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附于栏杆上的物忌被彻底打残,天台上的最后一丝黑雾随之消散。
栏杆的力量一旦消失,被栏杆控制来到此地的学生纷纷停下。
他们原地站了几秒钟,呆滞的目光变得涣散,并于涣散之中软软倒在地上,双眼一闭,呼呼大睡。
周围的情况让岁闻松了一口气。
他四肢大张,躺在地上,无论脑海还是身体,都泛起使用过度后的酸痛空乏。依靠他力量支撑形体的红绿灯失去养料,重新变作一道墨痕,投回卡牌。
岁闻将红绿灯卡收回口袋。
他仰着头,看见刚才被车轮碾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枚幽黑的球体,幽黑的球体在半空之中悬浮片刻,像吐口水似吐出个墨点来,然后就变得光华灿烂,洁净无比。
至于那点墨点,则悬浮空中,渐渐变成一面迷你栏杆。
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第一次红绿灯的经验,岁闻对眼前情况已经谙熟于心。
他看了一会光球,又看了一会墨点,再联想第一次的情况,脑海之中渐渐产生了个模糊的疑惑:
墨点是物忌的力量,是忌讳与怨恨的力量,应该正代表黑暗的力量。
光球是“岁闻”的力量,是降物的力量,也就是说,是“降服黑暗”的光明力量。
再结合每每光球和物忌相遇之后,物忌变得强大的结果来看,显然是黑暗力量占据了上风,侵染了光明并将光明窃为己有。
所以就形式来说,怎么都该是物忌把光球吞了然后变身。
但为什么两次下来,我看见的都是光球把物忌给吞了再变身?
岁闻有点狐疑,但这个问题显然无法简单地得到答案。
他略想一想就将疑惑放开,用休息数分钟后攒下来的一丝力气,抬起手来,冲向光球。
悬浮在空中的光球像是受到了感召,如乳燕投林,投入岁闻掌心之中,悄无声息融入他的手掌。
这一过程速度飞快,惊鸿一眼间,岁闻只在光球之中捕捉到了一个画面。
某间有着枣红色柱子和一扇明亮窗户的室内,他跪坐于地,看见棕色的木制地板,和自己的深紫色衣袍;还有位于面前两步外的一件织金大红、彩刻四爪神龙的衣服。
一双保养得宜,颇具丰腴的女性双手,正按在这四爪神龙龙身上边。
再下一瞬,光球消失,画面也跟着消失。
进入体内的光球像是一注清泉,滋润了岁闻干涸的身体,让恹恹的岁闻陡然恢复一点精神,并于此之际,将目光转向游荡空中的小型栏杆。
岁闻将手伸进口袋里,准备拿出一张空白卡牌来让栏杆依托。
在他这样做时候,旧书同时在他口袋里嚷嚷起来:“降物师,降物师,外面的战斗结束了吗?快让我出去看看!”
岁闻抽出了手。
他手上夹着两张卡片,一张是空白卡片,一张是旧书卡牌。
旧书来到外界,一下就看清楚了天台情况,它惊叹道:“降物师……你,你竟然真的打败了这么强大的物忌,能够跟着你,人家真的□□心了!”
岁闻不禁打了个寒颤。
每天总有那么些时候,他要怀疑一下旧书的性别。
旧书娇嗔一声之后就满足了,不用岁闻吩咐,直接说正事:“降物师,现在你可以把降服的形灵收起来了,等它到了卡牌之上,我会将它的技能显现出来的。”
岁闻还真有些事情要问:“形灵的技能究竟从何而来?”
旧书肯定说:“形灵的技能就是它作为物忌时候的能力。”
这正是岁闻想要弄清楚的,他继续问:“如果物忌有两种技能呢?”
