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征,她等待。
他入朝,她等待。
他登基,她等待。
如今换他来等着,未尝不是一件幸福。有个可以值得自己去等,去守,去爱的人,此生便不算白活一场。
可初次见他,他却畏缩了。
因为她,真的看不见。
他换了容脸,变换了音色,刻意将熏香一夜的衣裳穿在身上,遮去原本的气息。为的只是见她一面,可见上了又能怎样,他就像个逃兵,一面匆匆,立刻就逃。等了那么多年,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跟前,他却要以另一重身份去见她,天知道他此刻的激动。从他重生开始,他便一直坐着轮椅,不为别的,只为那个以腿换眸的约定。早点习惯轮椅的生活,才能让自己
将来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是故不管双腿能否行走,他始终坐在轮椅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起身。
慢慢的融化她心头的怨憎,重新走进她的世界。
她的极力排斥,最后变成倾心相许。
他觉得此生无求。他不想做皇帝,登基之日,就是他们的离别之时,是约定的最后期限,也是他的大限。他本就不善解释,终究也学不会解释,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这一日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他拖着,不想走上争夺皇位
之路。
可萧东铭逼他,萧盛逼他,甚至于年世重也逼他。
他无路可走。
若不为帝,便保不得她。
这江山,怕是只有交到她手里,才能让上官家幸免于难。默默的收买百官,默默的支持上官致远。她想让海润和上官致远改变上官家,那他就替她扫平障碍。
私纵萧月来东都,其实也是为了她。东都越乱,放在丞相府的注意力,会越来越少。
不管她在哪,他总是悄悄的跟着。
就好比桃花林杀手蛰伏,在她来之前,他已荡平清理,不让她嗅到一丝一毫的血腥味。
但凡可用之人,他千方百计的往她身边推。
却猜不到幽州一劫,到底成全了他们。
如此也好,幸福虽然短暂,到底还是握在了手里。
眉心的血色契约越来越淡,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一衍大师是个得道高人,鬼医曾指点道,生死大劫,虔心向佛。是故,萧东离找到了一衍大师。
寥寥数语,足以受用此生。
临行相赠,堪度生关死劫。
入葬皇陵的当天夜里,起了怪风,也不知怎的,一众守陵人皆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似乎有人打开了地宫入口,但--又好似并无异样。经检查,地上没有脚印,也无东西失窃,约莫是人心作祟。
足足四年,在黑漆漆的地窖里睡了四年之久。
当四周年后的第一缕阳光从木板缝隙里落进来,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从地窖里爬了出来。天知道,他愣了足足半晌,才算回过神。
本就该死,却还活着,难不成阎王爷也会打盹?错了时辰?
千寂与四小鬼错愕的瞧着他,一个个见鬼似的打量着,确信他有影子,才算作罢。心道,这厮真是死而复生!
所谓置诸死地而后生,也算是死过一次。
远远的,白须老者扭头望着面黑如墨的阎君,“上天有好生之德,瑶池守仙因他而功德圆满,就当是做个顺水人情。你当阎君的,如此度量,委实难得。”
阎君摇头,“输给一个凡人,委实不痛快。”白须老者笑了笑,“何尝输给他,不过是输给了老夫和瑶池守仙,你也不亏。何况困了他四年,躲了上头的巡查,也算是功德一件。岂不知救他二人性命,免教苍生多遭屠戮,委实值得。你瞧瞧现如今的太
平盛世,莫不是他与那小丫头所做下的因,如今有这样的福报未尝不是果!因果循环,业障全消,阎君觉得如何?”
“话都教你一人说尽,还让本殿说什么?”阎君矫情,“罢了罢了,将你收的好酒与我几坛,你这天上散仙,也管人间收徒,小心有人参奏一本,教你吃不了兜着走。”白须老者斜睨他一眼,“这徒儿为师不错,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这一身的武艺虽是我所授,可也是他骨骼精奇所致,我不过从旁指点一二。虽说也是老夫指点其去找的瑶池守仙,可这守仙能不能助
他一臂,却也不是老夫所能控制的。一切,不过是他的运数。”
阎君皱眉,“越老话越多。回去回去,赶紧将殿内那个丫头送入轮回道。本殿非要下道命令,但凡人间皇族,入得阴间,不可入阎王殿半步。”
“好歹,她也是长公主,不闹你一场,你如何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若是继续考虑下去,等你想好了,那位太后娘娘岂非要等到白苍苍。瞧瞧,这成人之美,难道不好吗?”白须老者笑呵呵。
阎君无奈轻叹。
一转身,二人消弭无踪。
太后上官靖羽失踪已经不少时日,皇帝、丞相、六部衙门、甚至于全天下的人都在找她。可这上官靖羽,就跟蒸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萧月诞下麟儿,举家欢悦。
上官致远噙着泪,怀中抱着自己的儿子,坐在床沿,看着面色苍白的萧月,颤着声音,道了一句,“辛苦了。”
她摇头,“值得。”
萧赞牵着樽儿的手走进门来,樽儿仰着头,稚声稚气的喊了一句,“舅舅?”
上官致远蹲下身子,将孩子抱到樽儿跟前,“樽儿,以后让弟弟与你作伴,可好?”
“舅舅,我想母后。”樽儿半垂着眉目。
一瞬间,房内谁都没有说话。
上官凤站在外头,定定的望着天际。原想进来,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退了出去。不是不想去看看小孙子,而是心有挂碍,难脱痛楚,怕扰了他们的欢悦。
“爹。”上官致远放下孩子,走到了门外,站在上官凤身后。“进去陪着郡主吧!”上官凤已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如今的他,只是个慈祥的老者。心里想着失踪的女儿,苦了一生的女儿,就这么杳无音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