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石台上的岁闻愣住了。
愣了几秒,他开始思考:
我是被护身符上的黑洞吸进来的,这里应该是我护身符的内部。
我在我的护身符中,看见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尸体。
岁闻觉得眼前的情况有点恐怖,让人迷惘之中更让人好奇。
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按照一般情况而言,我是不是应该试着碰碰和我长得一样的尸体,研究下尸体上有没有什么机关……
他沉吟着,不太确定地朝尸体伸手的时候,熟悉的刹车声突然响起,漆黑空间剧烈一抖,毫无防备的岁闻险些从石台上摔下来,仓促之中,他犹犹豫豫的手顿时向下,穿过笼罩尸体的光层,抓住尸体的手腕!
刹那,光镜一抖,一部分光化作星点萤火,四下飞散;而更多的光则在这一时刻汹涌冲进岁闻的手掌,化成一道热流,冲刷岁闻的身躯。
热流让岁闻有些失神迷糊。
他感觉得到,冲入体内的热流带来了他原本没有的力量,这股力量正引导着他进入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只要他跟随着这股力量一路向前……
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了“啪”的一声。
雪光忽闪,声音响起之处,一柄长刀刺破黑幕,递到岁闻面前。
岁闻立刻回神,看向长刀。
黑暗的边缘,阴影曲折,怪影翻腾,高傲的声音自中传出。
“喂……”
“我不过睡了一会儿而已。”
“谁准你碰他的?蝼蚁,看看清楚,那个人是属于谁的——”
声音落下的同时,红色的衣摆最先脱出黑暗,那像是一团熊熊的火焰,倏忽一腾,就将黑暗燃烧;紧接着,握着刀的手也跟着出现了,黑红的刀柄握在雪雕的手中,雪色森森,棱角凛凛,那团将黑暗燃烧的烈焰似乎也不能暖和这只冷酷的手。
又过一步,声音的主人彻底脱离黑暗。
他穿着一身红色长袍,外罩黑色长衫,除了额前的两缕长之外,其余的头都高高束起,扎成一束垂到腰间的马尾。那张暴露光明的面孔当然极其俊美,写在他脸上,似伴他而生的轻蔑与狂妄也突出夺目。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俊美与狂妄,而是他的年龄。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比岁闻以为的要小得多。
他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虽然满面狂傲,更有一种干净清冽的感觉。
对方彻底离开黑暗的瞬间,岁闻好像看见了一些鸦羽在他身周飞舞,可再一眨眼,这些鸦羽又不见了。
两人对视,岁闻看见惊讶在对方脸上一晃而过,甚至冲消了些狂妄。而后,他听见对方狐疑开口:
“岁闻?”
这个人叫的不是我,是石台上的尸体!
看清对方神态的刹那,岁闻就弄清楚了这一点。
所以我和石台上的人,不止外貌一样,就连名字也一样?
一念未完,刹车声音再响,剧烈的震动第二次落于黑暗的空间,这一次的震动比第一次还要凶猛,整个空间都随之摇晃起来!
剧震之中,尸体上的光镜浮出许多裂纹,下一刻,光镜崩碎,尸身崩碎,万千还存尸身幻影的碎片于半空略一悬浮,分光飞散,重重撞在空间壁上,将空间壁撕出裂缝!
追杀岁闻的红绿灯物忌趁机化作细细的灰雾渗入空间。
刹那,红绿灯出现空间之中,接着,黑色轿车同样出现……
从尸体散碎到物忌进入,一切生得太快,岁闻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色轿车继续朝自己开来……
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突地,一枚指甲壳的光球出现在了一人一车的中间。
这一来同样自尸体的碎片离开的速度显然落后于它的同伴,但它似乎并不着急,不止慢腾腾地向前飞去,还在经过黑色轿车的时候突然停留,并且开始吸收黑色轿车!
