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第一楼名‘瑞阳’,楼高三丈,三层有余,八角做顶,琉璃为瓦,香木制身,檐边儿雕刻彩凤飞凰,楼底座白玉之石……
三层高的木制雅楼,一层为厅,两层为客,三层数座雅间,并不向放开放,只招待北地名士。
当然,无论是宴北王,还是越南川,真算起来都不是什么‘名士’,甚至宋蓠十二岁离开洛阳,就蕃北地,那学问……不说不识字儿吧,但也真心没好到哪儿去。
大明皇子七岁入学,先学三,百,千,弟子规,幼林琼学……这一通儿下来,识字识明白了,会解文分字,就得个两,三年的功夫,待要要真开始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诗经,史书等等这些真正有用的学问时……
宋蓠就十岁啦!!
白贵妃有子,李婕妤不要,这种情况,宋蓠虽然没有幼儿失学,但终归影响了他的学习进度,随后,混过几年,他好不容易调整过来之后……
——就被明宗帝打到北地来了!!
说真的,如果不是他离开洛阳之时,明宗帝对其多少还有点父子之情,给派些在洛阳未扬其名,但确实是博学之士的先生,教宋蓠读书的话,如今的宋蓠会成什么模样?北地还能不能繁荣起来,还当真未必了!!
不过,就算有先生教导,说宋蓠是北地名士?呵呵,依然还是很亏心,到是越南川,十六岁的少举人,在北地算是神童了,说他博学,到还有几分贴切。
瑞阳楼三层非名士不入,这是规矩!!但同样的,也只是针对贫民百姓的规矩,似宋蓠和越南川这等身份,别说他们不是名士,就是他们大字不识一个,瑞阳楼也同样不敢拒绝。
自认比宋蓠身份低上一些,还落在下风,越南川一夜未眠,等越靖忠将信鹰放出后,便早早出门来至瑞阳楼,包了整个儿三楼所有的雅间,在瑞阳楼掌柜的心中暗谇:这个土憋!!!的骂声中,他独坐三楼,静静等待着。
好在宋蓠也没让他等多久,只半个时辰左右,离两人相约时间只差一刻钟的时候儿,宋蓠大驾而至。
未带多少侍卫,随行只有韩子值和关子冲,三人缓缓上得楼来,跟身边只带着明瞳一人的越南川来了个脸儿对脸儿。
“属下见过王爷,王爷万安。”身为下属,面对皇族,越南川率先起身,抱拳行礼。
其实按规矩,他是应该下跪的,只是宋蓠既然便装来前,又未带侍卫,明显就是示好,亦是不愿暴露身份,越南川闻弦音而知雅意,便也没声张。
果然,见越南川未行跪礼,宋蓠半点没生气,唇边反而微微勾起一抹笑,玉白的面上满是柔和,抬手,他虚扶越南川的手臂,“越监军不必客气,快快坐下吧!”声音低柔,满含善意。
看来——确实是想谈啊!
见宋蓠的态度,仿佛并没有用安怡之事拿捏威胁他,逼他就犯,反而摆出想要和谈的双赢模样,越南川就算心中就有底,亦难免长嘘出口气。
就越南川现在的身份,宋蓠如今的处境,哪怕他捏住了安怡,可想让越南川纳头便拜,这根本就不现实!!毕竟,越南川是明宗帝的心腹,是他的放在北地的眼睛,且……说句实话,以明宗帝的心性,放在北地的眼睛到底有几只?有没有暗处,连他都不知晓的‘第三只眼’……这越南川都不敢保证!!
明宗帝是端座至高之位上三十多年的老皇了……他到底有多少后手?普天之下,谁敢断定?
宋蓠身为蕃王,屡屡拉拢父皇心腹,这事儿万一被传进洛阳,递到明宗帝耳边,不说越南川,就是宋蓠都得不着半点儿好!所以,自那日跟安怡花园相会后,哪怕越南川明知宋蓠已知详情,却还是没有丝毫跟他接触的想法,所为……
便是想将身边儿的‘钉子’一一排查出来,‘处理’妥当,这才好商谈以后。
要不然,他这边儿刚跟宋蓠见了个面儿,那边儿,背叛的消息就传到洛阳明宗帝耳朵里,越南川还混什么混?
