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海等一眼就看清了范二在使用激将法,所以只是冷眼看着他,并不打算张口说话。
唐天德则向书院里的学生一样举起了手,而后回答道,“就本人的理解,这个‘劵’的意思,就是先用钱买下某件商品的归属权,但什么时候拿走这件商品却是买家说了算。无论这件商品将来的价格有无变化,商家都必须无条件兑换。”
范二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还有呢?”
唐天德继续答道,“各种商品的价格,可能根据季节或是天气的原因,是时有波动的。这种上下波动可能不是太大,但也未尝没有商机藏在其中。比如说一个月的粮价还很平,现在的价格却是那时候的几倍了,如果那时候多买一些劵,此时再卖出去,这不是赚翻了吗?”
听完唐天德的话,范二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原本以为这个时代的人对票券的认识,应该是很幼稚的。
可现在所见的事实恰恰相反,这些精明的商人已经掌握了这个扛杆工具,脱离了现货交易的范畴,具备了期货市场的雏形。
在范二的记忆里,世界上第一家银行应该是意大利的巴尔迪银行,出现这家银行的时间大概在十三世纪;而世界上第一家期货市场,是在英国诞生的,时间则是十七世纪。
可现在呢?
因为范二的出现,与银行同等功能的古代钱庄都还没诞生,期货交易却提前出现了。
范二震惊之余,只得对唐天德笑道,“唐掌柜真是好见识!”
涂海等人也都猜出了唐天德和范二唱双簧的真相,他们对范二夸赞唐天德之举,又不由翻了一个白眼。
却又见范二摇了摇头,听他有些不屑地说道,“但这个认识还不够全面。”
范二此时的神情,就像某位大人物面对媒体记者时肆无忌惮地说“图样图森破”一样,嬉笑怒骂中同时有着强大的自信,使得众人顿时又充满了兴趣。
“哦,请教范公子的高见。”唐天德笑了笑,有些不信地与之针锋相对起来。
范二点点头,然后用粉笔开始在身后的黑板上画起了表格,接着便配合着表格,开始分析起期货的本质来。
期货市场建立的基础,是每一笔交易都对应真实货物。
尽管这些货物同样是远期才能兑现的,但有多少单据就有多少实物;所以,期货交易虽存在风险,却不会被动摇根基。
可豫章城现在正上演的,却是建立在商家根本无力兑现的票券基础上。
若是在和平年代,风险投资家门买空卖空倒也罢了;可要是票劵出现价格上的剧烈波动,从而引起挤兑风潮的话,原本还买来卖去、宝贝似的东西,就将变成没有任何价值的废纸.......
范二很快就将自己对期货交易的理解,鞭辟入里地说了出来,最后总结道,“所以说,你们目前看到的形势再好,那都是空中楼阁,这个市场随时都可能轰然崩塌,万劫不复的!”
听着范二一番言之凿凿,涂海、雷金喜和熊天明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波动,他们都是手握大把票劵的人,谁都不愿意看到票劵市场的崩塌。
除了他们之外,唐天德和范宁也是同样心悸的。
毫无疑问,唐天德的手上同样有着各种票劵,而范宁的紧张是,——历史上那一次动乱不是因为通货膨胀引起的?
若是真出现范二预测的情况,自己的一世清名尚且不说,单是在这混乱中死去的人就......
范宁不知道的是,豫章郡下面的县城,已然出现了抢粮事件和大量借不到粮食的农民入城的事,只是那些官员以为自己还能扛一扛,尽力捂着盖子而已。
范宁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你既知票券交易的利弊,该有破解之法吧?”
范宁的追问顿时又成了涂海等人以为的双簧,但他们并不当面道破,只是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范二身上。
范二不置可否地看向席中,看到一直云淡风轻的熊天明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笑时,便一针见血地问道,“熊老前辈,您难道是想将这笔烂账转嫁到老百姓头上?”
熊天明蓦然听到范二的点名,手中的茶水竟因此溅到了身上。
但他却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杯,抬头看向范二,矢口否认道,“范公子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老夫像是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的人吗?”
因为范二和熊天明的一惊一乍,座中诸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原来可以这么化解危机啊!
