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请了假,让林薇把北京吉普开过来借用。
在公安大学外面等孟醒,看着她和许多学生一起走出校门,思绪又回到大学时代,仿佛正在邂逅一场纯洁的感情。
孟醒穿着新制服,警察徽标闪闪亮,瞬间把我拉回现实。
我摇下车窗大声喊她,她向这边走过来,在午后的阳光下,步步生辉。
她让我开车去超市,买了一箱高钙牛奶、葡萄糖、水果还有电热宝。
我们开车穿过城区,来到北五环一条林木参天的街道上,这里有家四合院式建筑,门牌上写着:静心养老院。
“做义工?”我问她。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她含笑不语。
我抱着大堆物品跟她走,门口保安给我们敬礼。
在院子里的长廊上,一位头花白的老奶奶坐在轮椅上,看到孟醒后,冲她摆手微笑说:“我孙女来了!”
孟醒跑过去,蹲下抱住她:“奶奶!”
老人很开心,拉住孟醒的手放在腿上,小声和她说话。老人看起来七十多岁,面容慈祥。
我站在长廊下,打量着这座院子,院子里坐着几十位老人在晒太阳,和刘奶奶挨着坐的老爷爷笑眯眯地对我们说:“你是老刘孙女吧。老刘天天念叨你呢。”
刘奶奶向孟醒介绍:“这是新来的老张。”
孟醒跟他打招呼:“爷爷好。”
“老刘有福气啊,孙女这么乖巧,那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
“他是我一个朋友。”孟醒看着我说。
我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刘奶奶一手拉着孟醒,一手拉着我说:“小伙子,你走近点。我眼神不太好,看不太清楚。”
孟醒示意我蹲下。
刘奶奶笑着看我半天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俩认识多久了?”
我说:“我在电视台上班,和孟醒认识很久了。”
孟醒瞪我一眼,小声说:“跟老人家还撒谎,不想做好人了?”
我立即跟刘奶奶纠正:“我是说,我俩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感觉像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
刘奶奶开怀大笑,说:“好,好。小伙子会说话,能讨女孩子喜欢。”
孟醒朝我挤鼻子。刘奶奶拍着我的手说:“孟醒是个好姑娘,男人要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
我认真地说:“奶奶放心,我保证会对孟醒好,保护她,关心她,爱她一辈子。”
孟醒从后面踢了我一脚,怒目看着我。
刘奶奶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漂亮的绣花手帕打开,一对精致的玉手镯呈现在阳光下,绽放着幽深通透的青绿色,一个镯子上盘踞着栩栩如生的飞龙,另一个雕刻着翩翩起舞的凤凰,龙凤相映,互通灵气,精美异常。最特别的是,龙的身体边缘刚好和凤体吻合,把玉镯合在一起,两只灵物映现出三个字:永生恋,应该是非常名贵的玉器饰。
“这对玉手镯是奶奶祖上传下来的,男龙女凤,永结同心,相守一辈子,缺少任何一只,另外一只就会失去光彩。奶奶年纪大了,没什么别的亲人,不知道哪天就犯迷糊,趁我还清醒,赶紧传下去。”
我被玉器的美丽所吸引,嘴里“哎”了一声,想接过来看看。
孟醒狠狠地拍了我一下,小声说:“找打,你倒很实在。”
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孟醒眼角湿润,把玉器重新包好,放到奶奶手里说:“奶奶你瞎说什么呢,你身体这么好,一定能活好几百岁。”
刘奶奶又笑了,说:“活好几百岁,那不成妖精了,还是个老妖精,我可不干。”随后,她叹口气,摸着孟醒的脸说:“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当成亲孙女,在奶奶心里,你就是苏静。”
她扭头擦擦眼睛说:“也许很快,我就能和苏静见面了。手镯传给你,奶奶的心事也就完成了。”
孟醒哭了。她抱着刘奶奶:“奶奶,你别瞎想,我还想给你过百岁大寿呢。”
刘奶奶给她擦眼泪:“那时候,我应该有一群重外孙了吧,看着他们在身边跑来跑去,该多幸福啊。”
孟醒笑了,说:“哪能有一群啊,现在最多俩孩子。”
刘奶奶摸着她的头剧烈咳嗽起来,医护人员过来喂药。吃完药,刘奶奶睡着了。
我俩默默地看着熟睡中的刘奶奶,孟醒把她推进房间,盖上被子,待了好一会儿,我俩才离开。
时间还早,我俩把车停到朝阳公园门口,在公园青石小路上慢慢走着。
经过公园游湖时,一群天鹅引颈高歌,孟醒眼神活跃起来,过去拍照,我跟过去,掏出手机跟她合影。
孟醒看我在拍她,说:“待会儿就把你手机没收。”
我说:“没收也没用,你已经印到我心里了!”
