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暂且倒退一段时间。
独自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十分钟之后,陈蔓终于克服了自己翻涌的胃部。
她又在椅子上等了一会, 还没有见时千饮回来, 就自己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水喝。
周末的游乐园里人很多。
她排了好一会队伍, 才买到两瓶水。
等陈蔓带着这两瓶水回到原来的位置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但是这个位置的周围依旧不见时千饮的身影。
她这时候忍不住拿出手机,联系时千饮。
但一连了好几条消息, 又打两个电话,始终没有联系到时千饮。
陈蔓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时千饮的人呢?
就是这时,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下,接到消息。
陈蔓还以为是时千饮传来消息, 连忙打开手机,看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消息。
“陈蔓, 你不要脸。你欺骗会长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你等着,周一我会去找你……”
突如其来的威胁让陈蔓一阵蒙。
蒙过一段,接连生的不顺陈蔓陡然生出许多慌乱。
她一个字也不想多看, 连号码都没记就把这条短信给删了;随后她按住自己的手珠。
一直以来, 手珠都带给她很多幸运与慰藉。
这一次……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
她的心脏在这个时刻扑通扑通地跳着。
紧张让她脸上泛起了一层薄红。
她告诉自己:事情并没有超出我的预想,那个威胁我的人也根本不用在意,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是在嫉妒。
学生会长喜欢我, 时千饮也喜欢我。
他们都喜欢我……
藏在衣服下的手珠带给了陈蔓无穷的力量。
她慢慢平静下来, 旋转着手珠, 像往常每一次那样,在心中默默对手珠许愿:
他喜欢我,他在意我,他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
无论山重或水远。
他终将来到我的面前拥抱我!
衣服的遮掩之下,珠子闪烁微微红芒。
一丝属于物忌的阴晦之力,慢慢旋出珠串……
***
岁闻抱住时千饮了。
存在于对方身上的种种异样,也在同一时刻闯入岁闻的眼睛里。
他现对方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扶着门框的一只手只在那里按了一下,金属的门框就出现了几道指印。
他看见对方紧紧抿着的嘴,嘴角抿着,下颚也跟着收紧,修长的脖颈同样紧拧,藏在血肉中的青筋自皮肤下突起,如同一刀森冷刀锋,正劈在时千饮的脖颈之上!
不用更多的思考,岁闻瞬间现了隐藏在时千饮身体内的痛苦。
他的心在这一刻被揪了起来,虚抱着人的手在这一刻加重力量,碰触时千饮的额头与脖颈。
那浮起自脖颈的刀锋,灼热滚烫,一下烫到岁闻的手。
岁闻的声音紧绷了:“你怎么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他将时千饮扶进了房间之内,把人坐在床铺之上。
正当他想要更进一步让时千饮躺下休息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时千饮手上的糖画。
妖怪已经痛苦得在门框上一按就是几个指印了,但从游乐园将糖画一路带回来,脆弱的竹签和画居然一丝不损,小鸟依旧安稳的栖息在树枝上,张开羽翼,闪闪光。
岁闻心头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但这丝感觉也像糖画上的鸟,才被现,就机灵地从他心中溜走了,只留两根羽毛,点一点平静的心湖。
没有更多的时间深想了,岁闻将时千饮手上的糖画拿走,插在瓶子里头之后,立刻再回到时千饮身旁。
仅仅一去一回,岁闻现时千饮的状态更糟糕了。
站在门口的时候,对方的皮肤还是干净的;但是现在,细密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来,正缓缓聚合,沿鬓角一路下滑。
岁闻一时手足无措。
他拿着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却不确定究竟有没有用,人类的医院真的能够医治妖怪吗?
他说:“我带你去医院?”
