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想不出范二哪来的自信,遂戏谑地笑道,“给你时间?你需要多久才可证明你的能力?半年?一年?”
范二摇摇头,“只需一刻便可。”
“一刻?那就请罢。”范宁想着范二此前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总觉得现在的他不可理喻。
下雨天打孩子一样,闲着也是闲着,范宁现在的心态便是如此。
范二笑了笑,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金枝和小莫,“你们还不出来救场?接下来就是你们的表演时间了。”
范宁顿时大跌眼镜,可看着两个小姑娘询问的眼神时,还是宽容地点了点头。
他的心中却不免责怪范二,“这小子也忒胡闹了些,这是到底是要唱歌还是跳舞?谈正经事也没个正经样儿!”
金枝和小莫得了范宁的肯,互相看了一眼,便一起走了出来;她们走到范二的桌案前,才站定了身子。
范二看了一眼范宁,便对她们道,“这就开始吧。”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金枝和小莫随之张口背诵起《千字文》来,两人稚嫩的嗓音如黄莺出谷,顿时就把范宁和甘绦给震住了。
范宁很快静下心来,侧耳倾听着两人将《千字文》从头背诵下来,而后竟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甘绦也附和着鼓起了掌,范二、阿仁和周如海等也都将掌声送给了金枝和小莫。
“很不错。你们刚才所背诵的文章叫什么?”范宁待掌声结束时,先是夸了两人一句,又不由问起这《千字文》的来历。
金枝和小莫互相看了一眼,一起答道,“这叫《千字文》,是而公子所做的。”
范宁点点头,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范二。
“这的确是我写出来《千字文》,是为了给刚刚启蒙者识字用的;有了这《千字文》后,范府就再也没有文盲了。”说着话,范二便把早已准备好的《千字文》从袖子里抽了出来,起身递向范宁。
范二将《千字文》据为己有已有两个月了,现在继续堂而皇之地说是自己所做,脸色自然没有任何变化。
范宁听了范二之语,顿时就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从我做起,从身边的小事做起,从这就可看出这孩子是个能做事的。
比起教育那些愿意学习的,无差别地给范府上下普及教育的难度显然更大,因为这些人没有任何基础,悟性也是参差不齐。
如果这孩子真能在府内大幅度提高了识字率,让他当教书先生自是没有任何问题。
范宁接过《千字文》,一目十行地看完后,对范二所言又信了三分。
这一篇千字文可谓包罗万象,而且所列一千个全是常用的字,最妙的是竟然没有两个重复的字。
范二之才,深不可测啊!
范宁为有这样的侄孙子而欣慰,又伸手指向阿仁,笑问道,“你就是安彦的伴读书童纯仁吧?”
阿仁茫然上前两步,躬身道,“小人便是。”
“可会背诵这《千字文》?”范宁扬了扬手中的书,笑问起来。
“会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阿仁点了点头,随之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
“老夫没让你背诵啊。”范宁摆了摆手,又好奇地问道,“可都理解了吗?”
阿仁傻眼了,说不理解吧是给范二丢脸,说是理解吧又着实是吹牛,这个问题真是很难回答啊。
范宁似乎早就料到了阿仁现在的反应,说道,“你家公子也说了,这《千字文》是童蒙读物,是为了让你们识字之用的,能完全理解固然最好,就算不能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看着文章虽只有一千字,可里面全包罗万象,天文地理、朝代历史、修身养性、治国齐家皆有涉猎。”
范宁随口评价起《千字文》来,众人顿时就进入了听课状态,努力记住他所说的,并试图领会他的主题思想。
阿仁也是大点起头,欲言又止道,“那......那什么......”
范宁仁慈地看向阿仁,笑着说道,“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说。”
阿仁遂说道,“我听二公子说,天下最悲哀的事不是理解,也不是不理解,而是本就不理解却自以为理解了。太爷刚才所言,倒与二公子之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我对《千字文》的文意,多半是理解了,只有几句未能参透。”
范宁顿时被阿仁绕口令似的措辞惊呆了,范二这个书童比起书院的学生也不遑多让啊!
