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挑起眉毛,站在二楼拐角处,讶异一瞬后,露出一个有趣的笑容来。
这个声音听着耳熟,若是没听错的话,应该在延寿院里听过……江夏翻腾着自己的记忆,很快,一个大红色蛟绡纱多幅罗裙的俏丽身影就在她的脑海中显现出来。貌似,这个是那日唯一一个替赵宝儿说话的姑娘吧!
今儿却跑到四喜楼里来自称爷……哈哈,有趣,她倒是要去见识见识,这位‘爷’的尊容!
江夏缓步往下走,在楼梯口处抓住一个往楼上送菜的小伙计,询问了一声,才知道,这位‘爷’还蛮有来头的,是恭谨伯贺家的人。
提起恭谨伯,江夏脑子里很快搜索到相关信息,原来小鱼儿和若愫姑姑都跟她说起过,恭谨伯府之前可是五大国公府之一的敬国公府,只是后来因为内耗导致家世败落。如今的恭谨伯府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靠变卖祖产度日,之前江夏还去看过恭谨伯府位于西郊的庄子。
站在楼梯口,江夏冷眼看着在大堂里吵吵嚷嚷的那位‘小爷’,今儿这位仍旧穿着一身大红色织金缎锦袍,脖子上挂着一只赤金项圈,上边挂着三颗龙眼大小的珠子,璎珞鲜艳华丽,头顶上还戴着一顶不太大的赤金冠儿,同样签着一颗大珠子……
就看着通体穿戴的富贵气,实在不像是那个靠买祖田度日的恭谨伯府出来的人。但是细细看过去,就能现,这位身上的织金缎花色早已经过时,大红色的缎面也有些暗沉,应该是库存多年的旧衣料子,那赤金的项圈子和冠儿,倒是金色鲜明,看着也重实,但若细心观察,就不难现,那金项圈儿和金冠儿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有分量,特别是项圈儿,显得有些飘……应该是空心的吧?
倒是这位的装扮,比小鱼儿的男装像样许多。至少那高挑的身材和嚣张的气势,很有些纨绔子弟的样子。
冷眼看了半晌,眼瞅着那位小爷情绪激动,就要强往上闯了,几个小伙计大概也看出这位小爷是女扮男装,也不敢硬拦,此退彼进之下,竟让那位小爷顺利地一路冲到了楼梯口。
“闪开,小爷今儿还就要上去看看……”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从楼梯上传下来,众人为之一静,连贺家的‘小爷’也下意识地停住了往上冲的脚步,抬头看过去。
一道靛青色的清俊身影,揣着手,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却在最后一道台阶上站定,浅笑微微地,居高临下地睇着贺佩娘,淡淡道:“我道是谁这般气势,原来是小贺公子呀!真是……呵呵……”
与贺佩娘通体上下金光灿灿的穿戴不同,江夏通体上下不沾半点儿珠光宝气,就连身上的袍子也是暗纹织锦哑光缎面,头顶上甚至只有一根竹根雕的素簪子,却偏偏人往那里一站,这一身清华、从容,让人无法忽略,更生不出半点儿轻视之心来。
那么居高临下地姿态,又加之最后一句‘呵呵’,换做旁人,可能不觉得有什么恶意,但看在贺佩娘的眼中,听在贺佩娘的耳朵里,江夏这姿势、这番话,却满满都是轻蔑讥讽,是对已经没落了的恭谨伯府的看不起!
“你是谁,你笑什么?”贺佩娘一时怒气冲冠,柳眉倒竖,怒目圆睁,瞪着江夏大喝道。
“呵呵……我就说小贺公子气势不凡,果然被我说中了!也亏得我说话慢,不然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江夏笑嘻嘻地夸了一句,然后笑语彦彦道,“小贺公子刚刚不是叫四喜楼的东家么?小可不才,恰好在四喜楼入了点儿份子,也勉强能算得上是四喜楼的东家之一。”
贺佩娘刚刚喊着要四喜楼的东家出来,却没想到还真出来了,而且,江夏出乎意料的年轻。更出乎贺佩娘意料的是,江夏通体上下,气度不凡,一身清华,说是那个勋贵家族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很贴切,却没有半点儿商人气息……
她一时有些吃不透,眼前这位是什么来头?她自小在京城当大的,照理说,京里勋贵人家的那几只猫猫狗狗,她都该认识啊,偏偏这位,她竟是看不透来路的……让她最疑惑的是,这个人可以判定不认识,却又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一时,贺佩娘竟有些气馁,心头怒气褪去,只剩下自惭和尴尬。
其实,恭谨伯府的没落,京城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的,她再气势汹汹,张牙舞爪,也换不来旁人对她的尊敬……
贺佩娘想走,却没能走成。
江夏适时开口,微微笑道:“小贺公子能来四喜楼,是四喜楼的荣幸,若是底下人有对不住的,还望小贺公子给在下一点薄面,宽宥一回。……小贺公子想听哪一出?说出来,在下也好斟酌着给小贺公子安排!”
贺佩娘很想甩手就走,但想起回到家里,就要面对母亲的一双泪眼,还有父亲和哥哥那些个破事儿,要不就是那些个妖妖娆娆的丫头,一个个不想着好好当差,只想着爬上主子的床……
略一迟疑,江夏干脆上前来,一把拉住贺佩娘的手臂,拉着她上了楼,一边对楼下围观的众人道:“承蒙诸位来四喜楼捧场,今儿晚上,我做主给每一桌加一道二水糖猪手!”
伙计们连忙答应着,那些客人们则轰然叫起好来。在一片欢喜喧闹声里,江夏拉着贺佩娘上了二楼。
就站在二楼楼梯口处,江夏再一次询问贺佩娘想听什么书,她好安排。
贺佩娘其实也没来四喜楼几回,几次中大多还是在大堂里听书,只上楼听过一回,也就是最初的《红楼梦》,偏偏她听得还是红楼后半段,忽喇喇大厦倾!那一段书听完,引起了她的共鸣,隐约中觉得那红楼梦说的就是敬国公府啊!
随着恭谨伯府的衰落,往来的人家越来越少,就连她小时候的一些往来亲近的姐妹闺蜜,也都日渐疏远起来……
今儿江夏一问,她一时也说不上听什么书。想再听《红楼》,却又怕那种锥心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