她看着天鹅说:“油腔滑调,今儿白带你出来做好人了!”
离开天鹅湖走到一片竹林边,在地上现一个黑色钱包,我拿起来,顺手翻开看了看,里面大概有几百块钱。孟醒指着远处交警岗亭说:“上交吧。”
我看着穿制服的她说:“怎么感觉像警察抓获了一小偷呢。”
孟醒摘下帽子从我身边慢慢走过去,又回过头来忍住笑说:“你赶紧去吧,再晚一会儿,连你一起充公。”
我走向岗亭,一胖交警坐在里面玩手机。我把钱包放到里面桌子上说:“捡的!”
交警“哦”了一声,继续埋头短信。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做笔录的意思,就悻悻地走回来。边走边强烈怀疑那钱很可能会变成交警儿子的一顿麦当劳。
我把这想法告诉孟醒,她当即停下来一脸正气批评我:“你这是在侮辱人民警察。”但随后她又说:“你也不挑个形象好的警官上交。”
我笑了,说:“你看,连你也后悔了吧。”
回去路上,看孟醒心情不错,我问起刘奶奶的事。一开始,她不愿多说,后来看我一直纠缠着不放就说了。
刘奶奶是北京人,有个孙女叫苏静,是孟醒在警校时最好的朋友。刘奶奶和苏静没有其他亲人,两人相依为命。毕业前,孟醒和苏静一起到云南边境小城清罗实习。
实习快结束时,孟醒接到边防缉毒处一个案子,让她扮成缉毒警员爱人,跟战友化装去执行卧底交易任务。
孟醒临时有急事,要赶回北京,接替她执行任务的是苏静。孟醒办完事回清罗才得知,苏静和两个战友已经在大山里失踪三天了。
孟醒跟着大批警察和边防武警在大山里搜寻。一天夜晚,她在离清罗一百多里的山谷和毒贩遭遇,双方相隔几十米远拔枪对射,激烈交火。
这是孟醒第一次遭遇枪战,极度紧张。
这个在警校有“绝地女神”称号的女孩,内心充满为苏静复仇的怒火,枪法失去往日水准,打光了满满一匣子弹,却只击中其中一名嫌疑人的腿部,自己也被打中,还好子弹只是擦肩而过,在她肩上留下一道永久的疤痕。
加上茂盛的森林遮挡,孟醒没有看清毒贩的脸。在增援到来之前,几个毒贩就钻进原始森林跑了。
后来经过鉴定,打伤孟醒的子弹和杀害苏静的子弹出自同一把手枪。
日后,这次枪战让孟醒深深自责,恨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为苏静报仇。
苏静牺牲在清罗一个叫蝶镇的地方,这是个群山绵延、风景秀丽的小镇。每到夏天,成群的彩蝶在原始森林里飞舞会聚,和山泉流水、花木古树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小镇因此得名。
虽然风景优美,但小镇位于边境线上,是毒贩走私的天堂。苏静身中数枪,和两位男警察牺牲在密林中。
战友们找到苏静时,她躺在山泉边,泉边开满各种颜色的小花朵,苏静看起来美丽极了,像在熟睡。孟醒扑在她身上,哭晕过去。这个悲惨的场面,以后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永生难忘。
那个夏末,成了孟醒心中永远的伤痛和心结,应该牺牲的人是她,苏静却代她死去。回北京后,孟醒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才恢复过来。把杀害苏静的凶手绳之以法成了她最大的愿望,这个愿望每时每刻缠绕在她心头,成为她做警察的一生目标。
根据刘奶奶意愿,苏静被埋葬在小镇一片竹林中。战友们期望有一天能够让她在这里亲眼看到杀害她的毒贩被绳之以法。
此后,孟醒把刘奶奶当作最亲的人,悉心照顾她数年时间。
后来,刘奶奶坚持要去养老院,组织上考虑到她年龄已高,去养老院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还有医疗保障,就联系了静心养老院。
开始,孟醒坚决不同意,她想照顾刘奶奶一辈子。但刘奶奶坚决要去养老院。相互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孟醒只好同意。
本来孟醒想在北京考警察,能更好地照顾刘奶奶。但家里坚持让她回家乡工作,还答应把刘奶奶也接到鹿城。
孟醒把刘奶奶从养老院接出来带到鹿城,除了工作,最大的心思和精力就是照顾刘奶奶的生活。
没多久,刘奶奶就以水土不服为由自己离开鹿城,又回到养老院。孟醒追到北京,刘奶奶流着泪恳求她回去好好工作,当好一个警察,就是对她和苏静最好的慰藉。
