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小院,古藤架。
江夏一身素淡青衣,高髻竹簪,通体上下,不沾半点儿脂粉气,干干净净,清透怡人。
徐襄则是一身灰蓝道袍,头戴方巾,脚踏青缎云头薄底轻靴,面如冠玉,脸如敷粉,朱唇皓齿……
江夏突然就想起那一句‘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忍不住莞尔展颜。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两个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目光相对,会意一笑。
“这是要离开么?”徐襄看向江夏身旁的马车,得到江夏点头应是,徐襄自然地俯身,扶了扶车辕下的脚凳,然后向江夏伸出手,“上车吧!”
江夏目光微闪,还是将手放在了徐襄的掌心,任由微凉的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踏凳上车。进了车厢,江夏正要转身道谢,却看见徐襄已经转身往旁边走过去……
挑了挑眉梢,江夏放了车门帘儿,吩咐一声:“走吧!”
马蹄踏踏,出了四喜楼的后门,绕了个弯,就回到了进城的大路上。
“这个点儿,城门口总有人卖鱼卖虾的……”彤翎一边说着,一边挑起了车窗帘子,然后惊异出声,“啊,二少爷……”
江夏也是意外,凑到车窗上往外一看,果然,徐襄骑了马,缓缓随行在车子一侧。
看到江夏,徐襄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江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对着徐襄微微一笑,放下了车窗帘子!
江家大门,已经从最初的单薄的墙垣式黑漆大门,如今改成了如意门,大门的门漆也刷成了胡桃色。
门楣上精巧的砖雕,两侧的鼓牙、户对、门当,都极精致玲珑,既显示出主人家的审美情趣,又不会违制,看得出很是花了些心思。
徐襄在门下了马,缓步走到江夏车旁,低声道:“今日一天忙碌,你定然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江夏默然片刻,挑起车窗帘子看出去,对上徐襄的漆黑的眸子,心头微微一颤,江夏就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你回去也一路小心……”
徐襄颌答应着,眼看着江夏放下窗帘子,马车重新启动,从大门里驶进去,然后大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徐襄当晚住在景家。第二日一大早,起身,在院子里走动走动——自从上一次大病痊愈,他就养成了早晚走动锻炼的习惯。
程琪抱着一只匣子走了进来。
徐襄无声地看过去,程琪闷声闷气道:“我们姑娘让给爷送过来的药丸子,药膏子……我们姑娘说了,爷的病虽然大好了,但还是不能太过劳累,也不能喝酒。”
徐襄淡淡一笑,点头应着,吩咐程琪将匣子送进屋里去。
“你们姑娘今日可要出门?”徐襄询问。
程琪回头看看徐襄,闷声道:“姑娘已经出门了。”
“哦,这么早!”徐襄应着,微微一顿问道,“还是四喜楼?”
程琪定定地看着徐襄,突然叹了口气道:“姑娘乘船北上……小的也不知姑娘去哪里!”
徐襄愣住片刻,突然道:“你怎么未跟上?”
“小的这就走!”程琪搓搓手,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一句,“姑娘让小的送完东西,骑马追上去……”
徐襄点点头,看着程琪转身大步去了,他却默然静立,没有动作。
骑马追上去么?又能如何?
他如今立足未稳,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有静立护住她?倒不如放她自在随心,过几日舒心日子去!
运河上,帆影点点,舟影重重,一轮夕阳,如红透的大柿子,挂在树梢之上。
一艘很不起眼的棕盖棚船顺河而上,在一片繁忙的河面上,半点儿不起眼。
船头,一张小几,两位年轻公子相对而坐,一位青衫,一位绯衣,却都面目如画,仪容不俗,正是江夏和小鱼儿。
端起桌上的一杯茶,递给小鱼儿:“喝一杯奶茶去去湿气。”
小鱼儿皱着眉头接过去,盯着茶碗子里漂浮着一些细碎炒米的奶茶,抬头看向江夏:“我能不能不喝这个,膻味儿太大,还一股子咸味儿……为什么要喝这个?”
江夏自己端了一杯奶茶,小小地喝了一口,缓缓咽下,道:“要想在漠北活的舒适自在,就要学会他们的一切,并养成习惯才行……你见过不喝茶的汉人么?见过不吃馒头爱米饭的北人么?”
略略一顿,江夏道:“北咸南淡,北方吃馒头吃馍吃饼吃面,南方人吃米吃米线米皮米糕……若是你去了南方,却吃不惯她们的米饭和味道清淡的菜肴,你怎么会过的自在适意?同样的道理,奶茶是漠北草原上每日必喝的饮品,你却不习惯,会过的自在适意么?能指望那些人拿你做自己人,接纳你爱护你不伤害你么?”
小鱼儿垂着眼端着那奶茶,默然片刻,突然送到嘴边,三两口灌了下去!
喝完,小鱼儿丢下茶杯,反身伏在船舷上干呕了两声,江夏上前,替她揉捏了后背的几个穴位,这才缓过来。
重新坐好,小鱼儿抽了帕子擦嘴……一下一下,极秀气斯文的动作,看在江夏眼中,却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若是在草原上走动,毋庸置疑地要穿男装。别看小鱼儿大大咧咧的性子,但落眼在细节处,皇家的礼仪规矩,却早已经深入她的骨髓,想要改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罢了,且行且看吧!
齐哥儿从船尾处跑了过来,小脸儿因为热和兴奋红扑扑的,笑嘻嘻地扑进江夏的怀里,举着手中的一只青虾,显摆道:“姐姐,姐姐,看我钓的虾大不大?铁头教我的!”
付婆子端了一只小篓子走过来,铁头就跟在她的身后,眼睛闪闪地看着江夏和小鱼儿,还是有些羞怯地半藏在付婆子身后。
“江先生,这虾鲜的很,醉虾可好?”
江夏含笑看向小鱼儿:“你能不能吃醉虾?”
小鱼儿笑着道:“怎么不能吃,我还吃过呛蟹,最爱红红的蟹黄呢!”
不等江夏话,付婆子已经爽朗笑道:“那婆子就去醉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