但坐在床上的时千饮没有任何反应。
岁闻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去医院并没有用……
他只停了一瞬的功夫,旋即走到时千饮身旁,将手按在对方的肩膀。
他不明白时千饮怎么了,也不了解时千饮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但是……他可以先这样做。
岁闻坐在时千饮身旁,抬手圈住时千饮。
他按着对方肩膀的手挪到了对方的背后。
他轻轻拍着对方紧绷的背脊,一下,两下,每一下都充满安抚与温柔。
他同时说话:“千饮,放松,我陪着你。我在这里,陪着你……”
熟悉的气息一下靠近了。
岁闻拍在他后背的手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抚平了他心头的杂乱。
时千饮闭了一下眼睛。
他放心地靠在岁闻的脖颈中,属于对方的体温以及气息围绕着他。
在这道气息的包裹之下,他的精神慢慢稳定下来,开始能够分辨出来……
他的耳朵正听着两道声音。
一道来自耳旁的声音是属于岁闻的,如同清风一样温柔和缓。
另一道两字心底的声音不知道属于谁,但这道声音像是一条锁链,一只手掌,每每响起,都让他心头的疼痛更为鲜明。
他听见了这道声音所说的谆谆劝诱:
你想要回到陈蔓身旁……
回去吧,回去吧……
那是你一生的挚爱,回到她的身旁,无边的痛苦才将离你而去……
“给我滚!”
一声厉喝突然响在室内,时千饮神情狠戾,控制着妖力朝心脏的方向狠狠一冲!
如同魔咒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后,一声哔剥,响在室内。
岁闻拍着时千饮后背的手顿住了。
他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那是时千饮的手腕。
对方的手腕上,一串黑色珠子的其中一个,不知为何,裂了个口子。
他依稀……感觉到了一丝阴郁之力,从这个口子之中渗出。
阴郁的力量一闪即逝。
岁闻不太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现珠子不对劲的同一时刻,就将手珠从时千饮手腕上拿下来。
他将手珠拿在手上,对着阳光看了一会。
黑色的珠子之中依旧藏着淡淡的绯红,除了裂开一颗以外,其他和最初岁闻所见没什么差别。
他继续感应,依旧没有物忌的感觉。
刚才的那点阴郁,就像是他精神不够集中,乃至产生了幻觉。
岁闻转了一下手珠,沉吟着没有下定论。他转头问时千饮:“现在如何?感觉有点了吗?”
时千饮还靠在岁闻的肩膀上。
岁闻一转头,他的嘴唇距离对方的耳朵就只有一步之遥。
说话的同时,浅浅的呼气也喷吐在时千饮的耳朵上,带着潮与热。
时千饮敏感抖了一下耳朵,就像鸟抖了一下羽毛。
他感觉有点不对劲,想要坐直身体,可是恰到好处的安逸像个替他量身打造的舒适鸟巢,让他起来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下,不像是要直起身体离开岁闻的脖颈,反而像是靠着岁闻的脖颈蹭了一蹭。
岁闻误会了。
他以为对方还在疼痛,再度抬起头,揉了揉时千饮的脖颈和后脑勺,又轻轻地拍了拍,每一个动作,都包含浓浓的安抚与担忧。
“还是很疼?”
时千饮摇头:“没事了。”
岁闻:“一点也不痛了?”
时千饮:“一点也不痛了。”
没事了就好。
岁闻推开了时千饮,向后坐了一点,刚才两人凑得太近了,姿势很别扭,这个位置刚刚好。
时千饮:“……”
他看向岁闻的目光变了:我说不痛,你就走了?
岁闻没意识到时千饮的目光,他起头说:“我问一个问题……”
时千饮打断岁闻:“其实还是有点疼。”
岁闻:“……”他狐疑问,“不是说……”
时千饮坚定道:“还是有点痛。”
岁闻看了时千饮一会,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还是重新坐进,摸摸时千饮脖子和脑袋:“那这样会好一点吗?”
时千饮:“嗯。”
岁闻继续:“那我问一个问题……”
他说话的同时也在思考,没注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时千饮立刻:“唔。”
这是闷哼吗?
