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明帝二十八年,偏远北地。
红日刚刚升起,天边方染起一道红时,西北候府中,明珠捧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轻叩着陶然轩的大门。
“哎呦,明珠姐姐!”松香提着灯笼,睡眼矇眬打开门,“当真是稀客啊,您怎么有功夫来?”
“这不,候爷和大姑娘今儿就要回府了,我奉老夫人的命,来给三姑娘送件衣裳。”明珠矜持一笑,微微晃了晃手上的斗篷。
织锦羽缎的斗篷,绣着碧绿的翠纹,在初升日光的照耀下,简直晃的人眼睛生疼。
“哦!送衣裳啊!”松香淡淡的撇了一眼那斗篷,好像完全没瞧见明珠的炫耀,只转身道:“那快进来吧。”
说着,彻底打开门,侧身将明珠让进来院来,两人脚步匆匆,很快来到正屋门前,推门而入,明珠迈步跨过门槛儿,展眼望去,拔步床的帐幔之后,隐隐立着个身穿月白寝衣的身影。
“三姑娘安好,奴婢明珠有礼。”知晓这人就是主子姑娘,明珠连忙曲膝,低声恭敬的请安。
“是明珠啊!”联珠帐微微晃动,悦耳声音传来,“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回三姑娘的话,是候爷和大姑娘今日回府,老夫人命奴婢给姑娘送件衣裳……”明珠低声应答。
“候爷和大姑娘……”三姑娘——凤宁兮垂眸,神色莫名,声音中带着一股,让人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奇异之感,“他们已经从洛阳回北地了?”她喃喃着,望向明珠,语气似是追问,又似自问。
“这,回三姑娘的话,昨儿伺候候爷的小厮回来通禀,说是今儿就能进城了!”明珠应着,略带疑惑,“三姑娘,这……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呵呵……”问题大了!!!凤宁兮外表风清云淡,心里却早就炸开了锅,连灵魂都仿佛要沸腾起来。
凤安兮!!那可是凤安兮啊!!是那个在历史,一女灭三国,身侍三代君王,父子二人的祸国红颜,是历史课上必考的,承接大宋覆灭,金国建立,后宋复国的关键性人物!!!
莫名其妙的,一梦‘睡’回千年前,还是不带任何原身记忆的半路魂穿,尤其,倒霉催的是,原身连诸如‘落水’‘高烧’‘受伤’这类可以让她装失忆的意外都没生过,妥妥的就是‘硬’穿!!
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谨言慎行,沉默是金的熬了一个月多。凤宁兮才终于初步了解了她穿越的家族和身份。
大宋朝,贫瘠偏远的北地,西北候凤府四房嫡长女。
嫡出嫡长——不是庶女逆袭。父母双全——没有狠素继母。祖母慈爱——杜绝婆媳宅斗。位高权重——不怕受人欺负。金银满屋——不用苦心奋斗……
——人生,似乎只剩下吃喝玩乐和买买买了!
没法反抗,就只能接受,就在凤宁兮艰难无比的‘扮演’着古代大家闺秀,并努力适应着古代贵女腐败的米虫生活时……
西北候凤渺——原主的大伯,带着他的女儿——未来会导致大宋灭国,西北候府灭门的凤安兮,从遥远的大宋国都洛阳回北地老家啦!!
——鬼子进村了!!
面对这样的场景,凤宁兮只想仰天长啸。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就在凤安兮这儿,为了悲惨未来痛苦的不能自拔的时候,木香端着瓷盆走过来,颇为疑惑的问。
“啊?!啊!!没有啊,我挺好的!一点事儿都没!”凤安兮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抛开脑中无数纷乱的念头,她开始专心应对眼前,“这是……要用膳了是吧,赶紧的,端上来吧,我都饿了!”
