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低头佝偻着,看不清脸。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一,底下是一条血红的短裤,光着两只脚,哆哆嗦嗦的走到舞台中央。
站定之后这才抬起头,摆了个姿势。
“哟,是小虎哥!”李拜拜立刻叫起来。
孙小虎脸上涂着油彩,但并不浓厚,所以一眼就瞧得出模样。他在脸上抹了淡淡的一层粉,又在眉眼处涂了一些红红的胭脂,勾勒出一个输白了脸又急红了眼的落魄赌徒形象。
这位赌徒在舞台中央用哑剧的形式比划出手势和动作,向台下的观众交代他的故事。摸牌九,打麻将,输的连衣服裤子都当掉,还欠了一屁股债。如今债主逼上门,他已经走投无路。
突然锣鼓一急,从天而降一条长长的白绫,在半空中摇摇荡荡。
赌徒看到白绫,受了启。心想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不如上吊自杀,自行了断!
于是乎在急促的锣鼓声中,演员飞快的转身,把外套脱了,露出精赤的膀子,飞奔到白绫底下,纵身一跃就跳进了吊索里!
上了吊索,后台的曲调就陡然变了,锣鼓成了辅助,唢呐来唱主角。尖利刺耳的唢呐呜呜作响,吹得人直皱眉头。
“这声音怎么这么难听?跟鬼叫似的!”李拜拜抱怨道。
何止难听,简直丧气!跟死了人做道场时的调子一模一样!
在急促刺耳的唢呐声中,孙小虎抓着白绫开始了表演。
所谓“吊戏”最重要的当然就是表演如何“吊”!演员没有其他道具,只有挂在舞台上的这根白绫。他要利用这根白绫,用吊的形式表演出七七四十九个动作。每个动作都有特定的称呼,也必须达到特定的姿态。
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
与其说这个戏恐怖,不如说惊险刺激!
唢呐呜呜作响,孙小虎站在白绫里,已经干净利落的做了四五个动作。
吊脚倒挂,双臂平摊,这叫挂双垂!左脚挂,叫左单锤,右脚挂,叫右单锤。挂在膝盖弯上,叫双弯钩!
总之全身各处的关节都可以挂,挂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说法!
这是因为在古代,上吊并不单单是指吊脖子。据说上吊死有很多法子,挂脚挂手挂腰,都能死人。只是挂脖子最快,后来就都只挂脖子了!
孙小虎的表演很快,绳子在他手里就跟玩似得,一会挂脚一会挂手,一会挂膝弯一会挂腰,整个人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哇塞,小虎哥厉害啊!真人不露相!”李拜拜直接看傻眼。
其他人也觉得大开眼界。
孙小虎初亮相就是个个子不高,性格腼腆的青年,瞧着挺人畜无害。然而没想到脱了衣服竟然是一身结结实实的腱子肉,很有一把子力气。
光有力气还不够,在一条柔软无骨的白绫上做各种高难度动作,这还需要身体有极高的柔韧性。
光做动作也不够,毕竟是表演,还得具有美感。
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
男吊是武戏,结结实实的就是卖力气,全套动作下来时间也就五六分钟。动作越到后面就越惊险,绳子也从脚踝一路向上,吊到了肋下。
压轴的最后一吊自然就是吊脖子!演员会顺着绳子往上爬,爬到最高处之后,瞬间放手重重落下,用脖子吊在白绫上,完全模仿上吊的姿势,挂在舞台中央来回晃动。
当然,不必担心演员会傻乎乎往脖子前面套,那样可就是真自杀了。
按规矩演员是吊后脖颈的,那一块全是骨头,不会勒着气管。而且演员落下的姿势也是有讲究的,看着似乎是重重的摔下来,其实借了巧劲落在白绫上。不然力道太大,拉伤脊椎也不是闹着玩的。
总之这就是表演,有一定危险性,所以必须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才能表演。小孩子可不能有样学样,很危险!
而且除了受伤的危险之外,这样的表演还有另一层不那么唯物主义的危险存在。
毕竟这是“鬼戏”,演给鬼看的。从理论上来说,观众们都是鬼,难保没有真吊死鬼也来看戏。台上演员只是表演,都是假的。可鬼基本都是蠢的,分不清真假。演员演上吊,它就当了真。演员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这样吊,那样吊,看得底下的吊死鬼心痒难耐。
等到最后一吊出来,真以为有人上吊自杀,就会跳到台上去讨替身。
这个时候,也就是撞鬼了。演员要是被吊死鬼缠上,那下了台回家就真的上吊去了,做替死鬼的替身。
眼看着孙小虎顺着绳子节节爬高,湖边的五人知道他这是要表演最后一吊了,心也跟着一路吊起,挂在嗓子眼。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马上就要吊了,要吊了!
五个人的脖子也跟着一起伸长,仿佛也要上吊的样子。
就在这最紧张的一刻,爬到白绫顶端的孙小虎突然放开手。
“啊!”一声惨叫,咕噜噜从绳子上落下。
观众都以为他这是表演,然而他落下的姿势一点也不优美,手舞足蹈如同垂死挣扎的人一般,啪嗒一声脆响就摔在舞台上!
后台的唢呐锣鼓顿时都停了,一时间舞台上悄无声息!
湖边的五个人都看傻了!说好的上吊呢?怎么改甩饼了?
对了!孙小虎摔伤了没有?
万幸,绳子吊得不高,舞台又是木板搭的,孙小虎摔下来之后并没有受伤,而是一个打挺跳起身,噔噔噔跑到舞台边,纵身一跃咚的一声就跳进了湖水里。
一落水他就张开双臂来回划水,飞快往岸边游。
他这边游,背后舞台上锣鼓又咣咣响。后台立刻窜上来一个穿黄衣服抹大花脸的神将,手持一把宝剑在台上四处乱砍乱打。
把舞台四面都打了个遍,这神将才转身回后台。
这边厢孙小虎已经游到了岸边,裴思建等人立刻上前去帮忙。结果他谁的手也没扶,自己爬上岸趴在湖边伸手撩水,哗啦哗啦几下就把脸上油彩都抹干净。
洗了脸他又立刻起身,李拜拜上前扶住他。
“小虎哥,这怎么回事?”
孙小虎气喘吁吁,满脸惊慌。
“我,我在台上见鬼了!”
“啊?见鬼?什么鬼?”
孙小虎没回答,一把推开他的手,光着脚穿着一条湿漉漉的短裤就慌不择路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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