但刚才更痛苦的时候,对方都没有闷哼,为什么现在……
岁闻的话再度停顿,他看着时千饮,又狐疑了一下。
狐疑归狐疑,岁闻还是再度抬起手,慢慢揉着妖怪的脖子,尽力安抚妖怪,并第三次开口。
这一次,他终于将话说全了:“我问一个问题。千饮,你平常戴饰吗?”
时千饮沉默了下,完全跟不上岁闻的思路:“……我为什么要戴饰?”
岁闻:“那你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串手珠,没有摘下来呢?”
他对着时千饮摊开了手,掌心正是那串黑色珠子。
时千饮一时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一直戴着这串手串。
岁闻又说:“如果现在让你选择,你还会再戴着这串手串吗?”
时千饮肯定:“不会。”
岁闻:“哪怕是陈蔓送的?”
时千饮再次肯定回答:“不会。”
“那你,”岁闻又问,他慢慢说,“现在还想见陈蔓吗?”
短暂的安静。
时千饮明白了什么,他平静地回答:“不想。”
一连三个问题,一连三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岁闻看着时千饮,他正想说话,时千饮已经直起了神,慢慢将刀子抽出来。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只是将雪白的长刀放在膝盖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平静正在酝酿,暴风雨也在酝酿。
岁闻看着现在的时千饮,有点毛,他正想说些什么,时千饮的手机突然响了。
时千饮顿了顿,抽出只手,自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床铺上。
两人一同看向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上边显示着陈蔓来消息——
时千饮手腕一抖,长刀直劈手机!
千钧一,岁闻将人抓住:“等等,冷静一点,让我先看看她说了什么你再砍手机!”
刀子停在屏幕上一寸。
岁闻赶紧从刀锋之下救回了时千饮的手机。
他看见了来自陈蔓的消息。
消息分为两段,一段在十分钟之前,一段就是现在。
陈蔓:“千饮,你在哪里?”
陈蔓:“我还在原地等着你。”
陈蔓:“你怎么了?”
陈蔓:“我给你打电话,回我一下。”
然后。
陈蔓:“千饮,你没事吧?”
岁闻看了屏幕一会,突然丢开手机,对时千饮说:“你在这串手珠或者陈蔓身上感觉到妖力过吗?”
时千饮简单回答:“没有。”
岁闻又说:“刚才我在这串手珠上感觉到了一丝物忌的力量,现在看来,不是错觉。虽然不知道这串珠子究竟是通过什么方法隐藏自己的阴晦的力量……但它显然是个可以控制人心的物忌。”
“陈蔓,”岁闻字斟句酌,“应该是用这串珠子控制了你的心,让你喜欢上她……但你现在先别去砍她。”
岁闻看见时千饮又捏起了刀子,赶紧补上一句。
“我们要弄清楚这串珠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看陈蔓最后说的那句话,她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正慌张地想要试探你……”
他说着,一个计划渐渐在脑海之中成型。
他不等时千饮回答,就将床上的手机捡起来。
他敲了一行字,回给陈蔓:“刚才突然疼痛,现在好多了。”
消息过去没有多久,陈蔓就回了消息:“你还好吗?你在哪里,我过去看看你?”
岁闻:“好多了,不用过来,我们明天学校见。”
陈蔓:“好,明天见。”
看见这个回答,岁闻将手机还给时千饮。
随即他拿起手串,扣向自己的手腕。
时千饮警觉拦住,不让岁闻将手串戴上:“你想干什么?”
岁闻解释:“我想要亲自体会一下,它是怎么控制你的。”
时千饮拦着岁闻的手顿时一滞。
岁闻借着这个机会,灵活躲开了时千饮的拦截,准确将手珠扣在手腕,再对时千饮微微一笑:“然后再打残这个物忌,替你报仇。”
戴上了手串的岁闻转着手珠。
笑容之下,他真的有点不爽。
如果我家小鸟真的碰到了喜欢的人就算了。
结果是有人借着物忌,来骗我的小鸟……
“不需要你替我报仇。”时千饮沉声说,“要是你也被她迷惑了怎么办?”