范宁也意识到这一点后,便冷冷地看向他们,“若是本官现有抛售票券,只要有一笔!本官就将这个现在还算是秘密的秘密,立即公诸于众!到时候大家手上的大量票劵,是否会烂在手里,本官一概不管!”
范宁的话音落下时,刚才还有些庆幸的涂海等人顿时就意兴阑珊起来。
若是比财富、比人脉、比底蕴,四大望族自然不输于范宁,可范宁毕竟是掌握着国家机器的。
自己这些人做什么事,真的能瞒得住范宁吗?
至少,抛售票劵这件事肯定瞒不住!
若是范宁真的做出他刚才所说的丧心病狂之举,大家想收回现钱可就难了!
雷金喜心中的坏水一下被吓了回去,又情不自禁地举手誓道,“明公敬请放心,我等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做出扰乱市场之举?我可以再次保证,绝不会在这一个月内卖出一张票劵!”
有了雷金喜带头,涂海、熊天明和唐天德也纷纷附和起来。
他们手中所持的大量票券,显然不可能短时间内全部处理掉,他们没有任何把握,在处理完这些票劵前不走漏风声。
范宁真要与他们鱼死网破,他们非得把裤子赔掉,还得让豫章人戳脊梁骨骂一辈子。
范宁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当然不可能因为他们的一句誓言而完全放心他们,但此时还是故作开心地笑道,“你好我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咱们现在唯有同舟共济,才可共度难关,诸位以为呢?”
涂海等人都点了点头,范宁遂又示意范二继续说下去。
范二清了清嗓子,继续朗声道,“说实在的,咱们现在进行的买空卖空的举动,对繁荣豫章的市场是很好的、很有前途的,但先要解决滥用信用造成的无法兑换现象。这种交易本身,却是应该被保护才对。”
这种交易还受保护?
涂海等人顿时一头雾水,他们本来就是仗着资金雄厚才做这个事的。
现在范二竟然说要保护他们的垄断行为,这......
几个人都巴巴地望着范二,经过他的继续分析之后,他们都觉得这个“劵”真的不像他们理解的那么简单了;至少他们觉得,范二玩这个比他们更玩得溜。
“有些危机只要处理得当,不仅不会为害,还会促进行业规范,有利于长远的展......”范二又开始铺垫起来。
涂海终于忍不住追问起来,“范公子还是别卖关子了,若是有什么办法促进这个行业的长足展,我们自该尽些绵薄之力才是。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对吧?”
范二点点头,掰着手指道,“先,由官府牵头、大家推举出最诚实可信的一批士伸,咱们共同成立一个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这个机构将市场上流通的所有票券,按照其数量与商家的偿付能力及展前景,分门别类,定出每个商家应该承担的总债务;再商家将其总债务三成或是一半的保证金,存到衙门的府库中.......”
钱庄现在还没有被明出来,范二也就只能举例说出衙门的府库了,这对涂海等人而言显然是不能忍的,——这不是给范宁的府库敛财吗?若是范宁掌握了大部分人的财产支配权,他岂不是变成了豫章最有权势的人?
这么一来,四大望族在豫章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就算是掌握了这个证券什么委员会的大部分席位,这个机构也还是由官府牵头的,四大望族只能赚个吆喝而已!
对范二的提议,涂海等人自是没有任何兴趣的
倒是唐天德眼前一亮,他知道每次出现新鲜事物时,都蕴含着商机。
自己若是能够参与到这个证券委员会中的话,至少可以得到豫章城各种买卖的第一手消息吧?若是能够掌握那笔保证金就好了,用这些钱的一小部分进行投资,也能赚到很大一笔收益啊!
范二没听到席间各人的反应,以为他们都听懂了,所以继续道,“由新成立的机构负责对所有缴存的资金进行集中管理,这些资金将用来集中调配、平抑物价;当已缴存商户出现兑现困难时,用其保证金偿还。如果其保证金不够,可用其有价资产作抵押,动用共同款项代为垫付,但事后必须及时补缴,否则资产将被没收。”
范二所说的调控物价什么的,自是以官府为出点,他的爽点对涂海等人来说就是毒点。
涂海等人之所以热衷于倒卖票劵,做的就是垄断式的风投,可范二指出的方向,却是让他们由投机者变成股东,他们的赚钱方式也由赚差价变成分红了。
这也是涂海等人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