他也大体可以看出,阿仁刚才转述范二之语,是为了给范二加印象分。
范二所言的理解是人际关系,是人和人之间的误解,这与范宁刚才说的好读书不求甚解还是有些区别的。
关键就在于阿仁能将两个不相干的观点扯到了一起,而且完全是用自己的话说出来的,而且措辞文绉绉的,这就让范宁对他刮目相看了。
范宁又看了一眼金枝和小莫,此时已是对范二的本事认同了七七八八,于是平静地阿仁道,“你倒说说,哪些是不理解的,老夫看看能不能为你解惑。”
凭着范宁的才学,讲解《千字文》中的典故自是没有难度的,但他仍有一颗谦虚的心。
这就是一个高尚的,纯粹的,有道德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专门利人毫不利己的老经学家的自我修养。
为了给范二张目,阿仁也算是豁出去了,随之郑重其事地向范宁行了一礼,“请问先生,‘龙师火帝,鸟官人皇’指的是哪几位?”
范宁对阿仁的称呼很高兴,他点了点头,“龙师乃伏羲,因其有半龙半人之身,火帝乃是神农,因其有炎帝之尊。鸟官乃是少昊,因其以鸟为百官命名;人皇乃是女娲,因其捏土造人。”
范宁虽是回答阿仁,问的却是厅中所有人,说完后还不忘补充一句,“都听明白了吗?”
范二心中不由吐槽道,“老人家真是好为人师啊,当太守难道还不如当老师?”
看着厅中有的摇头,有的点头,范宁却又看向阿仁,“除了这两句,还有吗?”
“‘存以甘棠,去而益咏’这两句又是何意?”
“召公活着时曾在甘棠树下理政,过世后,老百姓对他更加怀念、歌咏。”
阿仁再拜,“多谢先生解惑,小人没有疑问了。”
范宁点头,摆手命阿仁退下,后者退到了范二身后。
范宁再次看向范二,很肯定地说道,“你这个《千字文》不错,但豫章书院的学生多半是由郡内十六个县升上来的有基础的,今年启蒙的学生应该不会太多......”
范二并不气馁,笑道,“我早就听说豫章书院教的是君子六艺,既然今年启蒙的学生不多,那我教别的总可以吧?”
“别的?”范宁皱了皱眉头,尴尬起来,“若你能教别的,我对你还真是求之不得。我最早的时候将书院的课程定为六艺,但现在风气教授‘射’和‘御’是不合时宜的,所以......”
范二点头,现在教射箭的确不合时宜,毕竟士大夫的做派是摇麈尾而非配剑。
像自己这种整天拿着佩剑的士子,在其他人眼中一定是个非主流、神经病、杀马特。
再者说了,如今江左的风气是崇拜隐居的名士,而非为朝廷征战的兵家子;要是书院推崇舞刀弄枪、骑马射箭的话,这样就与社会脱节了。
至于“御”,就是驾驭。
古时君子之所以学“御”,是因为那时候还在用战车来打仗,御戎的地位是极为崇高的。
秦始皇赵政的祖先,就是为周王驾车的,然后他就获得了秦的封地。
古时的广车可乘四人,攻击主力站中间,同时配上一个车左和一个车右,御戎自然不可或缺。
革车可乘三人,攻击主力站中间,车右在右,车左则为御戎。
也就是说,一辆战车中,地位最崇高的是攻击主力,其次是车右,再其次是御戎。
如果王御驾亲征的话,车右有可能是国内最强的勇士,而御戎则可能是大将军、元帅一样的人物。
由此可知御戎的地位。
问题是现在江左能学的驾车技术,只能是驾牛车一种,可驾牛车还需要去学吗?
而且,如今驾车者的地位已沦落为引壶卖浆者流了,这样的技术谁会去学?谁敢去学!
不管怎么说,范二算是基本了解了豫章书院的现状,书院现在开设的课程也就只有礼、乐、书、数四项了。
“礼”指的是史律礼仪,这也是书院主要教授的课程,想要围观第一项就是要懂礼。
“乐”就是只音乐、音律了,“书”就是书法,这两项兴趣特长在民间都是以品分级的,想要混入官场,如果对此一窍不通的话,是很混不开的。
范二因为有十年苦读的基础,对“礼”的学习倒没什么压力,但想要达到为人解惑的程度,似乎还有些差距;至于“乐”,他就真的一窍不通了,好在书法还行,但也仅仅是过得去而已,指点别人还是差点火候的。
最后的“数”,也就是术算了,算术应该属于生活技能。
至今尚未听说有人因算术突出而入品的,又加之这个时代的士子都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根本就没有人重视这一项。
可范二能选的,除了算术还有什么?
他相信,这个时代中没有谁的算术比得过自己,无论是解题能力,还是教授水平。
想到此,范二便笑着说道,“要不,就让我来教术算吧。”
“你来教术算?”范宁有些吃惊地看向他,他并不相信范二有这个能力。
ps:今天是2016年的元旦,楚囚在此祝福书友们新年新气象,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