旧书沉吟:“这样的话,要是降服之后的形灵并非最低等形灵,那就是两种技能同时出现;如果是最低等的形灵,那就先出现其中一种。另外一种技能直到它突破以后,才能再度出现。至于究竟哪一样技能先出现,似乎没有规律。有可能是强大的能力先出现,也有可能弱小的能力先出现。”
岁闻差不多明白了。
他翻出空白的卡牌,将漂浮于空中的形灵一路引导,让它投入空白的卡牌之中……漆黑栏杆投入白色牌面,光芒霎时绽开,这一道光比当初降服红绿灯时来得灿烂许多。
这道光芒之中,岁闻隐隐约约看见了属于栏杆本色的铅灰之色,冰冷坚硬的钢铁色泽游走在卡牌表面,将将渗入的时候,光华散去,墨色凝固,铅灰颜色也霎时消散,不见踪迹。
这时,旧书出一声极其遗憾的叹息:“唉,就差一点点,如果形灵能将一些铅灰色保留下来,它就能进阶了。”
岁闻拿着全墨的栏杆卡牌,也有一些遗憾。
毕竟现在手头三张卡牌,全是墨黑色的,没有一张混入色彩拥有双技能。
他对旧书说:“你来看看这张牌拥有什么样的技能。”
话到这里,岁闻还有一点紧张。
最低级的形灵只有一种能力,也就意味着在栏杆表现出来的诱惑学生与地陷深渊之中,只有一个能力能够出现。
岁闻对前者并不感冒,但后者,真的又好用又酷炫——
旧书不再说话。它自牌面腾地飞出,于半空形成一道墨色长桥,投入新的栏杆卡牌之中。
须臾,墨字出现卡牌空白位置。
名称:栏杆
技能:裂渊
裂渊,既在地面裂出一道最宽两米,最长五米的地陷,将猎物吞噬。
技能出现的那一刹那,岁闻重重舒出一口气,有种血拼之后意外回了个血的惊喜。
他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将碎片与形灵逐个收好,转而去看坐在旁边的时千饮,现时千饮背脊直挺,抱刀跪坐,看着依旧十分警惕。
两人目光对上。
时千饮的姿势缓了缓,问:“怎么?”
岁闻:“好不容易打完物忌了,你不休息一下吗?”
时千饮:“我正在休息。”
瞎说,你真正休息的时候是双手环抱,两腿盘坐,靠在沙上闭着眼睛打盹,偶尔还会点一下脑袋。
岁闻暗想。
不过这话说出来,他觉得时千饮会和自己翻脸的。
所以他明智地掠过了这一点,将关注点落在时千饮的刀上。
五分钟前,这把刀可摧枯拉朽地奠定了战斗的胜利。
岁闻:“这把刀真锋锐!”
时千饮:“当然。”
岁闻:“它有名字吗?”
时千饮:“形影。”
岁闻还有点意外,相较于时千饮种族的名字,这把刀的名字简直意外的简朴,他问:“这把刀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时千饮想也不想:“它与我形影不离。”
岁闻:“唔——”
这样一说,他又觉得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了。
就在这个时候,纷乱的脚步声突然从楼道门的方向传来。
焦急的声音同时响在楼道之中:
“怎么了!”
“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这么多学生跟疯了一样往实验楼的天台上跑——”
声音传来,天台上的两人顿时警惕。
躺在地上的岁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时千饮欺近抱起。
两人藏入阴影,随后,时千饮带着岁闻从栏杆一跃而下!
岁闻:“?!”
狂风刮向天空,地面飞速接近,恐惧还未在身体之中酝酿,柔软的绒毛拂过岁闻的脸颊。
岁闻下意识转头。
浅淡的光勾勒出时千饮的轮廓,力量接近枯竭的妖怪这一次没能将自己完美地藏在阴影之中。于是,在他淡如清晨的烟的身体之后,一幅巨大的羽翼迎天光舒展,于半空之中落下个骄美张扬的透明剪影。
夜晚里,开遍城市的明亮的光,就像属于人间的灿烂星河。
天台事件之后,岁闻又紧赶慢赶写完了作业,此刻可以终于躺在位于学校旁边的出租屋的床上,回顾一下傍晚时分的战斗了。
位于学校旁边的单身公寓是他日常的住所。
从高一开始,岁闻就在这个小房子独自居住了。这里地理位置优越,出门过条马路就是学校,相较寺庙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方便许多。
至于最近这几天,主要是为了降服物忌喂给红绿灯,才天天回去。
现在寺庙的物忌降服得差不多了,他和时千饮又在战斗之中奠定了一定程度的信任,正好可以把对方带回自己的小房子,一起合住。
……就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和妖怪同居。
小小的单身公寓中,摆了一张床铺与一个灰色像鸟巢样的懒人沙。
床上的岁闻双手枕着后脑勺,开始临睡分析:“今天天台的战斗应该分成两方面看,好的一方面,我开出了红绿灯的第二种用途,它做支撑杆非常合适;坏的一方面,当看见人质被卷入战斗之中的时候,我不够冷静,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优点应该继续扬,缺点必须着重弥补。下一次,先确保人质安全,再处理物忌问题。”
时千饮:“为什么救人?”
岁闻很迷惑:“救人还有为什么?我在你心目中就这样丧心病狂?”
