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范二的呵斥下,几个士卒躬身闪到了一边,但还是对武昌郡郡守虎视眈眈的。
武昌郡郡守何尝看不透范二的做作?
但他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整了一下衣服,不卑不亢地对范二道,“在下孟龙符,足下是......?”
“孟龙符?”范二喃喃自语了一番,很快又追问起来,“孟府君应该是本地人吧?龙山落帽的孟长史可是令尊?”
落山落帽的孟长史便是孟嘉,他正是孟龙符的父亲。
孟龙符想不到眼前这少年,竟一口道出了有关自己先父的掌故,却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对自己应该真的是没有恶意吧?
但他深夜将自己绑架,又是为什么呢?
他一口就道出了自己父亲的事,莫非是想图谋自己什么?
范二之所以记得孟龙符之父孟嘉的掌故,一是因为李白的一诗,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陶渊明。
李白的诗名为《九日龙山饮》,正好便用了孟嘉落帽的典故,——“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醉看风帽落,舞爱月留人。”
孟嘉娶了陶侃的第十女,又将他的四女儿嫁给了陶渊明的父亲。
也就是说,孟嘉是陶渊明的外祖父。
这么论下来的话,孟龙符就是陶渊明的舅舅了。
孟嘉襟怀淡泊、语言简默、很有肚量,他二十岁时便受到了同一辈人的敬佩;同样出身于武昌的郭逊以清高的节操而闻名,他当时的名声尚在孟嘉之上,但他却常赞叹孟嘉温文儒雅、平易旷达,认为自己不如孟嘉。
征西将军庾亮出镇武昌时,征召孟嘉为其所部庐陵郡的从事。有一次庾亮召见孟嘉,问他下面风俗好坏,后者回答说,“我不知道,待我回旅舍时当问问随从的小吏。”
庾亮听了这样的回答,只好用麈尾捂嘴而笑。
孟嘉对自己的不作为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他转身就递上了辞职报告,回家后却丝毫不将这事放在心上,该乐还是继续乐。
他后来被举为秀才,先任荆州刺史庾翼的功曹,再任江州别驾、巴丘县令,又被下一任荆州刺史桓温任命为参军。
因为孟嘉为人和气、正派,桓温非常看重他。
恰逢重阳佳节,桓温在龙山举行宴会,幕僚属官全都穿着戎装参加,孟嘉也同样在列。
突然,一阵风将孟嘉的帽子吹落在地,他却全不知觉。桓温示意左右不要声张,想看看孟嘉有什么举动,后者却继续谈笑风生,丝毫不觉。
等到孟嘉离开去厕所时,桓温才让人将帽子还他,并让孙盛写文章嘲笑他,放在他的座位上。
孟嘉镇定自若地将帽子戴正,又无比从容地拿起桌上的短文看了一遍,随后便请左右取来纸笔,一蹴而就地写下了一篇为自己落帽失礼辩护的文章。
桓温和满座宾朋传阅后,无不击节赞叹。
孟嘉喜欢酣饮,但酒喝多也不乱,桓温曾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呢?酒有什么好的吗?”孟嘉笑着回答,“明公您只是没得到酒中的意趣罢了。”
桓温又问,“为什么听起来弦乐不如管乐,管乐不如歌喉声乐呢?”孟嘉回答,“那是因为逐渐接近自然的缘故。”
他的回答,受到了当时满座之人的赞叹。
中散大夫罗含为孟嘉赋诗说,“孟嘉善饮酒,不失其本意。”
孟嘉,是一个超然于物外的名士。
无独有偶的是,陶渊明和孟嘉都有腿疾、走路不稳,却不知前者是否被后者遗传的?
范二当初想将陶渊明收为帐下,所以特意查了他的家世。
又因为他们的腿疾以及李白的诗让,使得范二对孟嘉的生平印象深刻,所以听孟龙符一报名字,他便理所当然地想到鄂州孟氏,从而想起了孟嘉。
事实上,鄂州孟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他们的始祖孟子,从孟子到孟嘉,已经经历了二十二代。
但孟氏迁到鄂州,却是从孟子的第十九代孙孟宗开始的。
孟宗在历史上也是一个名人,他字恭武,一字子恭,曾经是吴国的盐池司马、豫章太守以及司空,他的事迹也出现在《二十四孝》中,有关他的典故名为“哭竹生笋”。
孟宗年少时就失去了父亲,母亲年老且病重。
有一年冬天,他的母亲得了重病,感觉吃什么都没胃口,所以想要喝竹笋做的鲜汤。
可冬天哪来的竹笋呢?
