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阆苑第十一天。
一大早,江夏将一瓶外用药和一盒内服药丸交给王喜顺:“喜顺总管,劳你帮我把这个送给刘喜。”
王喜顺满眼惊讶,片刻后,郑重点头应着:“江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想法子送到。”
江夏点点头,转身进东间查看懋儿的病情,将刘喜以及相关事情抛开去。一些事情,非她的能力所能及,她尽了力,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至于,她的药能不能救回刘喜的性命,甚至能不能送到刘喜手中,真的都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接下来,懋儿身上脸上的痘疹结痂陆续脱落,然后变成了疥癣样的症状。到了这个阶段,生命危险基本没有了,却痒的很。懋儿每每睡不好,总想用手去抓。
江夏换了几次方子给他洗浴,以缓解痒的症状,坚持了四五天之后,懋儿身上的疥癣没有去除,痒的症状却改善了许多。
到了这时,已经是冬月末,即将进入腊月了。
在此期间,又有一个小宫女病,同样在第二天一早就消失了。
这一次,连江夏也没有再讯问一句,所有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刘喜和那个小宫女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江夏看着平静如常的诸人,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她在察觉那小宫女病之后,就已经给了她内服外用的药物。希望,那些药能够帮着那个小宫女顺利捡回一条性命。
腊月第一天,又是一场雪,这一场雪却不厚,薄薄的一层,也就刚刚盖过地面来。
懋儿的病情明显好转之后,江夏就回了西殿居住,只在白天过去给懋儿查病,并陪他玩耍、说话。早晚时分,她都会走出月明风清殿,沿着林间小路,绕着阆苑走上几圈。
她希望,能够多活动活动,增强自己的抵抗能力,然后,扛过这场瘟疫去。
自从来到阆苑,她与外界的联系就被隔绝了。期间,只收到徐襄的一封信。还是刘喜在的时候,偷偷塞给她的。
徐襄在信中也只有寥寥数语,只说家中一切平安,并一再叮嘱她照料好自己。
这一晃又是十来天过去了,她们这里还有两个病,外边呢?家里呢?她家里,可是有易感染的孩子。
她被困在这里,每天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孩子们服用了她留在家里的药丸子,能够成功避过这场疫情。
一早,踏着薄薄的一层雪,江夏再次走出月明风清殿,绕着阆苑转过去。在月明风清殿左手侧后方,她老远就嗅到一片幽香袭来,她心里一喜,加快脚步走过去,果然,那几株百年的老梅,已经开始绽放,几朵朱砂色梅花傲雪开放,吐出丝丝幽香。
围着老梅欣赏了好一会儿,江夏才继续前行。
转了两圈,欣赏了两回,她的心情似乎都被感染的欣悦起来。
腊月二十六,江夏上了奏折,禀告成庆帝,小皇子懋儿的病已经痊愈,可以解除隔离。
当天下午,被困在阆苑将近两个月的江夏,终于跟随小皇子离开了这个美丽的湖心小岛,人间仙境。
见过成庆帝,又见了景贵妃娘娘,江夏领了无数赏赐,然后终于被准予离开皇宫,回家。
宫门口,徐襄携着越哥儿已经等在了这里。
江夏一步步走出宫门,遥遥地看见自家的马车,也看见了马车旁边站着的两个男人——经过一场变故,不仅仅徐襄看上去沧桑了些,就连越哥儿,也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原来只是个头高,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未脱,一别之后,却仿佛一下子成熟了、深沉了。
站在宫门口,隔着十几步路,江夏看着两张熟悉而亲切的脸,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来。她不想哭,但是嘴角勾起的同时,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湿了脸。
“……徐襄!小越!……”江夏哽着嗓子,好不容易才唤出这两个名字,然后抹把脸,抬脚快步往那两个人跟前走过去。
走到近处,江夏想要抱抱徐襄,再抱抱越哥儿……却又生生忍住。隔着三两步,她再次止住脚步,同时止住对面两个人想要接近她的意图:“你们先别碰我,我回家洗洗之后再说。”
徐襄和越哥儿刚才一直没笑,听了这话,却同时忍不住,一起笑了。
不见时,思念如水,一日多似一日。
真的见了面,那份厚重的思念,就在一眼之中消融了。
等到询问过家里的情况,知道家中没有出现病例,江夏就彻底放心了。爬上马车,毫无形象地窝在角落里,没走出几步路,竟然就睡着了。
进家门时,马车咯噔一声,加上稍稍剧烈的摇晃,才将江夏唤醒。
她强撑着下了车,遥遥地跟候在车下的家人们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往早就准备好的沐浴房间里走去。
药汤沐浴,又让人把她穿回来的衣裳直接烧掉,江夏这才觉得自己干净了。
其实,她在离开阆苑之前,这套步骤已经做过一遍,但回到家,她只能再做一次清洗,才能放下心防,与弟弟妹妹与徐襄接触。
当天晚上,家人欢聚一堂,为江夏接风洗尘。
江夏用泡的有些皱的手指,摸摸笑嘻嘻地齐哥儿,再摸摸软软的囡囡和小妹,满心欢喜几乎溢出来。
孩子们都好好的,这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
同一时间,皇宫里,景妱娘和成庆帝一起看着熟睡的小皇子懋儿,心中满足,却也有遗憾。
经过一场天花,懋儿虽然战胜了病魔,捡回了一条性命,却也留下了终身的印迹。原本光洁无暇的小脸上,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麻坑。
江夏用了无数法子,花费了许多心力,却终究没能避免,还是留下了这个遗憾。
相对于大多数天花患者来说,小皇子懋儿脸上的麻坑不算多,也平和的多,但有终究是有……而且,这些麻坑,将无法当做疤痕去除,将跟随懋儿走完这个人生。
“皇上……”景贵妃软软地叫着,终究是没忍住泪,倚在成庆帝的肩头无声地哭出来。
成庆帝却并不怎么在意,他伸手环住景贵妃,脸上展开一抹笑:“爱妃该欢喜才是,懋儿经过此次,再也不怕痘疹之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