别说保护安怡了,连他自己的命都留不住!!
“越监军自至北地后,恪尽职守,助本王良多,本王早便想宴请监军,以示感激,只是往日多有不便,如今才得着机会,还请监军原谅则个!”
谦让一番,众人落座,暗济和关子冲被打着看守在三楼阶梯之旁,宋蓠当得位,越南川敬陪其旁,而韩子值却斜斜的坐在桌子角儿旁……从这座位来看,便能瞧出这三人中高低上下了!
“王爷太客气了,属下实在不敢当,若不是属下能力有限,身边儿暗鬼太多,其实……自来北地后,属下就该亲自来拜见王爷才是……”
宋蓠客气,越南川自然投桃报李,事实上,今日他肯来赴约,就是表示了所有臣服之意。毕竟,他来北地时间也不短了,观宋蓠的做风,北地百姓生活起居……越南川也能看出,比起洛阳那几位老大不小,却还围在明宗帝身边儿,仿佛狗抢骨头似的,互相争抢明宗帝扔下的些许‘利益’的王爷们,宋蓠确实是个实干家。
他有能力,懂庶务,爱民如子,能为百姓安居乐业而亲手操持商道贱业,甚至亲自耕种,鼓励百生农桑,让本来良田并不多的北地,能够开恳农田,平山而种,直对如今自给自足,这等功绩,实在不像个才十八岁,尚未及冠的少年能做出来的。
对比洛阳那些个只会耍嘴皮子,玩命狗咬狗的王爷,只做不说,又拥有大片土地和军队的宴北王,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退路,本来,在没得到凤宁兮肯的时候,越南川对宴北王就挺感兴趣,只是那时安怡拒绝了他,在不肯相见,他人生就没甚目标,只想着得过且过,混一天是一天,到懒得理什么皇位继承,政治风云……
但如今,‘幸福美满一家人’眼看在望,而他和安怡才四十来岁,未来还有半辈子可过,且,凤三姑娘年纪轻轻,若真的随安怡改嫁,那么,对她的以后,越南川总要有所安排才行。
不说权倾天下,无人敢欺,最起码亦要衣食无忧,富贵荣华一辈子,才不负三姑娘对他的信任和重托!!
当然,有他在,越南川自认无论在哪里,都能保住怡儿和三姑娘平顺,但终归,他和三姑娘年岁相差太大,他长人一辈儿,日后,待他和怡儿先去,三姑娘得罪了西北候府,只靠安府,恐怕很难维护生活……所以……
抬头望向宋蓠仿如谪仙的玉面,越南川微微抿了抿唇!!
这位宴北王爷,会是个值得付托的明主吗?
似乎,三姑娘也选择了他啊!
想起昨日夜晚,三姑娘对宋蓠平和里隐隐带着些许恭敬小心的模样,越南川垂了垂眸子,若有所思。
“哦?越监军亦觉得应该先拜王爷吗?”一旁,只默默听着,小心观察两人动静的韩子值突然开口,语带深意的试探问道。
“韩长吏说的哪里话,某身为臣,自当该拜见王爷的!”越南川眸色微沉,却没在故左右而言它,反而直言了事。
总归,他在洛阳那么多年,明宗帝膝下皇子算是认了个遍儿,并没有哪个有天纵之才,能让他纳头便拜,而其余,早被放出封地的明宗帝兄弟们……到底不够明正言顺,且他也够不着……
到不如宋蓠——妥妥儿宗帝血脉,还近在眼前,又颇俱治世之才,兴民之志……
伸手,微微抚了抚唇,他抿起嘴角,仔细考量了一下,现……三姑娘的眼光,竟然还算是不错的。
“若我家王爷能得越监军之助,自是如虎添翼,不知……”监军意下如何?宋蓠身为亲王,不好太明儿着招揽父皇心腹,于是,跟着过来的韩子值,便要挥他的作用。
——当个能说话的嘴,巧言的舌头。
“韩长吏,呵呵,不亏为韩国公的爱子,跟韩国公一般飒爽而善直言……”竟然连个弯儿都不打,直奔主题啊!!
