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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情人就是避风港

门开了,君子迁赤条条的双脚交叉向内盘坐在地上。

杜鹃双手捂住嘴巴,啊哟一声,快速地关上门,稍稍镇定之后说,“我吓了你一跳吧?”

“不。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君迁子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边走向椅子上的一堆衣服边对她说,“吓一跳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

“你这是干什么?变态了哇,你。”

“我这是在练珈瑜功,你也太孤陋寡闻了。”他穿好衣服,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啊,忘了问你,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总不会是因为想我,从百里外的龟峰山乡赶出来约会情人吧!”

“你猜对了,一点不错,我好累,我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的睡觉。”

“知道我是个夜猫子,我刚才来了灵感,我想画一幅少女醉卧图,你这不是来得正好么,你睡你的学,我画我的画,真的是两全齐美。”

我是一个大娘了,画什么画?

大娘也行。

“随你的便。”

杜鹃冲了一个澡,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她就光着身子躺上席梦思上,不久就睡着了。君迁子支起画架,精神饱满,双眼亮,龙飞凤舞起来。边画边自言自语地说,太美了!太美了!

杜鹃一觉睡来时,街上已经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她揉了揉眼睛,睁开一看,君迁子和着衣服躺在自己的身边鼾声如雷。她伸出手想推醒,手停在空中又缩了回来,她不忍心弄醒他,他也太累了,为了自己的绘画事业,三十好几的人还没有找对象,执着地追求成名一直没有成家,他说,一定要干一番事业,重振画界,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他主动放弃了武汉大城市的优越生活和条件,来到了这个山城小县继续从事他那一贫如洗的事业。她们是在一次龟峰山乡写生的路上认识的,当时她正在什子寨林场部修路问题协商土场,一个农民跑到场部报告说,看到一个间谍,正在山中画地图,身边大包小包的可能是武器,杜鹃闻言,卟哧一声笑了,她笑山民们的愚味和憨厚,但是出于好奇,还是赶去了。是画家在写生。这是他给她的第一感觉。他们就是这样相识的,为此她破例在野鸡不下蛋的林场住了一夜,听他大谈人生观、世界观,虽然她觉得有点离谱,但还是迁就了他,就这样人与人之间相近了,相识了,并且约定: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相聚一次。

她看了看画架上的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自己么?洁白无瑕、光彩照人、鲜艳夺目,阿娜多姿。她收好画,放在自己的包内,又留了言就径直走出房间。

在西陵大道上,他给乡政府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让分管工业企业的副乡长卿和司机小柰一道出来,她要到计划委员会去一趟,乡里有一批资金得拔回去。

车到县城还有一段时间,她先在路边的糯米小吃店里喝了一碗水老米酒,这是她平日里最爱好的,可惜别的那种风味极不合自己的口味,每次到城里来,她都要喝个饱,她说,一日三餐不厌烦。

看看手表,还只有八点半,她又打了一个的士到了县一中,她想去看一看弟弟,又有两个星期没有看到他了。这是杜家唯一有希望进入未来接班人,每次回家,瘫痪在床的母亲总要拉住她的手,含泪对她说,只有你才能照顾老五,只有你才是一个最孝顺的孩子,老五就交给你了,每每这个时候,父亲总是拿眼睛盯着她,那眼神与其说是求助哀求倒不如说是信任信赖。父母已经老了,为了抚养姊妹五个,早已经挤干了身上的血汗和乳汁,现在连生活都快无能为力了,还有什么话说呢。杜鹃心里想,即使母亲不跟她这样讲,她实际上早就这么做,虽然公婆有意见,丈夫也有微词,别人也劝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还管娘家的事干什么呢,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操心着家里的事,她为此而无怨无悔。

等了好一会才在门卫室里见到了弟弟,他明显地消瘦了,杜鹃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后说,生活上不要节约,正在长身体的人营养最重要,学习只要尽力就行。杜南就都一一答应了。她就习惯性的给了三百块钱作为这个月的生活费。