紧张的气氛忽然被打断。
岁闻又是一愣,他觉得自己今天愣了很多回。
他眼睁睁地看着光点蚕食鲸吞比它大上无数倍的红绿灯物忌,将红绿灯物忌给全部吃入体内,从一枚光球变成了一枚黑球。
而后,这枚黑色光球静立几息,又生了变化,再变出一辆比先前轿车更大更危险的黑色轿车!
岁闻:“……”
所以你辛辛苦苦把物忌吃了,就是为了变成比物忌更厉害的物忌吗?
这是什么个原理……
不管这是个什么原理,浮现半空的新的轿车目标不变,依旧盯准岁闻。
它点亮了自己的车灯,亮起来的车灯并非正常车灯的暖黄色,而是灰蒙蒙的,像两道长长的烟筒,朝石台上的岁闻飞去!
就在岁闻即将被烟筒撞到的时候,一道身影闪现于岁闻身前!
拿着刀的少年突兀出现,挡在车灯和岁闻中间。
烟雾车灯撞到少年,烟气霎时变成一条灰色的绳索,一圈圈缠在少年身上。
少年漫不经心抬了抬手。
缠绕在身上的烟雾节节断裂,掉了一地。
下一刻,长刀挥出,一弧刀光如同上弦之月,向前飞渡,穿透轿车与红灯,将这两样东西一斩两半!
物忌就中分裂,前行的车子一时停滞。
但又下一刻,浓浓的灰翳自物忌中涌出,于空洞之处织出厚重的灰色桥梁,随即一抽,分裂的物忌再度合拢,继续向前!
“啧……”少年握住刀柄,有点不耐烦,“不管过去多久,这种死物依旧没有眼色得让人厌烦……”
说罢,他将刀一抬,指向物忌。
这一次,火星突兀出现黑色轿车之上,于一呼吸之间丛丛生起,无处不烧,彻底侵吞轿车。
这烈烈张狂之态,如同地狱之火烧到眼前。
就在这时,少年转回了身,与岁闻面对面。
他低哼一声:“你还在等什么?再看多久,我的火也不会将这些东西烧干净。可以彻底降服驱散这些物忌的,不是只是你们这些降物师吗?”
火焰还在对方背后燃烧,对方的黑有一半被火染成了红色,热烈一如他飞扬的衣摆。
岁闻张了张嘴。
无数纷乱的问题旋转于他的脑海,他想将它们逐一问出,但——
他闭嘴,再张开,只问一个最重要的:“你是谁?”
黑幕之下是业火。
少年勾起嘴角。
“看在你马上就要成为祭品的份上……”
“时千饮。”
“翙族的王。”
片刻安静。
岁闻虚心问:“是哪一种字?”
然后他就接到了对方扫来的目光,刀锋一样的目光让岁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时千饮砍成两半。
时千饮:“以岁为羽的翙。”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岁闻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见过有关这个种族的只言片语,但看了看正在大火之中无助挣扎的轿车,他明智地话藏在心里。
就算面前的人是个中二病,也是个杀伤力很大的中二病。
他冷静了一下,从石台上站起来,走下去,来到时千饮身旁。
两人相对站立,岁闻意外地现自己比时千饮还高一些。
他不动声色扫了少年两眼,比了比两人的肩高腿长,再赶在对面的人觉之前推推眼镜,将双眼藏在镜片之后,问:“我要怎么降服面前的物忌?”
时千饮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他低哼一声:“这不是你们的天赋能力吗?”
