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孙泰相继离世后,似乎一切都恢复到了往日,其实这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
此时殷中堪、桓玄、杨铨期的盟约尚在,而司马元显对他们、以及对刘牢之都不敢掉以轻心,朝廷和军阀都没有完全解除戒严的命令。
表面的平静之下,隐藏的却是让人难以忽视的暗流涌动。
与范二之前所料一致的是,自从王凝之回到京城之后,江州的局势就大不如常了,货运队再想如以前一样出入彭泽湖的湖口,几近于痴人说梦。
刚刚上任的江州刺史桓玄,就如一头拦路虎,开始横亘在湖口与寻阳,货运队已不可能带着贵重的物品前往京城或是荆州了。
事实上,货运队自从三月底回到豫章之后,已整整一个月未出航了。
好在豫章郡今年的天气还算差强人意,豫章内外大可以说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了,他们呆在梅岭或是三江源中进行日常的训练,也并不太过令人憋闷。
从去年八月开始,蔡芝和冉小贱第一次从天门带回两个半船铁矿石之后,后在今年又带着两艘船去运了两个半船矿石回来。
有了这两船矿石打底,货运队的两百余人总算是做到了装备齐整。
其实也仅仅只是装备齐整而已,因为他们现在拿着操练的武器多半还是以木棍为主。
毕竟蔡芝和冉小贱先后带回来的矿石,也不过七八万斤而已;将这些矿石全部熔炼出钢铁,并用水力锻锤冲压出一百多套半身甲,就已是上上大吉的事了。
范二哪敢要求太多?
只是去年造出来的近十万斤各种糖并没有卖出去多少,而木板、宣纸和玻璃也是越造越多,积压得让他有种生产过剩的错觉。
可悲的是,造成生产过剩的原因却是因为交通问题,可这又几乎是无解的。
想想去年的粮荒,范二的心中便多了些后悔,——如果从那时候开始就大肆培植党羽,或许现在不会这么被动吧?
可机会稍纵即逝,以后只怕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正在范二为无法将商品贩售出去而绞尽脑汁时,一艘由天门来的小船,却给范宁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范宁而言似乎是一个坏消息,但对范二而言却是一个好消息。
将消息分成好坏,其实是目前三江源最流行的说话方式。
比如俩人一块吃饭,甲说,“好消息,我刚在菜里吃到了一块肉。”隔了一会乙说,“坏消息,我在饭里吃出了一粒沙子。”
整个三江源几百口一张口就是“好消息”和“坏消息”,搞得好像不好不坏的消息,都不好意思传达给别人一样。
就连一向以沉稳著称的甘纯,也都跟上了潮流。
“好消息,我们今天的训练大家做得不错!坏消息,有个队员的动作太没有力度了。”
“好消息,今天公子说要过来视察工作;坏消息,由于齐王身体不适改为卧床休息。”
“好消息,明天我们将继续今天的训练;坏消息,昨夜我夜观天象现今天可能会下雨……好消息,我带了伞。坏消息,卧槽……怎么特么的下的是刀子?”
事实上,消息只是消息,没有好坏之分。
范宁接到范泰的来信后,眉头便皱了起来,随后便将范二叫到了郡衙。
范二有些狐疑地接过了范宁亲手递来的书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后,才意识到这是范泰写来的求援信。
范泰是范宁之子,他现在就任的官职是天门太守,是当年王忱任荆州刺史时提拔起来的,在此之前他与他的父亲范宁一样,都是中书侍郎。
王忱是王国宝的兄长,他虽与王恭在年轻时候关系很好,可他却是司马道子的人;范泰被王忱带到荆州任天门太守,也就理所当然地有了司马道子一派的印记。
殷中堪、桓玄等人与王恭约好攻打京城时,倒是没有将范泰放在眼里,因为整个天门也就六七万人而已,而范泰手上的武装力量不过一百多人。
相比于豫章这种下辖十六个县的大郡而言,范泰管理的地盘只有区区四个县而已。
范泰的地盘上,在籍的人口虽只有六七万,但不在籍的野人却有不少,可他手上没有属于自己的武装,怎么能将这些野人转化成给朝廷交人头税的良民呢?