十一点半,徐长卿来了,他们一行办完事在计委吃中饭。

饭后,徐长卿提议到街上去转一转看有什么需要购买的,转到大别山超市时,杜鹃被一套裢衣裙吸引住了。小柰极力地劝她买了,徐长卿说,你长期在基层工作,这种服饰真的不适合你。小柰说,怎么不行呢,乡长就是要包装一下嘛。这样一争,杜鹃倒是伤感起来,自己说是一乡之长,可是连一件上档次的衣服都没有,平时陷入事务之中,一年也难得逛一两次商店,还是穿结婚时的衣服,真的枉为乡长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只剩下二百块钱了,再看看价格牌:六百八十元。卖衣服的小姐说是不还价的,还是小柰最能了解领导的心思,他说,我先给你垫付着,回头你再还给我,杜鹃说,算了吧,买了也是一个撂货,放在家里闲着没用,就不买了。

裙子到底没有买成,杜鹃在回乡的车上感慨万千。

夏季的天象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了,到处是水汪汪的一片,好长时间没有回家看看,杜鹃决定处理完一天的事后让小柰送自己回家一趟。

家就在能仁寺村,家里有公婆、丈夫和一个三岁的独生子,说是有家,其实不然,在别人的眼里,杜鹃的家应该安在县城,并且是漂亮的小洋楼,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她是一乡之长,大多数象她这样级别的人都在县城里建了私房,相反如果没有在城里建房的那就是无能的表现,杜鹃不是这样想,她割舍不下乡村这份感情,这里有她的令人怀念的童年、充满汗水的青春和难忘的初恋。她和男人天水牛是自由恋爱的,那时她是地榆村妇联主任,他则是能仁寺村的党支部书记,是全县村级十面红旗之一,那时的他极有可能转为国家干部,后来不知为什么一年又一年地错过了机会,最终也只好永远是一名村干部了,当时的婚姻在全县还一直传为美谈,因为他们俩的结合是当时在这里蹲点的邱县长介绍的,并且结婚仪式也是邱县长亲自参加了,县长说,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因为兑现自己的诺言,在说媒时县长答应过要作为他俩的结婚主持人,邱县长说一句当时在全县广为流传的名言至今还在耳边回响:一对新人,两名村干部,三生有幸福,共建四个现代化。其实她结婚时就是乡里的妇联主任,她完全可以抛弃他,况且有两个县里的头面人物的儿子托人说亲,她心也曾经动摇过,权衡再三,她决定还是嫁给憨厚纯朴的天水牛,婚后他们有一个儿子,就在这一年,对转正为国家干部无希望的天水牛辞掉了村干部,买了一辆车跑起了运输,用他的话说,老婆吃皇粮的,他自己仍然还是个村官,不仅心理上不平衡,就连别人也认为不相配,他不愿意在这样的眼光和问候中生活和工作。杜鹃想了想,也是的,在这个国度,世俗人的眼中应该是男人比女人强,如果说,一旦女人超过男人那就是大逆不道,那就是不公平,不适合自然规律,难怪武则天死了那么多年,现在的男人还对她愤愤不平,还在为她的风流韵事而津津有味、津津乐道,甚至还添油加醋、千方百计地抵毁她而后快,并且一口咬定她是一个风骚不要脸、不讲道义、毫无廉耻的堕落女人。就是在这种自尊心的支配下,他买了一辆大货车开了起来,说起来可笑,他跑运输的收入是她当乡干部的十倍,一年下来还了本钱,二年下来有存款,三年下来拆掉老屋,第一个在能仁寺村盖了小洋楼,当时人们说他是沾了他老婆的光,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好生意,更没有如此丰厚的利润,他感到委曲,她更委曲。现在的人啊,要做一点事呀,就是难免让人说三道四,可他全不顾那么多,他对这样的人说,是沾了光怎么样?

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拖木料下山的途中,出了车祸,从此他永远再也站不起来了。

天水牛就住在能仁寺村海拔最高的第十一组天头岗,每次回家她总忘不了多买些东西带回家,因为每每她回到家里,客人就特别地多了起来,那些千里眼、顺风耳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接近她,回老家里求办事,自然就是一个绝好机会,俗话说的好嘛,做官莫走家乡过,乳名乱喊没有错。

还没有进家门,儿子天赐就跑到稻场上早早地等着了,一见了她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杜鹃心头一热,浑身洋溢着内疚的情绪,也差点流出了眼泪,看到儿子第一个感觉是该让他上学了,再也不能耽搁了儿的前程了,自己当不当官倒是无所谓的事。