岁闻:“实不相瞒,这个天赋能力失传了。”
时千饮:“……”
岁闻:“……”
两人面面相觑,时千饮的眼中的耐性一点一点消褪,握在手中的长刀似乎听见主人的心生,出威胁的低鸣。
再要留下来,也不见得比面对物忌更安全。
岁闻明智转身,往前方被火焰包围的物忌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自己从小到大接触的所有有关家族祖业的资料,但想了半天,能记起来的也只有貌美如花拯救世界的公主……
岁闻走到了大火之前。
熊熊燃烧的光焰已映上脸颊,他试着朝被火焰包裹的物忌,原本缠绕物忌的火焰立刻向两侧分卷,给岁闻留下一条安全的通道。
这里的火焰并没有正常火焰会有点热量与烟气,烧灼于此的烈焰耀出的是一种独特的冰冷气息,像是时千饮,狂妄又清冽。
岁闻大胆向前,碰触物忌,再想象着刚才涌入体内的热流,试着将这股全新的力量作用在物忌上边……这股热流就是能够降服物忌的降物师能力吧!
前方的人进入火焰的那一刻,站在背后的时千饮眼前一晃,看见摇动的火焰于人类身上落下了宛如衣摆的阴影。
阴影招展,如同衣袍飞扬。
根植于过往记忆的剪影似乎一跃而出,让无所事事站在一旁的时千饮下意识将刀柄握紧。
岁闻……
岁闻将手放在红绿灯上放了一分钟。
想象没有带来任何身体上的改变,反之,前方物忌骤变,浓浓灰翳霎时涌现,如同翻涌云海,刹那朝岁闻吞没过来!
岁闻冷静理智,掉头就跑。
时千饮:“……”
握紧刀柄的他兴致缺缺地放开了手。
真是的,睡得太久,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人都看错了。
哪怕他们的面孔一样,把一个蝼蚁认成了他,还是不可思议。
轿车在背后追,岁闻在前边跑。
一人一物绕着这地方跑了两圈之后,时千饮终于看不下去了:“你的形灵呢?”
岁闻气喘吁吁:“那是什么?”
时千饮:“岁闻有一张卷轴,卷轴里面有无数被收服的物忌,这就是‘形灵’,降物师是通过形灵对付物忌的。”
岁闻:“从来没有那种东西!”
时千饮:“啧……”
站在原地的妖怪身形陡然虚化,一闪出现岁闻身后。他再一次拦在岁闻与物忌之间,抓住冲上来的黑色轿车的车头,五指一收,像是捏泡沫似的,把黑色轿车的车头捏得粉碎。
紧接着,他转回头,眼角微挑:“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把力量借给你用。”
危急时刻,岁闻选择相信时千饮。
前一秒还在奋力奔跑的他下一秒刹住步伐,转身将手放在时千饮肩膀上。
随后他才匆匆道:“把力量借给我用是什么意思?”
时千饮:“早说了,只有降物师才能真正降服物忌。我的妖力可以阻止它,但不能真正对它造成伤害,除非通过降物师的转化——用你的心,感受我的力量,再使用它们。”
岁闻试着按照时千饮的指示去做。
他的目光滑过对方的面孔,感觉着手掌底下的身躯……
仿佛水汽云雾似的东西,突然自四面聚合,簇拥着他飘飞起来,暂时脱离黑暗空间,悬浮于另一个奇异的灰蒙蒙混沌之所。
突然。
“唳——”地一声轻鸣,从遥远的远方传来。
鸣叫响起的时刻,这个奇异之所生了变化,它倏忽变亮,像是太阳挣破了云层出现在世界。
岁闻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巨大的、灿烂的、深邃的、像是火焰又像是黑幕的光影自远方翱翔而来。
那光影一望而无垠,是巨鸟的形状,更像凤凰展翅的模样,遮天蔽日的宽敞两翼之上,日轮,月盘,万象天空,往生交替,逐一淌过。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同样的句子第二次闪过他的脑海,带来截然不同的宏伟壮大!
他一时定住,又见天空上巨大的影子同样在地上落下了厚重的阴影,阴影的前方,红绿灯和黑色轿车相继出现!