孟醒含泪回来,此后,每个月都会抽时间到北京看刘奶奶。
我带着无比的震撼听孟醒叙述完整个过程,对她和刘奶奶肃然起敬。这不是个故事,是一件生在我身边这个女孩——一个年轻女警身上真实的经历,而这些不应该是她这个年龄的人承受的。
晚上,请孟醒在她住地吃饭,她换了便装,穿着棉质裙子和毛线披肩来到餐厅。她换下警察制服后整个人立即安静下来。第一眼看去,并不会惊为天人,但你忍不住想再看第二眼,目光会被牢牢吸引,如同遇见从小到大无数次出现在梦里,醒来还会因失去而哽咽有声的女神一样。她身上散着温暖之美,这种特质难以言表,整个餐厅的客人目光都会被吸引。
冉静不请自来,坐下后看看孟醒又瞅瞅我说:“谁请客?”
我说:“啊,我请。”
冉静一脸不满:“你请客也不主动邀请姐,这大过节的,你就忍心把我饿死是吧,没看出来,你还会过河拆桥,你这叫吃水忘了挖井人!”
我赶紧搂着她肩膀说:“姐,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真的?”
“真的!”
“那好,先来几斤鱼翅吧。”
“你点龙肉我都没意见,反正钱不够,回去找老姨要。”我小声对她说。
冉静把菜单扔给孟醒说:“你先点,我有点个人恩怨和他解决一下。”
就在冉静要挽袖子动手时,迎面走过来三个年轻男人,前面两个不认识,最后一个竟然是同学李军。
李军被开除出警队后,我俩就没再见过。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让我整个人呆住了。
此时李军理了光头,新模样很难辨认,他装作没看见我,站在几米开外,一手插兜,抽着烟,眼睛看着门外。
最前面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珠光宝气,穿着时尚,一身阿玛尼新款休闲冬装,黑白相间的衬衣敞着胸,戴太阳镜,走起路来像纳粹,傲慢又张扬。他捧着一大束玫瑰,对我和冉静视若无睹,径直递给孟醒。
在他递花时,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江诗丹顿。
孟醒愣在座椅上,没有接玫瑰花,扭过头来,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站起来阻挡送花的男人,问李军:“这谁啊?”
李军把烟扔到地上,用脚反复踩着,低头不语。
中间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推开我,他力气很大,我向后仰倒,被冉静伸手扶住。
那男人看我没倒下,突然一拳打过来,我脸颊一阵刺痛,应声倒地。
冉静“嗖”地站起来,本能地做了个掏枪动作,却现两手空空——来京培训的警官都没有带枪。
她像只猎豹敏捷地跃过桌子,一巴掌打在那男人脸上,那人歪了下头,纹丝不动,冷冷地盯着她。送花的男人漠然地看着冉静,舌头舔着嘴唇转圈,仿佛嗜血的蜥蜴在盯着猎物。
“张帅!”孟醒大叫一声。
周围来京培训的各地警官,看到这一幕,纷纷站起来,但又不清楚生了什么。
我嘴里咸咸的,吐出一口血,头有点晕沉,但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了“张帅”这两个字。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还有些震恐。
男人在追女孩时,遭遇的情敌比你有钱,比你有范儿,比你跟班多,还比你会得瑟,难免会惶恐。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会落荒而逃,有些放手一搏的,并不是出于自信,是好胜心使然,底气也不足。
孟醒扶起我,用纸巾给我擦嘴角的血丝。我又想起上次在医院挨打的早晨,同样是孟醒,只不过这次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关心和温暖。
人生总是遭遇各种巧合,每次我和孟醒在一起时,总显得那么狼狈。
孟醒拉起我,抓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临出门,我回了下头,看见张帅摘下眼镜,目送我和孟醒离去,眼神寒冷而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