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大朝会。江夏照例进宫请脉。
到了景仁宫,才知道景贵妃被太后召了去,连同小皇子都去了。江夏只好又折返了,径直往皇帝寝宫承乾殿去了。
到了这边,福宁亲自迎了出来,一边引着江夏往偏殿里去,一边低声道:“皇上还在与几位阁老商议朝事,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空,劳烦江大人在这里等一等。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门口的孩子们。”
几个小太监躬身应着,江夏挑着眉看了看,转回头笑着谢了福宁。
送走了福宁,她在侧殿里坐了,喝了一杯茶,还没有消息,无聊之际,她转转目光,就见桌上摆着几本书,她走过去,随意拿了一本,封面上竟写着三个字《镜花缘》,那字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江夏又翻了翻桌上的其他几本书,片刻后,将书册照旧放回桌上——除了《镜花缘》,还有《封神榜》、《红楼梦》等,无一例外的,几本书,居然都是她亲手撰写的原稿。因为是原稿,上面还有些地方涂改了……
她记得,每当她写出成本之后,都会拿给丫头们眷抄,眷抄本送四喜楼,而原稿都应该存在自己的书房里。怎么会,跑到皇上寝宫的偏殿里来?
正疑惑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的大太监来。
“江大人,别来无恙!”那太监抬头笑着看过来,引来江夏一声惊呼:“小喜子……刘喜?”
“呵呵,正是小的,没想到江大人还记得小的。”刘喜微微弓着身,笑嘻嘻应着,脸上的笑仍旧带着一丝丝憨气,只不过,江夏还是在他的鼻梁和两腮上,看到了几个清晰的麻点儿!
“哈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江夏欢喜地迎上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刘喜一番,一边自然地伸手搭上他的手腕脉搏。
刘喜也不挣扎,更不抗拒,一直保持着笑脸躬身的样子,任由江夏给他诊了脉。
片刻,江夏收了手,笑着拍拍刘喜的肩头:“嗯嗯,身体不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刘喜嘿嘿一笑,自然地垂了手,点点头道:“承江大人吉言,小的也是这么想的。”
江夏自然而然地问起刘喜的近况来。刘喜笑道:“小的如今去了咸福宫伺候。”
江夏微微一愣,心中多少有些意外。
成庆帝没有立后,妃嫔也不多,除了景仁宫的景贵妃外,咸福宫里居住的淑妃郑媛,乃是四妃之一,品阶仅次于景妱娘的。只是,除了景妱娘之外的其他女人,这一辈子都无法超越景妱娘,因为她们再也没人能够怀上皇嗣,更没有机会诞下龙子……她们注定在这重重宫闱之中,任韶华流逝,渐渐凋零!
郑媛,吏部尚书的嫡出二女,入宫前,江夏就认识的,是个娴雅温婉的姑娘。
只不过,江夏出入宫闱,也曾耳闻过,这位曾经的吏部尚书府二姑娘,如今的淑妃娘娘,性格有些改变,渐有些喜怒无常……特别是,近大半年,成庆帝几乎绝迹后宫,唯一去的地方也只有小皇子住的景仁宫。后宫中的妃嫔正值盛年,独守空闺,难免寂寞凄凉,时日久了,生出些哀怨幽愤之意也是有的。
“原来到了淑妃娘娘跟前伺候……看样子,也得叫一声刘总管了,道声恭喜,刘总管别嫌迟啊!”江夏笑着向刘喜道喜。
刘喜也笑着拱手:“多谢江大人!……说起来,小的实实在在欠了江大人一条命的,若非江大人当时给小的服药救治,小的怕是无法逃过那一劫……”
说着话,向江夏深深一拜,几乎一揖及地。
提起阆苑的日子,江夏也是一片唏嘘,伸手拉起刘喜,笑着道:“不说那些了,我们能从那里走出来,就是万幸了。那个丫头……”
当时传染了天花被带走的有刘喜和一个小宫女,江夏见到刘喜,自然想问一问小宫女的下落,却在看到刘喜撇开眼去之后,中断了问话。看刘喜的表情就知道,那个小宫女大概已经成了某个乱葬岗上的一抔黄土了。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刘喜先缓过神色来,超着江夏略带些凄然地一笑,摸一把脸道:“都过去了,江大人不必多想……走了的是没福气,我们活下来的,还要好好活着不是!”
江夏点点头,也扯开一抹笑来。
就听刘喜嘿嘿一笑道:“叙了半天旧,小的差点儿忘了正事。淑妃娘娘身子不适,打了小的来向皇上禀报,皇上留了几位大人在议事,在殿前正好遇上顺公公,还是顺公公说您在这里,还说皇上议完事大概还要些时候,正好劳烦江大人去咸福宫走一趟,给淑妃娘娘瞧一瞧病。”
说着,又笑着躬身行下礼去。
江夏对给谁看病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她既然离开承乾宫,总要去这里的人打个招呼。
正想出门呢,福顺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刘喜连忙迎上去行礼问候,福顺瞥了他一眼,只淡淡哼了一声,就径直对江夏笑道:“江大人,刚刚杂家进去看过了,皇上那边儿怕是还要些时候才能得空,又正好碰上这小子过来,看杂家一个薄面,就劳烦江大人走一趟,替淑妃娘娘请个脉。皇上那边若是提前结束了,杂家就替江大人回禀一声。”
福顺都这么说了,江夏自然不会推脱。她笑着应了,辞过福顺,径直随了刘喜出了承乾宫,一路沿着甬路,往西六宫西北角的咸福宫去了。
郑媛进宫三年,近一千个日夜里,她虽然贵为四妃之一,却没见过皇上几面,特别是景贵妃得了皇嗣,又生了皇子之后,淑妃与其他几位妃嫔一样,几乎都成了活寡妇,****独守空房,空帐冷衾,寂寞凄凉,夜夜难免。
景妱娘中过毒,得过病,容颜一顿受损,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如今渐渐有所恢复,已经有了入宫前的六分容貌。
江夏见到郑媛时,却惊讶地现,这位当年以容貌姝丽闻名京都的郑家二娘,虽然白粉红唇,却仍旧无法掩饰她容颜的憔悴之色。更让人不忍直视的是,她眼底、眉目间,那一股从心底里散出来的怨气,让本来的两分憔悴,平添了三份刻薄,生生消减了容光。
看见郑媛冷厉刻薄的目光扫过来,江夏立刻收敛了心神,恭恭敬敬行礼如仪:“微臣江夏见过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