有风扑在他的脸上,不轻不重,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似的。
岁闻试着向光影飞舞的前进。念头升起的瞬间,他的身躯被风卷起,一路来到光影之中,将它拥抱,与它同在。
也是这一刻,岁闻自然而然地明白过来。
翙是伴凤凰羽翼生出的一个种族。
它声影为形,以岁为羽。
它高高在上,永远未尝停止前飞的双翼。
“呼——”地劲风自耳旁掠过。
岁闻从中幻境之中回过神来。
奇异的连接感出现在他和时千饮之中,对方像是一方深不可测的海洋,他一头栽入其中,成为海洋的主人。
他心念一动,这宽广海水就卷起风浪,时千饮的妖力在他的想象之下变成了凤凰羽翼落下的虚影,这犹如翅膀一样的虚影轻轻朝前一掠,就将黑色轿车及红灯碾为粉末。
这一次,滚滚灰翳蓬入黑暗,再也不能聚合,原地只余下一枚光球,以及一痕虚浮空中的黑墨。
物忌一被打残,时千饮就抖了下肩膀,把岁闻的手从自己肩膀上都下来。
似乎可以横行无忌的力量一下从岁闻体内消失。
他有点失落,朝时千饮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见对方不爽的表情,于是刚刚跌落的心情又扬了起来。
嗯,看他不开心我就有点开心。
岁闻安然地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光球和黑墨。
悬浮半空的光球这一次不再被附近的黑墨所影响,它一路飘到岁闻面前,光芒一闪,其中隐约出现一幅景象。
岁闻凝神看去。
一方花树茂茂的庭院出现光球之中。似乎春和日暖,穿紫藤色衣服的人影背对岁闻,坐在花树下边,有绯红点绿落在他的衣摆。忽然,坐着的人抬手低头,喝了口茶,黑之下,半张侧脸露了出来,一身风流与写意。
岁闻再一次看见了自己的脸。
但出现在光球之中的不是他,那应该是属于台上尸体的过去。
可是我和对方有着相同的名字和相同的容貌,对方甚至出现在我的护身符中。
我和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迟疑之间,一路飘来的光球忽如乳燕投林,在岁闻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投入岁闻的掌心,化作热流溶于他的体内。
岁闻:“……”
闪避不及的他摸了摸自己的掌心,没把霸王硬上弓的光球给重新摸出来,也就算了。
反正,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所以应该没危害……吧。
岁闻吸了口气,稳定心神,沉着地将目光转向空中的黑墨。
红绿灯物忌消失之后,留下光球和墨痕。
光球显然是尸体的碎片,那么墨痕……难道是红绿灯的碎片?
岁闻正自揣测着,就见蝌蚪样黑墨卷起尾巴,拖了个小红绿灯出来。
果然是红绿灯的碎片。
这个碎片想干什么?
岁闻继续观察。
自从光球飞到岁闻身旁之后,墨痕也跟了过来。
它拖着尾巴上的小红绿灯,绕岁闻转来转去,可爱又无害。
岁闻观察了一会,确定红绿灯的碎片不会伤害自己之后,才试探伸手,碰触墨点。
然而这时候,墨痕又轻飘飘地飞起来,飘远了一些。
像是个小动物,好奇着人类,却又不敢接近人类。
岁闻试了两下,心头突然一动。
等等,刚才时千饮说过……
“岁闻有个关于物忌的卷轴。”
也许……
岁闻摸了下口袋,没有卷轴,但有一本小记事本。
他将本子拿出来,接近黑墨。
“呼——”的一声。
不知从何传来的风吹开本子的封皮,翻到空白页面。
绕着岁闻手掌飘动的黑墨于半空一旋,旋到白纸之上,在白纸上蹦跳两下,缕缕墨色就沁入纸张,龙蛇游走,绘制图案。
当黑墨彻底进入白纸之际,一个墨色红绿灯也就在白纸上出现。
至此,纸张光芒一闪,红灯、黄灯、绿灯,依次在小红绿灯上亮起,就像一个真正的红绿灯进入了纸的世界!
不等岁闻自这神奇的一幕中回过神来,雪光再现,脖颈一凉,时千饮的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对方的声音随之响起:
“好了,小虫子处理掉了,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