岁闻:“这时候就需要你了。”
时千饮:“我?”
由时千饮这段时间的情况可以分析。
这个物忌除了迷惑人心的力量之外,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至于其迷惑人心的力量,找到了方法也非常容易破解——只要将其从手上拿走就可以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手珠上的物忌并非时时刻刻都存在。它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龟缩得无影无踪。
当物忌不存在的时候,这串手珠就是一串普通的手珠;只有当物忌出现,这串手珠才拥有迷惑人心的力量。
这一物忌显然掌握在陈蔓的手中。
他所要做的,就是引诱陈蔓,将其用出。
岁闻详细对时千饮说:“千饮,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见陈蔓,但藏在暗处。陈蔓想要控制我,必须使用物忌。物忌出现的那个刹那,你就将我手中的珠串扯下来……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可以操纵形灵降服这一物忌了。”
这种欺负到时千饮头上,还让时千饮这么痛苦的力量。
岁闻想想就觉得很不爽,他下定决心。
我不把它彻底打残,我就不姓岁!
***
翌日的见面,依旧在中午。
秋冬的肃杀在这两天中初现端倪,校园的草地上,青绿的草地不知什么时候枯萎了,将底下灰褐的泥土光秃秃的露出来,与落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枝干的大树顾影相怜。
现在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陈蔓已经到了学校的林荫小道,这是她和时千饮一贯以来的约会地点。也是她和之前很多人一贯以来的约会地点。
不过这一次,陈蔓再也没有了之前悠闲享受的心情,她心事重重地站在一颗枯枝横斜的大树之下,想着待会的见面。
时千饮真的太奇怪了……
算了,不要再和他玩了。
等见到了他之后,我就把手珠拿回来,看看能不能把裂了的珠子修补好,也不知道裂了这颗珠子,会不会对手珠的能力造成什么影响……
正自想着,道路的尽头走来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陈蔓漫不经心地朝前瞥了一眼,现来的人是自己见过几面的岁闻。
岁闻怎么来了?
她眉头拧了拧,但没有太在意,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至岁闻一路走到她的面前,并停下不再前进。
岁闻站在陈蔓身前两步外。
他凝神注视陈蔓,忽然开口,声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蔓蔓,我喜欢你。”
晴空一声霹雳,陈蔓难掩错愕:“你在说什么?”
岁闻继续说:“蔓蔓,我想了很久,我现自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身影就进入我的心灵,我无法忘记你的样子。时千饮并不适合你,适合你的是我。”
陈蔓没有理会岁闻的告白。
她的目光一下向下滑去,直直看向岁闻的双手,随即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本该戴在时千饮手上的手珠,现在正呆在岁闻的手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昨天珠子生碎裂,是因为手珠从时千饮手上到了岁闻手上,换了个人的原因?
陈蔓如坠云雾。
但不管究竟因为什么,手珠都裂了一颗。
陈蔓极其心痛。
她不打算再和这两人纠缠了,这两个人真的太奇怪了!
她柔声对岁闻说:“谢谢。我有一个要求,你能够答应我吗?”
岁闻:“什么要求?”
陈蔓:“把手珠还给我好吗?这个东西对我有很深的意义。”
说完,她朝岁闻伸出了手,等待岁闻将东西交给自己。
但出乎她的意料,刚才还情深意切的男生并没有将东西交给自己,相反,他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一切正向既定的道路展。
岁闻不动声色,露出了为难的模样:“蔓蔓,我想和你在一起,也想拥有你的东西……”
他说着,仔细地看着陈蔓的每一点表情,每一个变化。
他现陈蔓在他拒绝的同一时间,就将双手背在伸手,她的手臂同时紧绷起来。
旋即轻轻一动。
岁闻目光一定。
那是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的模样与姿势。
与此同时,灵感一动,岁闻感觉到了。
物忌的力量再度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