孟宗因为得不到竹笋而在竹林中抱竹痛哭,对没能满足母亲的要求而深深自责,随后他的的纯孝就感动了天地,很快他身前的地面就裂开了缝,地上长出了几支竹笋。
孟宗高兴地将这些竹笋带回家,做出了他母亲想要的羹汤,他的母亲吃完汤,身上的病竟莫名其妙地痊愈了。
这个故事有着浓浓的神话色彩,几乎与“囊萤映雪”和“卧冰求鲤”等故事的画风如出一辙,其中都有些不科学的地方,就连鲁迅先生看到这几个故事时都只能无语。
之所以有这样的故事传世,大概是因为这个社会的确需要宣传“孝心”,国家需要这样的故事来维护纲常吧?
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又是什么呢?
如果孟宗之母不知冬天可以挖冬笋,那她要求孟宗做出笋汤,难道不是无理取闹的表现吗?若是他知道冬笋的秘密,孟宗可以得到冬笋也就不足为奇了!
总之,这个故事很耐人寻味,但孟家的故事并不只有这一个。
早在春秋时期,孟氏始祖孟子的身上就生了“孟母三迁”的故事。
“孟母三迁”说的是,孟子之母为了孟子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从而几次三番地搬家,却每次都被万恶的城管强拆.....
范二想到此,竟不由暗暗鄙视起自己的恶趣来。
孟龙符也是胡思乱想了一番,终于忍不住说道,“想不到足下对寒家这么了解,却不知为何而来?”
范二听孟龙符语气不善,只得沉声解释道,“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范逸之,是豫章太守的从孙、天门太守的侄子。因为之前在豫章与陶元亮有一面之缘,所以才知道令尊的名讳,也才对鄂州孟氏有了一些了解。”
孟龙符倒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意外地说道,“你就是范逸之啊?我对你的声名也是久仰了,可你们......”
“此事一言难尽啊,要不孟府君先换件衣服,待会咱们再接着聊?”
“衣服倒没有换的必要了,按理说足下远来是客,我应当将你们迎到客厅才是,只是我......”
“是我反客为主,那咱们就到里面叙话?”范二笑了笑,便向孟龙符摆了摆手。
范二带着王镇恶、冉小贱跟在孟龙符身后进了书房,落座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孟府君对桓南郡用兵荆州怎么看?”
桓南郡就是桓玄,范二一开口问的便是桓玄攻打荆州的事,孟龙符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就推测到了范二的来意。
他沉思了片刻,便摇头说道,“原本我还以为桓公是去营救洛阳的,想不到他竟为了一己之私而对殷荆州用兵,这不是一场义战!”
义战?
范二听到这两个字时竟不由一愣,“春秋无义战”这话是他的先祖孟子的断语啊。
春秋时候都没有义战,何况现在呢?
从古至今,战争的名义无论多么大义,其本质还是相差仿佛的,春秋时代是为了征服,再往后就无不是为了抢地盘、抢粮食、抢人口了。
光是为了正义而战的,战争不会打得太长久,一如汉武帝为了复仇而战一样。
这样注定是要被人骂为穷兵黩武的!
桓玄出兵吞并殷仲堪并没有错,错的是,他遇到了范二。
范二听孟龙符说起“义战”时,竟无言以对了,好半晌才继续道,“去年的六月,我们前往天门抗洪救灾,后来又遭遇了天花瘟疫,澧西下辖的几个乡一万多人只剩下两千人。我与顾参军等人一百多人进入瘟疫区之后,因为担心传染到外面的人而不敢出来,便索性在里面定居了下来。后来山中的野人也下来求药,我们救下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许多野人现由大片土地可以种植时而无人敢来收税后,也跟着住了下来.......我们平日无事,便组织人在一起舞枪弄棒的,倒也惬意。”
孟龙符对范二所言不置可否,只是有些烦躁地看着他,心中呐喊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嘛!”
范二却自顾自地继续道,“正好与我们一起进入瘟疫区的有几十个江陵人,他们的家人当时都在荆州城中,所以非常担心,家叔也有些担心桓南郡会祸害到天门。随后,我为了给荆州城解围,就临时凑了一千人赶到江陵,在城外的江中设伏......”
孟龙符扶额了一下,尽管范二此刻已坐在他面前,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地说道,“你带一千人设伏?我记得桓公是带着三万大军前往荆州的!就算经过数次战斗之后,他的大军也超过两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