丈夫躺在床上,就这样躺着已经有一年多了,一直是要人服伺,她也感到愧疚,因为她一点也没有尽一个妻子的义务。

公婆照例是很高兴的,无论用什么方式来表达他们对儿媳的爱意都是可以理解的,杜鹃一点也不在乎,在一闪一闪的电灯下,婆婆对儿媳说,天赐大了该上学了咱老两口虽舍不得他,但是看着细囝一天大似一天的,心里就慌,如今这社会更是要有知识,他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了。这第一句话就同杜鹃想到了一起来,杜鹃觉得她是幸福的,必竟多了一个疼儿子的人,她忙点头说,这学期就算了,暑假一过,我就带在身边让他在镇小学里上学前班。一听这话,婆婆反而来了几滴眼泪,又改口说天水牛的事,她说,一切都好,能吃能睡,就是不能下地,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公公插话说,你哭个什么,还像个三岁的小孩似的,杜鹃能回来就不容易了,回来就听你嚎丧呀。杜鹃心里想婆婆这是在安慰自己,公公是不能明白的,忙说,不要紧,就让她哭吧,她一个要在家里服伺三个大男人也真的不容易啊。婆婆止住哭泣时,又象想起什么似的说,杜鹃你把天赐带走,水牛就交给我们吧,要是有合适的就再找一个吧,只要他对你和天赐好,我们也就嗑头谢恩了。杜鹃用生气的口吻说,不要说这些伤心的事好不好?这回来看看一家人的,不是回来讨论这事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沉默不语,不是儿子天赐的一声我饿了,才打断了长久的沉默,大家又热火朝天地忙着准备吃饭。

吃饭时,杜鹃又对公婆婆说,是不是再让水牛到上海去治一治,听说那里治这种病很有效,公公听了只是叹息,婆婆说,不是你舍不得钱,也不是你们没有工夫,你说这病已经治了两年多了,一点起色也没有,还是死了那份心吧,再说他是不会去的。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虽然她能处理许多日常政务、带领一班人将这个五万多人的乡镇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在面对家务事时她却束手无策。也是的,丈夫出事后,她真的是倾家荡产了,为了给他冶病她借了十多万元的债,就连结婚时买的戒指都卖了,上北京到大连,下武汉到广州,就只差没有出国了,这一切就她一个女人挺身而出,大到借钱借物,小到一个门诊挂号,治病期间连上街买早点都得是她的,因为她怕公公老人走掉了,要是丢到那一个都是不行的。操心了婆家再牵挂娘家,从工作到生活,无一不要她思前想后,绞尽脑汁,别人恭维她是一个能人,一个强人时,她虽然详装欢笑,可是心里却在流血,她不知道这是在赞美她还是在嘲笑她。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儿子也已经睡着了,她知道此时的儿子只要一排娃哈哈、一个电动冲锋枪就能打的,而面对床上的丈夫她又是束手无策了,丈夫除了讲话和能吃饭外思维还是很活跃,杜鹃给他买了电视机、收音机、又买了很多很多的书,原来天头岗是不通电的,自从丈夫躺在家里,她就对能仁寺提出了安装系统电的事又感兴趣了,在村干部的要求下,在她的帮助下,终于安上了电灯,可是最近又听说老是爱断电,她想明天就到乡里问问供电站是怎么一回事,她来到丈夫床前习惯性地扑在他怀里,自从出事后,她尝试过好几次,想同他过一过性生活,可是都失败了,他的性功能完全丧失了,为此每次回家来说对男人是一种威胁和压抑,她知道他希望她回来又害怕她回来。

水牛说,我们还是算了吧,我一点也不后悔,也不会埋怨你的。

她说,不会的,无论怎么样,我要照顾好你这一辈子。

水牛说,这样下去没有一个好的结果,我不能拖累你了。

她说,你没有拖累我,你是我工作的动力,儿子是我们的精神支柱。

水牛说,我们好说好算,不然的话,我会在这种折磨中死去的,你要是真的还爱我的话,你就帮帮我,饶了我吧,你是知道的,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倒不如死了的好。

…… ……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只一次了,总是在无言沉默中结束对话。

这一夜,杜鹃又是在失眠中渡过的,不知怎么样,她一回到家里晚上就做梦,昨夜又做了一个梦,而且这个梦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凶险,以至于在鸡鸣时醒来后她再也没有睡着,眼睛一直睁到天亮,当西边的曙光从窗口探进头来时,她就起床了,看看儿子丈夫都睡着了,她不忍心吵醒,再听听公婆房时一点动静也没有,就穿好衣服一个人来到后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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