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西半边天空起了乌云,眼看着要下雨了,被打出来买菜的两个随从贪便宜,来到镇子边上,见这家院子外头有不小一片菜地,又有十几只鸡闲庭信步地在门前刨食儿。
这一下子,肉菜都有了。
两人寻上门去,与那来应门的老妪交涉几句,只用了三两银子,就买了十只鸡,两篮子菜。那老妪还从未见过银子,手里攥着雪白细腻漂亮的银锞子,忙着拔了冒尖儿的两篮子菜塞到徐家人手里。那模样,仿佛怕两个人反悔不要一般。
等江夏和顾青茗到达医馆,跟着朗哥儿先一步到了驿站的东英已经把她住的房间收拾好了,床褥卧具都换了自带之物,桌椅各处也用水擦过了,连热水都烧好了。
江夏与顾青茗多年老友,也是熟不拘礼,下了车互相拱拱手,甚至就点点头,就各自回屋梳洗休息了。
快速地洗了个热水澡,将头绞至大半干时,天色已经大暗。
东英一边点上蜡烛,一边道:“要下雨了呢!”
奉旨随行,势必要在最短时间里赶过去,下雨大概也不能停留等待……下了雨,路就难行了呢!
江夏用头巾将头裹了,也来到窗口往外看。只是申时中,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乌云密布,隐隐有风刮过来,晃动树枝叶片出哗哗的响声来。
“孩子们呢?可回来了?”江夏伸手掩下窗户,一边开口询问。
东英立刻回话:“回来了……只是此处甚是穷困,也没什么市集,咱们的人只在村子里买了十只鸡和一些青菜来。灶上说了,做两只烧鸡,明儿给夫人公子带着路上添菜呢!”
“有鸡吃已经很不错了!”江夏笑着睨了东英一眼,道,“让人去厨下说一声,别做什么烧鸡了,只把十只鸡都用大锅炖了,让大家都吃些热乎的。”
东英回头看了看连翘,两个人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快步出去,往厨下去传话了。
在府里还罢了,如今大伙儿一起辛苦赶路,又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彼此都看着呢,自己吃着的拿着的,却让随行的人干看着……江夏做不出这等事来。
大伙儿跟她出来受累受罪,她就尽量做到有肉大家一起吃。
起了风,呼啸着,卷起漫天沙尘。
有树枝折断的咔嚓声,还有砂石打在窗户上的沙沙声……
东英冒着风赶回来了,冲进来,迅速关了屋门,一边拍着身上的沙土,一边道:“奴婢去的刚刚好,再晚一会儿,那烧鸡就入锅了。”
好在,风只刮了一盏茶功夫就停了,周遭静了片刻,随即就是沙沙的雨声,由远及近,然后哗啦啦来到近前,急促地落了下来。
朗哥儿几乎是踏着雨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朝着江夏笑道:“娘,今儿可累着了?”
江夏拉了朗哥儿的手,顺势按了按脉,然后拿帕子替朗哥儿擦了脸颊上的几滴雨水,一边拿了两只小瓷瓶子交给他:“这是治擦伤的药……你拿去,看看有没有人要用。”
从出京开始,两个小子就一定要骑马,三四天下来,江夏估摸着俩小子的大腿应该早就磨破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两小子走路的姿势不对,刚刚朗哥儿奔进来时故意掩饰了,却仍旧能看出来些来……若是她不问,两个小子怕是要咬紧牙熬着了。
还真是,小小年纪就这么爱面子……她只好配合着,不说破了。
朗哥儿脸上的笑略略有些生硬,臊眉耷眼地接过药瓶子来揣在怀里,抬头对江夏道:“那娘亲准备一下,儿子去看看,吩咐人把饭给您送过来。”
江夏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道:“让人把她们的饭都送到来吧,省的下雨还往外跑。再让厨下熬一锅姜汤,有淋了雨的都喝一碗去,咱们在外头,小心着些,别病了。”
朗哥儿躬身答应着,转身去了。
连翘撑不住掩嘴笑道:“哥儿指定回房了。”回房擦药去了。
饭很快送上来,就如江夏吩咐的,一大碗炖鸡块,一大碗鸡汤时蔬,搭配的是白米饭。江夏就着时蔬吃了小半碗米饭,又喝了一盅鸡汤就饱了,剩下的让几个丫头分吃了。
雨下的很大,敲打着屋顶瓦片儿,如爆豆一般的响成一片。
江夏推开窗户,站在窗前往外观望。屋外似乎比之前稍稍亮堂了一点,没了风,雨水一道道直落下来,仿佛一条条水线关联着天空和大地。
短短两刻钟的功夫,院子里已经是白晃晃一片积水……这样大的雨,哪怕明天停了,路也难走了。
正在心里感叹着,一阵喧哗,透过雨声传过来。
不等江夏吩咐,南芜快步起身闪出去,不消片刻就带了消息回来:“前头又来了一行人,押了好几辆囚车,听说是获罪的官员,押送进京候审呢!”
江夏默默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窗外一眼,就将窗户重新关好。
那边人喊马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屋外似乎又只剩下一片雨声了。
丫头吃过饭,收拾了碗筷正要送出去,外头又突然传来一阵嚎哭之声。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深重,大雨滂沱,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哀嚎传过来,不由人不脊背寒,寒毛耸立。
南芜再次起身出了门,东英则站在江夏身侧,做好护卫之势,一边低声宽慰道:“应该是获罪之人悲伤嚎啕……”
能够押解进京候审的,官品势必不会太低。几天或者几个月前,他们还是受众人敬畏、奉承的人上人,转眼富贵成空、功名断送,锒铛入狱,甚至可能家破人亡,性命不保……有些心理脆弱的,熬不住哭泣嚎啕也属正常。
江夏点点头,表示她了解。只是,世事无常,让人唏嘘感叹罢了。
很快,南芜又探了信回来:“听说是淮安府的知府同知,让皇上一锅端了……哭的是淮安知府刘大人……奴婢听着声响不对,过去正好听到差役呵斥,说什么舌头都没了,还胡乱号丧……”
江夏心头一凛,转头看向南芜。南芜以为江夏不信,又压低声音道:“应该是牵涉太多……”
点点头,江夏转回目光,然后吩咐几个丫头收拾安置。
躺在还算松软的被窝里,江夏瞪大眼睛看着床帐顶子无声叹息:若真是淮安知府,那就怕不是为了牵涉官员……只不知,下手的是大兴帝还是……菀嫔刘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