忐忑的目光,江夏已经太熟悉,尽管疲惫异常,她还是立刻扬起一抹笑,点头道:“小公子的伤已经治疗,已无性命之忧……”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就此停住。因为,她再说下去,那些人暂时也没心思听了。上至老太太,下至丫头婆子,无不松了一口气,纷纷叨念着谢天谢地谢漫天神佛谢祖宗去了。
从敬国公府出来,天色已近黄昏。疲惫至极的江夏等不得回府,就靠在车厢里闭眼小憩。
玉竹规规矩矩跪坐在车门一侧,始终双手扶膝,垂默然着。
直到车子一震,江夏缓缓睁开眼睛,晃了晃神道:“到家了?”
“是!”玉竹应声,随即抬起眼看过来,目光灼灼道,“夫人,玉竹想好了,只求夫人指条明路,为我父母兄妹全家一十三口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