几乎光明正大的让他‘投奔’!!
没有这么说话哒!!
被噎的一怔,越南川脸色微白,好半晌儿才缓过来,上下打量了韩子值两眼,他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韩子值——说是洛阳韩国公的庶三子。但真相如何,略微知晓韩家事儿的人都知道,韩子值其实是韩国公外室之子,且那外室还是歌姬出身……
韩子值在外头儿以异姓养到六岁,歌姬病重不起,逝前苦苦哀求了韩国公,这才引得韩国公心软,将韩子值改了‘韩’姓,抱回府中,养在了不育的侍妾名下。
不过,养归养,似韩子值这等‘奸生子’,在洛阳礼教之下,是产容于世的,纨绔一生或者能富贵荣华,但若建功立业……真心想都不要想。
事实上,如果不是在洛阳着实无法可想,只能混吃等死一辈子,韩子值当真未必狠得下心来,随宋蓠远走北地。
毕竟,韩子值也不过比宋蓠大上两岁而已,远离亲人,来至人称‘吹毛饮血’的北地时,亦不过十四岁少年!!
不比宋蓠是被流放,咳咳,不对,是外放的,韩子值可是没人要求,自个儿巴巴跟来的!!
在洛阳‘被’混吃等死,养猪般养起来,韩子值跟亲父韩国公的关系,说真的并不如外人想象中的好,跟嫡母嫡兄等……那就更不用说了,彼此仇人也似,偏越南川还说他‘颇类其父’,这评价,在旁人耳中许是赞扬,但听在韩子值耳里……
恐怕就——
眼中神色颇带玩味儿,越南川瞅着韩子值,挑了挑眉。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韩子值没半点没生气的意思,且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一笑,声音平静如初,“子韩当不得监军的赞赏,不过忠于主上,尽值尽责罢了!”
“凡人臣,能恪守职则,尽忠尽孝,才不复一家一姓,君主爱戴。离洛阳之前,父亲声声叮嘱,子值不敢惑望。”他抿着唇,猛然抬头,意味深长的对越南川道:“监军,您说,是也不是?”
被将了一军,威胁着需向‘主’,便是宋蓠献上忠心,越南川忍不住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的道:“属下深蒙万岁爷厚爱,以卑微之身蒙圣宠,得监军之职,自需向万岁爷献上忠心,万死而不辞……”
“……万岁爷既遣属下来至北地相助王爷,属下自然要竭尽全力,方不复万岁爷之恩……”
越南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表示:他第一效忠的对象是明宗帝,哪怕要偏向,甚至投向宋蓠,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无法否认,早年的明宗帝确实是个英明的君主,就算如今他老迈,挑动膝下诸皇子内斗,有毁国危,但不得不说,和他的儿子们相比,已然老迈昏馈,拿江山当儿戏的明宗帝,依然显得如此英武……
这样的君主,这样的继承人……
——大明也是要完!!
“万岁爷乃天下共主,尊之重之理所当然,我家王爷身为人子,身为人臣,自然应如是!”韩子值瞧了宋蓠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眸光却微闪了闪,便也认同了越南川所言,以遵从明宗帝的基础上,偏向宴北一脉的想法。
总归,就目前而论,无论是宋蓠还是韩子值都没想过要造.反,所求所为,不过是自保且自立罢了!!
大条件达成,双方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彼此亦亲近不少,招来小二,上得满桌菜肴,珍香美酒……三人喝将起来,好半晌儿,酒足饭饱,宋蓠抬头瞧了瞧越南川微带薄红的脸色,心中觉得……
——该上‘肉’菜了!!
“越监军~~”他低唤,引得越南川侧目望他,“本王听说今朝六月,父皇有意重开选秀,为诸皇子选纳良媛,不知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