——
洗漱,换衣,梳头,理鬓……这一通儿下来,凤安兮光鲜亮丽的坐在炕桌前,正准备一吃解千愁的时候,突然,一道幽暗且充满哀怨的眼神,直直的射了过来。
“嗯?”什么情况?她猛的转过头。
屏风旁边,依然捧着斗篷,被彻底遗忘角落的明珠,浑身散着‘黑气’,双眼一措不措望着她,目光幽深而凝重。
“明,明珠是吧!你怎么……”还没走啊!!凤宁兮抽了抽嘴角,感觉心直哆嗦。
“三姑娘,老太太让奴婢把衣裳给您,然后带您一块儿去正院!”明珠哭丧着脸,满心无奈。
本来,能入主院,做凤老太太的丫鬟,还是二等有名有姓儿的,明珠是非常自得的。
在以孝治国的大宋,对小辈来说,长辈身边的狗儿猫儿都是尊贵的,更别说四房这对素来存在感极弱的母女了。明珠本以为她来陶然轩传令,肯定会受到‘热情’的招待,可万没想到……
“三姑娘,您快些吧,老太太还在正院儿等着呢,小厮传回的信儿,说是候爷和大姑娘眼瞧就要到了!”明珠欲哭无泪。
“哦,那成,我知道了!”凤安兮——未来会导致她被抄家灭门的原凶,听见这三个字,凤宁兮瞬间失去了对眼前美食的所有欲望,拍拍衣裳,她站起身,“得了,撤了吧,我用好了。”
“赶紧的,伺候我穿衣,咱们去正院儿,可不好让祖母等着。”
“诺!”松香木香连忙应了一声,在明珠可以称得上感激涕零的眼神中,很快将凤安兮‘装点’完毕。
“三姑娘,这斗篷……”眼见凤宁兮已经在穿鞋,马上就能走的时候,明珠赶紧上前,把手中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递上去。
“算了,我们给姑娘准备斗篷了,老太太赏的这件,还是妥善保存起来的好,到底是长辈赐的,且得好好注意才是!”一旁,没等凤宁兮开口,木香就主动上前,一把接过明珠手中的斗篷,笑眯眯的顺手放到了床塌前的矮桌上。
“哎,不穿怎么成?那是老太太特意给三姑娘寻出来的……”明珠赶紧伸手去拦。
“明珠姐姐,您别急,我们姑娘有衣裳穿!”木香挡在明珠身前,似笑非笑的斜着瞅了一眼放在矮桌上的斗篷,扬声喊,“松香,你赶紧的去把姑娘的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取出来,今儿天气挺热的,披着斗篷不合适,到不如那轻飘飘的袆衣穿起来凉快!”
“我早就取出来了,还用你说!”松香扬声,从屋外捧着那袆衣,几步来到凤宁兮身侧,抬手将其披到她身上,还不忘体贴的安慰着明珠,“明珠姐姐,你别担心,我们姑娘衣裳多着呢,且不用担心没得穿……”
“额!”看着凤宁兮肩上那件——比翠纹斗篷华丽无数倍,镶金坠玉,就连边角都点着东珠的祎衣,明珠也确实是无语了。
看吧,这就是她明明是想显摆到三姑娘当面,却被撅的哑口无言的结果。瞧瞧这屋中,那小叶紫檀的妆台,黄花梨的矮塌,足够晃瞎人眼的,数都数不清的头面饰……
还有,那斗篷……老太太当件宝贝,她拿着当稀奇物儿送过来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跟松香随手拿出来的袆衣一比,简直是惨不忍睹啊!!
怪不得彩珠姐姐曾对她说过,在府中,看低谁都不能看低四房母女。哪怕四夫人是商户出身,好似连下人都敢暗中耻笑几句,但,商户归商户,架不住人家有银子啊!!
北地第一富商的女儿,哪里是能等闲瞧的?
