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看着众人皆在反思,却是话锋一转,“可有很大一部分人,却从来不知什么是劳动,也从来没有通过劳动而创造财富,但他们却享受着绝大多数劳动者的供奉。他们通过一种精神欺骗为生,并期待着欺骗更多的人。可悲的是,被他们欺骗的人大多还都是心甘情愿的。”
至此,在场众人理所当然闻出了他话中的味道,因为“供奉”这个词语用得实在是太诛心了,再加上后面几句补充,谁还不知他说的就是鸠摩罗什?
也因此,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鸠摩罗什,范二却又盯着他,笑问道,“大师,在下能否请教几个问题?”
大将军这是开始对鸠摩罗什开始反击了吗?
说起来范二可是从来不给僧人假以辞色啊,当年在豫章时他就将法显和慧远欺负得无言以对,如今再欺负一下鸠摩罗什似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难道是因为他出身五斗米教?
不管怎么说,鸠摩罗什出身龟兹,从苻坚派遣吕光帅十万铁骑请他开始,他身上就有了一道神圣的光环。
范二当然也不是浪得虚名,他在江左已经位极人臣。
近几年来,他在南方实施了多项利国利民的政策,减免了很大一部分的苛捐杂税和徭役,并鼓励农桑和商业交流展。北方灾荒时更是收拢流民,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更将他们分批安置,分派田地房屋。
如今的江左,几乎没有听说有百姓造反或逃难的,这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功劳归结于范二。
一个是权倾天下的大将军,一个则是声名远播的大德高僧,他们的交锋当然牵动着王镇恶等一众将领的心。
鸠罗摩什来此的目的,自是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范二收回成命,他有问责范二的只有同样有回答后者的义务,所以淡淡地回应道,“檀越请问。”
“大师是修佛之人,是否了解天下佛门的形势呢?”
“略知。”
“那么,佛门子弟除了每天吃饭睡觉,诵经问禅之外,剩余的时间做什么呢?”
“解惑,祈福,超度亡魂,教人向善,修成正果……”
“我曾看过一篇敕书,上面写的是……于九州山原,两京城阙,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遗君亲于师资之际,违配偶于戒律之间。坏法害人,无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以至物力凋,风俗浇诈,莫不由是而致也”
众人一听便知,他是借这敕书来说佛教不缴税收,不事生产,还侵占良田,压榨黎民,损害国家利益,并且愚弄百姓,广建寺庙,劳民伤财,是借朝廷之后来贬斥佛门了。
鸠罗摩什笑着摇摇头,“我如良医,知病说药,服与不服,非医咎也。又如善导,导人善道,闻之不行,非导过也。”
范二也是摇摇头,“敢问大师,佛祖是以什么成就无上金身?”
“佛祖以无上念力成就金身。”
“说得好,大师可算是为我解惑了!”范二鼓了鼓掌,又笑道,“在下此前曾多次参观成名已久或香火鼎盛的古寺宝刹,还一直以为佛祖是以黄金铸就金身的。大师之言可谓是如同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啊。可是一个疑惑解决了,又生出了另一个问题——难道佛祖喜欢别人往他脸上贴金吗?许多高僧都想为佛祖重塑金身,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呢?”
鸠罗摩什细思一会,解释道,“是为有相入无相。”
范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笑道,“原来佛祖是以信徒们捐献多少香油为依据,决定他们是否虔诚的啊。难怪许多的世家大族愿为佛祖重塑金身,也有无数穷苦百姓为了祈愿,而献出田产地产。前者家财万贯,并不会因为佛祖重塑金身而倾家荡产,而后者从拥有田地的平民变成了寺庙的佃农。佛教信徒遍布天下的,是否为天下田产尽归寺院之时?”
鸠罗摩什显然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顿时变得哑口无言,“这”
范二却对他一摆手,继续咄咄逼人道,“佛门弟子不事生产,衣食住行皆来自百姓。跟着你修佛的僧侣不下五千,他们每日枯坐问禅,不知几人成佛?你们普渡众生,却不知让多少信徒因此而增加田产地产,增加余粮钱帛?他们是否因为信了你们而使生活变得更加富足?长安城的寺院宽达百亩,武僧数百,弟子数千。且不说广场上的数百佛像与大殿中数丈高的佛祖金身,单论院中一处地方更是以纯铜铸造那么问题来了,院中这处地方耗铜多少呢?”
