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就去衙门里住着了。”徐襄道。
江夏心头一松,却不是单纯的轻松,反而类似一种怅然若失之感,又有些隐隐的心疼……难道说,徐襄不来她还失望,还心疼?
暗暗摇头抛开这些,江夏皱眉道:“衙门里也有住处?”
徐襄点点头:“有值房……正好,我去当值,几位同僚都有家是老小,没有愿当值的!”
旁边徐襄的小厮长贵苦着脸插了一句:“姑娘,您快劝劝二爷吧,那值房哪能天天住呀,一间倒座,一个火盆,冷的跟冰窟窿似的,还不定半夜还是五更就有差使把你叫起来,根本睡不好……二爷白日在御前当值,本就劳心劳力的累得很,要是夜里再受那罪,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哇!”
江夏皱紧了眉头,转眼看了看徐襄,笑道:“徐二爷胸怀大志,哪里是你和我能够明白的。”
越哥儿和齐哥儿正好下了课,与任南川一起走过来,江夏就让他们说着话,自己起身去了厨房。
一顿饭没有什么异样,照旧吃的温馨而满足,时日久了,连徐襄也开始偶尔插一句嘴。
吃罢饭,任南川带着两个小子下去复习功课,江夏与徐襄就在暖榻上相对而坐。
捧着茶喝了一口,江夏道:“世子抚边,是惯例,还是又有什么变局?”
徐襄道:“今冬天寒雪多,塞外多次暴雪,牛羊冻死无数,又因牧草不足,剩下的又面临着饿死的境况……虽说,如今羌胡分崩离析,远非昨日之强大,若是侵扰边境,却仍旧不可忽略。”
羌胡分裂势弱,虽然不至于如去年那般大兵压境,连破数城,但仅仅是侵扰掠夺,却完全够了。而游牧民族一旦遇到天灾人祸,最惯用的自救法子就是抢掠,历史上对这种劫掠还有个专用名词:打草谷!
那些游牧民族就是通过‘打草谷’,侵掠汉人的村庄、城镇,劫掠财务、粮米,从而将天灾转嫁到中原百姓的头上。
看来,宋抱朴这一趟边境之行,为的就是安抚边军,给边境守军打气提神,让他们打点起精神来,防范羌胡来犯。
不过,仅仅是防范显然不够,若是能够拉拢收买其中一支,助他统一羌胡……
徐襄缓缓道:“这一次,世子还调集了五万石粮米过去。”
江夏眼睛一亮,笑道:“嗯,眼下形势,拉一家打一家……实乃上上之策!”
徐襄眼中流泻出由衷的欣喜,他就知道,她能懂他!
“不是拉一家打一家。”徐襄笑微微地给了个否定,眼看着江夏露出满眼错愕之际,他又悠悠然道:“是拉一家、打一家、看一家。”
江夏眼中的错愕瞬间就变成了气恼,想都没想,身体先于脑子就一拳打过去,重重地捶在徐襄的肩头!
“咳……咳咳咳……”徐襄猛地咳了一声,略略一滞,紧接着就是一阵急咳。
拳头打在徐襄身上,江夏的脑子也转过弯儿来,但是已经是收不回来了,听得徐襄咳得厉害,哪怕是医术超人,关心则乱,江夏竟然疏忽了正常的生理病理,下意识地紧张地起来,急忙起身绕到徐襄身后,接连拍了几个穴位给他调顺气机。
好一会儿,徐襄才止住了咳嗽。
江夏连忙询问:“可好些了?”
徐襄心中受用,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但对上江夏似笑非笑的目光,登时一个激灵,连忙点头道:“好多了,不妨碍了,不用担心了。”
江夏又诚恳道歉:“刚刚一时失手,实在是抱歉!”
一时失手?徐襄一口气没换过来,差点儿又岔了气儿,咳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对一脸关切地江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心中暗暗懊悔,刚刚太过忘形,没有把控好,‘咳’地太过了,以至于丧失了大好的有利时机……同时,徐襄也在心里哀叹,这女人太过聪慧了,也不是好事儿!
经过一个小小的插曲,两个人重新坐定,江夏很快就转回到宋抱朴抚边的事情上去。
她斟酌了半晌,起身拿来一个匣子,放在徐襄面前:“你看看这个东西可否有用?”