青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原来根本没把四夫人和三姑娘瞧在眼里的明珠,终于还是没抵挡的住‘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在松香和木香有意无意的‘炫富’中,彻底沉沦了。
“三姑娘随意……奴婢给您带路吧!”看着收拾妥当,金翠环绕,锦缎满身的凤宁兮,明珠咬了咬牙,满面巴结的凑上前。
——
西北候府,正门大开。
数辆灰尘仆仆的马车沿着朱红府墙一字排开。打头,四匹俊马拉的金壁车旁,西北候凤渺携着长女凤安兮站在大门旁,满面笑容的跟一身穿滚边紫云纹月白长衫,头戴白玉冠,面目俊秀,姣若好女的男子寒喧着。
“多谢王爷方才出手相助,否则,下官和小女如今……怕都还要困在半路上!”凤渺恭身抱拳,满面感激的说道。
站在他对面,宴北王宋蓠一脸淡然,“西北候无需客气,既然有缘得见,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他清冷的道,声音如初冬的浸凉泉水。
“那也要多谢王爷!”凤渺连声不依,又热情相邀,“下官父女既烦劳王爷送回,已到家门,不若王爷进府座座,以聊表下官感激之情。”
宴北王宋蓠,乃是宋明帝第三子,生的俊秀淡雅,面若姣女,幼时被白贵妃抱养,视若亲儿,但可惜,在他十岁之时,白贵妃产下一子,便将宋蓠送回生母身侧。
而其生母李氏在这十年间,早已产下两子一女,被宋明帝喜爱,得封婕妤,对宋蓠这个代表她曾经落魄的长子,李婕妤感情也是微妙,心疼中还夹杂着怨恨,很是纠结。
养母生母都不待见,宋明帝膝下又有十子九女,并不缺子嗣。且,宋蓠天性淡薄,根本不懂怎样讨人喜爱,便早早被打着就了藩,分封至偏远北地,是为宴北王。
此次,因白贵妃四十整寿,宋蓠赶往洛阳请安祝贺,回程时,恰好遇见了狼狈不堪,逃命也似从洛阳飞奔着往北地赶的西北候父女。且,许是因为太急,西北候父女的车架,在离北城十里的距离断了辕,将这一行人困在城外。
正巧,宋蓠的车队经过,碍着到底是老乡儿,彼此也认识,便伸出缓手,将这对倒霉催的父女送了回来。
“北候不必客气,天色不早,小王不便打扰,还是早些归府的好。”宋蓠不免客套两句,“待过几日,小王在登门拜访。”
“不敢不敢,王爷请便。”凤渺忙笑着应,又忙把凤安兮唤来,道谢几句。
一行三人站在门口客套几声,宋蓠眼看便要转身离去时。突然,大门内,一把苍老激昂的声音传来,“渺儿,我的儿啊,十年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急慌慌,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身穿酱色琵琶襟外袄,头上勒着点翠的抹额,柱着檀木拐杖的凤老夫人。颤颤微微,脚步匆匆,她迈过门槛,一把抓住凤渺的手,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挂着浑蚀的泪,“儿啊,我的儿……娘可算是把你等回来了。”
“娘!”凤渺反手回握住凤老夫人,声音哽咽。
足足十年没有见过面的母子俩,站在门口抱头痛哭,到是把想要离开的宋蓠给拦在了那里,竟动弹不得了。
“母亲,候爷,今日相聚乃是大喜之事,快别哭了!”跟在凤老太太身后,一直‘被’留在老家照顾婆婆的西北候夫人李氏用帕子抹着眼泪,口中劝着,手上却紧紧揽着凤安兮的肩,一双眼睛仿佛粘在女儿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为了迎接西北候府真正的主子凤渺回归,满府的人……但凡能喘气的,几乎都迎出门来。见凤老太太和凤渺抱头痛哭,一众人连忙上前,劝慰的劝慰,感同深受的感同深受……
站在最后头,把着门框的凤宁兮,听着耳边悲惨的痛哭声,神思却完全没在那上头。
眼睛直勾勾的,她的所有注意力全放在被李氏紧紧揽在怀里的青衣女子,以及站在马车边,淡然垂眸,俊雅若仙,仿佛自带隔离尘世光环的男子……
无需多言,单凭气质,凤宁兮便知道,那是凤安兮和宴北王!
一个悲情灭国‘玛丽苏’,一个苦大仇深的复国‘男二’,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面前。
好意外啊!!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凤宁兮忍不住捂住眼睛,从指缝中透出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