鸠罗摩什一时无语,众人却都竖起了耳朵。
“十数万斤!如果把这个铜殿所耗的铜拿去铸造成铜钱的话,就相当于秦国整整一年的税收!超过百万贯!请问大师,历代的修行者否要一定要在这个连地板也是纯铜打造的铜殿中修行,才能成佛呢?”
听着范二说起铜殿之事,王镇恶当即想起了董安于建筑的晋阳城,这座城池以坚厚的夯土为城墙,以粗大的铜柱支撑宫廷,又以山木作为围墙的木骨。
后来,赵家被智伯等三家逼退到晋阳城时,赵家的后代依靠坚实的城墙和铜柱冶炼出的兵器,这才逃过灭族之灾。
如果秦国的国王不是用铜来修建铜殿以讨好佛门,而是用这些铜来促使商事流通,用这些铜来制造利箭,他们还会亡得这么快吗?
想到此,王镇恶总算是知道范二摆事实讲道理,就是直接把矛头对准鸠罗摩什,或者说整个天下佛门了。
鸠罗摩什信心满满而来,最终却只能怅然而返。
范二看着他离去,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却又听说沈林子已经回来,此刻正请求接见呢。
他也不摆什么架子,立即命人将沈林子带了进来,然后就看见一个有些垂头丧气的汉子眼神有些躲闪地望着自己。
沈林子的工作是范二亲自安排下去的,也是目前的长安城的基础建设的重中之中,后者一眼就看出来了,——沈林子这次前来见自己指定不会有任何好消息。
“怎么了?吃闭门羹了?”范二摆手让他坐下,明知故问地笑着问道。
“我这一天下来,转遍了长安城周边三十里之内的七八个坞堡,他们非但没有答应捐粮,就连与我对话的也都是些下人!”沈林子喝了一碗凉白开,愤愤地说道。
“要是这样的话”范二当即与沈林子定下计策,决定当晚就开始实施计划,以便让城外那几个坞堡的堡主们知道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听完范二的计划,沈林子的冷汗就流了下来,他深深地意识到自己跟范二这种人玩权谋就是个死的下场。
尽管对坞堡中的土豪劣绅不愿意捐粮心怀不忿,但沈林子始终觉得“打土豪分粮食”这种做法毕竟是不地道的。
范二现在可是位极人臣了啊,怎么会选择下三滥的办法,他的节操难道都让狗吃了吗?
犹豫了好一阵,沈林子还是忍不住说道,“这样会不会有些残忍,毕竟这八个坞堡内的百姓也是不少,近万的无辜平民就此丧生的话”
“慈不带兵,这是命令!”
范二以不容置喙的口气摆了摆手,又补充道,“咱们只需打下最大的坞堡就可以了,其他几个坞堡的人还不见风使舵?当然了,这次收他们的粮食也不白收,先给他们打一白条,以后国家强大了,就会加倍奉还给他们;让他们将多余的地契也交出来,咱们同样先给他们打上白条”
明知范二的保证不切实际,沈林子的心情还是好了许多。
在感情上来说,有了这白条也就相当于是买卖,而不是强抢了。 8☆8☆$
沈林子突然觉得在范二手下当兵,也不是太令人开心的事,这需要先颠覆自己此前的三观。
按照既定的计划,这一晚上的长乐宫中遭遇了一伙上百人的刺客。
这些刺客被击败之后便开始四处奔逃,最后逃往了长安城西北方七八里外的一个坞堡中,这个坞堡也是长安城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坞堡。
以上皆是官方的说法,不过是出师之名中的“名”罢了,至于这个“名”是真是假,知道的人总会知道。
当天晚上,沈林子便带着四五百士卒包围了这个坞堡,并严令堡内的人交出“刚刚逃进去”的十余刺客!
坞堡的堡主刘方此前也算是后秦帝国的官员,他万万没想到,早上他的下人才得罪了沈林子,后者竟在一天之内就将污水泼到了自己身上。
此时的他,自是百口莫辩,当然也交不出所谓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