徐襄疑惑地看了江夏一眼,打开匣子,从里边取出一张硝制的极好的羊皮来,而最关键的是羊皮上绘制的一副地形图,让徐襄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眼花,他看到的东西就是一张详细的塞外部落地形图。不但有详细的地形地貌说明,还有各个部落的聚集地,人口数量等等诸多详细信息,也在羊皮边缘做了详细地备注。
徐襄拿着这张羊皮地形图,简直如获至宝,详细地揣摩着,看了足足半柱香工夫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江夏时,眼睛里已经不再是往日的宠溺和温柔了,还有浓浓的感动和钦佩:“此物,实在是雪中送炭啊!多谢!”
江夏微微一笑:“听你说起塞外,我就向着它或许能有些用……原本,我想着疏通塞外的商路,才特意准备了这个……你能用上就好。”
这话就是说,她原本是自己用的,顺带着能帮上忙而已,不值得的谢。
徐襄却知道,这种东西,绝非商队所用之物……谁见过行商的会记录部族成年男子、马匹的数量的?这都是战力好么!
只是,这话他心里明白就好了,也不用再说了。江夏将这等重要物事交给他,就是对他最大的信重。
徐襄将那羊皮折好,也没在用匣子,而是珍而重之第揣进怀里装好,随即起身,略争衣袍,对着江夏拱手一礼:“那我就先回去了!”
得了这份地图,很多之前徐襄还无法确定的事情,就能做出准确地判断了,他要尽快回去斟酌出个细致的规划来,尽快打人给宋抱朴送去。
江夏也不留他,也披了斗篷将徐襄送到车下,然后接过彤翎手里拎的大篮子,递给徐襄的小厮长贵:“里头有个小锅子,你们二爷熬夜晚了,你就热热地煮完热汤给他喝些再睡。东西放得多,你们也都喝些,别受了寒!”
长贵欢喜不尽地接了,拱手作揖地谢了,招呼着马车出门,一路去了。
过了两日,江夏正在菜棚子里看着几个利落的小厮收拾蘑菇呢,小鱼儿匆匆赶过来,二话不说,往江夏身上披了一件大毛斗篷,就拉着她上了马车出了门。
等车子走出来好远了,江夏才没好气地瞥了小鱼儿一眼:“劫都劫来了,还不松手?”
小鱼儿半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放开手,立刻招呼人:“给宋先生拿上衣裳来。”
江夏不解地看看小鱼儿,偏偏小鱼儿根本不搭她的茬儿,只笑嘻嘻地盯着两个丫头捧了衣裳上来,替江夏从头到脚换了一遍,又把头重新梳过,攒到头顶绾成男式髻,又拿来一顶方士巾给她戴上,最后,竟然还交了一把拂尘到江夏的手中……
若是之前的锦绣八宝衣,江夏没有意识到什么,见了这柄拂尘,她再不明白自己扮的是什么角色,就可以直接划进残障人士里去了。
这是,让她扮道士啊!
江夏看着自己手中的拂尘,很有些哭笑不得,道:“你确定让我扮道士?不是扮道童?”
小鱼儿根本不听江夏说什么,眼睛亮闪闪地上下左右端详着江夏半天,然后啧啧赞叹道:“这副皮囊……就怕你这俊俏小道士一露面,就得罪了我那些堂哥族哥们去!哈哈哈……”
白果也在旁边掩嘴笑道:“江姑娘这形容太俊,怕是一露面儿,就吸引了大半姑娘的眼神儿!”
江夏面对这样无良的主仆实在是无语了,瞪了白果丫头一眼,笑嗔道:“白果姐姐这么好的人儿,可不能跟着某些不着调的人学坏了!”
这话一出,白果和白薇又是忍不住一阵笑。
而某个不着调的小鱼儿也根本不在乎江夏的取笑,满脸兴奋地凑到江夏身边道:“贵妃娘娘今儿在延寿院听松风老道讲经,会有好些个闺阁名媛过去捧场……你知道的哈,你扮成道士,到时候往松风身旁一坐,不用你说什么,捧个场就行。当然了,你关注一下,看看有没有能让你看上眼的。”
说到这里,小鱼儿停了下来,默然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也知道,我母妃身体病弱,在我小时就去了。我兄长之所以迟迟不肯娶妃,我暗自琢磨着,或许也是怕娶一个母妃那样的……说别的是虚的,你医术卓绝,替我看看,哪些女子有夭寿之相的。旁的我不能替我哥哥把关,但选一选身体康健长寿,还是能做主的!”
呃,这是拿她当相面先生看了?
连道袍都穿了,拂尘也拿在手里了,再断个早夭长寿的,不是铁口直断也差不多!
江夏想要拒绝,但张了张嘴,她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最后,只能恨恨地瞪了小鱼儿一眼道:“那贫道就先来给女檀越端详端详……女檀越印堂红,脸若桃花,这是红鸾星动之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