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傍晚,折腾到夜半时分,景贵妃的出血症状是有所缓解了,但人却如熬尽了油的灯盏,眼看着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
成庆帝在外殿中来来回回地转着圈子,脸色铁青,却好在,还记得江夏曾经的劝告,没有再迁怒于哪个。但那些太医、稳婆,以及景仁宫里伺候的太监宫人们,却没有哪个真的不怕的,只使出浑身解数来,想尽法子,来挽救贵妃娘娘和小皇子的性命。
终于,王太医壮着胆到成庆帝面前,进言道:“陛下,娘娘怕是熬不过去了……如今,胎儿脉象尚存,臣听闻江太医言说,妇人生产不下,一尸两命之际,可剖腹取子……”
成庆帝一下子停住脚步,转眼狠狠地盯着王太医,一字一顿道:“江太医确有此言?”
王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头触地道:“关系重大,微臣不敢胡言!”
成庆帝背负双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默然不语。王太医跪在地上,也不敢起身,只看见成庆帝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又握紧……
挣扎许久,成庆帝的手再次紧紧握住,就要转身之际,猛地听到景仁宫外有人一路急急地报进来:“禀皇上,理藩院柔远司郎中徐襄回京,进宫面圣复旨!”
“徐襄?”成庆帝微微眯了眼睛,盯着报讯之人,冷冷道,“他还回来?带下……”
王太医却在这时猛地打断成庆帝的话,高声道:“陛下,徐大人是从关外归来,极有可能见到过江太医,陛下何不令人传进来问一问?”
成庆帝心头一动,也立刻允准了。
片刻之后,徐襄身着官服,一脸憔悴,满身行尘地走了进来,进殿即跪伏在地,叩头面圣,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成庆帝并没叫起,徐襄也不起身,只恭恭敬敬行完大礼,然后将身侧的一只匣子双手托起,平静道:“陛下,微臣之所以延迟归京,乃是因路途中遇到了屯河卫所指挥使侵占了双城卫,遭遇战时,耽搁了行程。不过,也恰好因为耽搁了,微臣才能与远赴极北之地采药的江太医相遇,然后,江太医又一路奔波碾转十数个卫所,走遍努儿干和海西的高山密林,终于得到所求之药,并炮制出丸药两枚,让微臣给万岁送回来。”
“江爱卿炮制的丸药?是什么?”成庆帝按捺不住激动之情,也不等太监中传,亲自上前,从徐襄手中接了匣子,打开来,就看见匣子里放着两只细瓷小扣盒,他片刻不等,就将其中一只盒子拿出来,递给王太医甄别。
王太医把扣盒打开,立刻露出满脸的惊喜之色,却听徐襄不疾不徐道:“回皇上,江太医对微臣说,此丸药名唤大还丹,得来着实不易,这小一年只得了两枚,还望皇上妥善使用,最好留一丸,以备不时之需!”
王太医也连连点头确认:“皇上,确实是大还丹!”
成庆帝立刻询问:“王老爱卿,有了此药,娘娘和皇子可否能保全?”
王老太医连连点头道:“老臣有五分把握!”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从内殿中传出一阵孱弱的婴儿啼哭声。
有婆子匆匆出来报喜:“回皇上,贵妃娘娘生了一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成庆帝喜极而泣,泪落两行,只叮咛照料好贵妃母子,他自己则匆匆带了太监,往太庙告祭祖先,皇家添丁了!
从太庙出来,夜色已深,当当当的梆子响,却是交了三更!
成庆帝被一种亢奋的精神支撑着,满脸喜色,浑身动力,又匆匆转回景仁宫,却见徐襄还垂着双手候在景仁宫外。
“徐爱卿!”成庆帝唤了一声,按下心头的不虞,微笑温言道:“徐爱卿这一趟功劳不小,今日天色已晚,徐爱卿也是路途奔波疲惫,就先回去歇息两日,两日后,再进宫来请见吧!”
徐襄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礼,告退出宫去了。
一去经年,徐襄再回到京中家里,街道院落房舍,都无比熟悉,同时也透着一股子陌生。
之所以将这里看作是家,是因为有夏娘在。如今,夏娘西去,芳踪渺渺,这院子、房舍,也就是了温暖,更失了归属和依恋。
长贵上前敲门,门子上揉着眼过来开门,正要举起灯笼来照一照,何人半夜敲门,却听得门外有人惊喜叫道:“长运!”
门子一个激灵,连忙举起灯笼看过去,却见门外站着几个人,正是徐大人和长贵长福等人!
“啊呀,是大人回来了!”门子下意识地反身进去报信,走了一步,才想起来不对,连忙返回身来,将大门敞开,跑过去给徐襄行礼问安,迎着进了大门。
留守在京的人,得知徐襄回京,自然是欢喜无限,不用叫,都你传我我传你,从被窝里爬起来,赶过来见礼问安了。
红绫姑姑和魏嬷嬷两个人指挥着人烧水、做饭,给徐襄等人洗尘、喂饱肚子。
上上下下,直忙碌到丑时将尽,这才重新各自安置了。
徐襄这会儿没在西院,他来到东院正房卧室的床边,床上睡着一个小小子,不是别人,正是被江夏留在京里的齐哥儿。
一年未见,齐哥儿长高了,小脸仍旧胖嘟嘟的,只是眉头微微锁着,哪怕在睡梦中,似乎也总是有些惊惧困扰着他,让他不时出一声惊呼,或者抽噎。
徐襄挥退上前来伺候的丫头婆子,自己将灯放在床头,脱去外衣,上床,与齐哥儿相伴睡去。
夜里,齐哥儿又做了几回梦,都被徐襄轻轻拍着哄睡了去。
第二天一早,疲惫困倦的徐襄还在睡梦中时,却突然听到有人惊喜叫道:“徐大哥!徐大哥!呜呜呜……”
哭声起,一个软乎乎肉墩墩的小子也扑进了徐襄的怀里。
哭过之后,齐哥儿自己擦去脸上的涕泪,微微羞惭道:“徐大哥,我听姐姐话,没哭,没闹,每天乖乖读书、吃饭、睡觉,我已经能够背诵《弟子规》和《幼学琼林》了……”
徐襄突然理解了江夏每每流露的担心和牵挂,心头一阵酸涩,伸手将齐哥儿抱起来,然后抱着他走到堂屋里,指着地上摆着的几个大箱子道:“你姐姐知道齐哥儿很乖,所以让我给你带了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