当然,范泰现在给范宁写信,并不是为了野人的事,而是因为下雨。
从今年二月初开始,天门便开始了连绵不绝的雨天,这一场雨连续下了三个月,一直到给范宁送信的人离开天门时,雨都没有停。
所谓过犹不及,太久的晴天或是太久的雨天,都是对庄家不力的。
像天门这种连续三个月下雨的天气,其实与豫章郡去年的天气差不多,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灾难。
连续几个月下雨,刚刚长出来的植物一直被水泡着,又怎么可能有收成呢?
范泰正是担心今年的收成问题,这才写信来向范泰借粮的,当然他也同时向殷中堪、司马道子等人写去了求援信。
在灾难面前,殷中堪大概不会再关注范泰身上的司马道子的印记,会伸出援助之手,可他毕竟是刚刚打了两个多月的仗,他手上会有余粮吗?
范二又想起前几个月呆在荆州的蔡葵的话,事实上荆州的天气在二月和三月间也并不好,十天倒有八天在下雨的。
也就是说,即便殷中堪有心救援天门,他也没有这个能力,他怕是自顾不暇了!
至于司马道子,他现在怕是已经放弃范泰了吧。
殷中堪起兵之时,范泰没有为司马道子摇旗呐喊,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向他求援呢?
就算是朝廷会救援天门,救援的物质又会拖到什么时候才能送达呢?
范二略一思索,便权衡出了其中的利弊,却笑着问道,“叔祖父有什么打算?”
范宁有些扭捏地问道,“因为北府军、荆州军作乱的缘故,江左现在还人心惶惶的,这导致了豫章的几支货运队都改了航道。虎头那支队伍现在什么情况?听说也有段时间不出去了?”
范二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笑道,“叔祖父是想委托我们的货运队将粮食运到天门啊?这没有问题。”
从人道主义来说,范二有责任和义务去救助那些受到水灾的天门人;另一方面,范泰的求援信,难道不是自己进驻天门的最佳契机吗?
早在一年半之前的京城,范二便向刘穆之说出了去天门的计划,因为天门有“桃花源”的存在,而且自己还知道几处铁矿。
桃花源可以提供兵员和隐秘的练兵之地,铁矿则可以武装自己拉起的队伍,这世上又有哪处赶得上天门呢?
如果江州刺史依然是昏庸的王凝之的话,也许豫章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现在的江州刺史却是桓玄!
而豫章自从经历了去年的粮荒之外,只怕是再难有造反的机会了,而且范二也不可能在范宁和甘夫人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吧?
而现在,天门终于为自己打开了一扇门。
要是再错过这次的话,大概上天都不可能原谅自己吧?
“啊......”范宁原本还以为,说服范二的货运队出航会是一件需要多费唇舌的事。
“为了叔父、叔祖父的事,更重要的还是能因此而救民于水火之中,我当然是义不容辞的。就算叔祖父不提出来,我也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又怎能无动于衷?”范二得了便宜,继续卖乖道。
“那就怎么定了?”范宁笑着伸出了自己右掌,竟打算以此为誓。
“在此之前,我希望叔祖父能答应我两个条件。”范二笑着摇摇头,又掰着手指道,“第一,我想亲自带队,将粮食交到叔父手上;第二,我可能要带走书院的几个人,当然都是乐意跟着我走的。”
范宁思索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劝告道,“我怎能让你犯险呢?我没法跟你母亲交代啊,这个不可以商量了吗?至于第二条,倒没什么好说的。”
范二笑着回答,“叔祖父您现在可是双重标准了啊,难道我的是命,书院的学生和教授的就不是命?至于怎么跟我母亲解释,您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你......臭小子,原来是挖坑给我跳啊!可他们能跟你比吗?若是生什么意外,你的爵位.......”范宁无奈地摇摇头,欲言又止后,还是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说服你的母亲,咱们再详谈吧!”
“叔祖父想谈的,其实是要借粮吧?我知道府库中粮食不多了。”
“是啊,你当初接收了胡仲任的粮食,后来唐家米铺也一度出外运回了几十船,粮食应该不是问题吧?府库中的粮食基本都已分给那一千大头兵了,这些人真的是......关键时刻还不能将他们派出去,还得你的人来帮忙。”
“两三万石应该没问题的,我会尽快让他们筹集粮食的,您将路引给我们准备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