时千饮很不满:“你救了人你就陷入了危险。”
岁闻必须澄清一下:“在救他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陷入危险,否则我会努力想一个更妥善的办法。”
时千饮:“但你并不在意姜恒会不会死。”
岁闻:“……”他无语道,“你真觉得一个会庙祝驱邪的人还打算去死?再说了——”
今天的集体崩溃源自栏杆能力增加,所以只要心头有些绝望的人都被控制。
但最开始,不是栏杆控制姜恒,而是姜恒“召唤”栏杆,他确实想要去死。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不是吗?”
岁闻将不相干的事情泛泛带过,很快继续总结:
“同时,今天的战斗也暴露出我们的一个很严重的不足,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要是栏杆坚持得再久一点,失败的就是你和我了。”
时千饮冷冷道:“你的不足。”
岁闻:“……”还真是。
于是岁闻问:“千饮,你知道岁闻是怎么提升本身力量的吗?今天的碎片带来的力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少上不少。”
时千饮有点费解:“我怎么可能知道敌人怎么提升自己的力量?”
岁闻:“……你这么说也是很有道理的。”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时千饮对“岁闻”针对之下的认可让他生出了一点错觉,都忘记他们是敌人设定了。
想到这里,困意突然上涌,岁闻打了个哈欠:“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啪”的一声,灯关了。
岁闻躺在床上。
时千饮坐在懒人沙上。
室内先是陷入黑暗,然后淡淡的月光从窗户射入,为房间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几息安静。
躺在床上的岁闻又开口:“千饮……”
时千饮:“什么?”
岁闻邀请:“你要不要来床上睡觉?”
毕竟几个小时之前,才被对方救过,再看着他坐在沙上睡觉,就有点于心不忍,总觉得很欺负妖怪……
但最后,时千饮还是拒绝了岁闻。
他觉得像鸟巢的沙挺好的。
岁闻也没有再劝,他闭上了眼睛,精神很快沉入漆黑而安静的世界……但仅仅一会之后,漆黑之中突然出现一点光明。
光明从远处射来,这一点微弱的光反而将大而无边的黑暗给束缚了,黑暗从四周向岁闻所在之处收拢,最后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就是那点光明。
岁闻站在原地,有点惊奇。
这不就是我上一次回到过去时经过的那个通道?
难道说我每拿回一个碎片,就会梦到一段藏在碎片中的“过去的我”的记忆?
嗯……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抽卡游戏。
要将两者相类比一下的话,就是氪命成功必出SSR,这样想想,这卡池居然还挺良心的……
岁闻胡思乱想地往前走,如同第一次一样,看着冗长的甬道其实并没有那么长,他走没两步,光芒大亮,他从黑暗之中跌入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
棕色的木地板最先映入眼帘,接着,雪紫色的衣衫随后进入视线。
岁闻意识到自己正目光下垂,注视地面,并看见了自己衣摆的颜色。
这一幕我曾于光球之中惊鸿一见。
而当时光球之中,还显现了一幅红色衣摆,那是……公主的衣衫吗?
一道雍容的女音忽然从前方传来:“世上万物,形具而神生。降物师之力,来源于物忌;但除了将物忌降服为形灵,驱策役使之外,还有另一样秘法,可以增加降物师的自身灵力。”
咦?
这不是我睡前和时千饮谈论过的灵力问题吗?
是巧合还是……
岁闻竖起耳朵,专注听讲;同时尽力抬起脑袋,想要看清楚公主的脸。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自己沉迷于地面,视线久久停留在棕色地板上不曾移动。
雍容的女音继续说话:“这个秘法既是,描形、蕴灵。降物师用自身的力量勾勒形灵的物体之形,在滋养形灵的同时,唤醒蕴藏于形体之中的无穷力量,增强己身。降物师自身的灵力就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增加……”
“母亲,”岁闻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那像是自己平常的声音,又似乎比自己平常的声音更加柔和一点,“是这样吗?”
一道墨色突兀出现室内。
这道有如墨痕的颜色在半空中上下翻飞,很快勾勒出一张古琴来。
伴随着墨痕的出现,身躯终于随着岁闻的意志行动了。他的视线一寸寸上抬,看见衣摆,看见手,终于看见公主的面孔。
坐在他面前的女人面颊丰满,长眉入鬓,凤目轻扬。
岁月已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这些痕迹并不损她的天姿国色,她的美就如酒,越酿越陈,越酿越香,越酿越烈。
身着四爪神龙衣裙的公主双目幽深,注视岁闻。
这道太过深沉的视线,并不像是看着亲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