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宾馆中的正厅还没有含章殿大,更别说与太极殿相提并论了,但厅中一列排开十余张案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早在司马曜一行到达礼宾馆前,王国宝便命鸿胪寺的官员准备好了宴席。
待二十余外国使节朝拜过司马曜之后,后者便伸手请众人往正厅的席中叙话,使者们自是客随主便,让司马曜与晋陵郡主先行。
晋国官员按照品级跟在司马曜父女身后,外邦使者则有鸿胪寺官员的指引。
司马曜父女直接走向主席,晋国文武自动走向左边一列,使者们理所当然知道自己该坐什么位置;就算对此不甚敏感的范二也学了乖,直接就坐到了末席。
外邦使节昨日就曾进过太极殿饮宴,今天的座次依然如昨。
落座后,范二竟意外地现,百济公主扶余清慧正好坐在自己的斜对面;百济的礼部侍郎权震宇和护卫头领崔北山,则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范二盯着扶余清慧看了几眼,却现她精神恍惚,根本就无法感受到自己的目光。
“一起看月亮的时候就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就叫人家至尊宝!”
范二想着扶余清慧上次对自己的表白,又不由想起《大话西游》中的这句台词,他的一颗脆弱的玻璃心顿时就碎了。
所有人都坐定之后,酒菜便如流水一般传了上来。
而后司马曜一声令下,酒宴正式开始了,但所有使节都知道这一顿酒宴的重头戏不是吃,而是为了等待司马曜来兑现承诺。
范二漫不经心地吃着酒菜,心中又不由想到,“看这些人的样子,多半是为赚钱而来的商人,他们冒充使节也就算了,怎会故意为难司马曜呢?”
范二正看着对面的使者们人胡思乱想时,坐于右边第二张案子后的一个使者却突然站了起来。
这人大约五十岁上下,身上的衣服一半是皮毛一半是粗布,一头半黄不黑的卷懒散地披在肩上;他的皮肤粗糙,胡子白,一看海边的常客。
他清了清嗓子,对司马曜行了个不甚标准的晋礼,然后用磕磕巴巴的洛阳腔道,“伟大的晋国皇帝陛下,昨天下臣给您提过问题,不知您是否还记得?”
司马曜点点头,“你是婆罗国的使者吧?”
使者的脑门上顿时出现三道黑线,摇头道,“下臣是阿鲁国使者比耶,昨天请您解答的疑惑是有关于两个铁球同时从高处落下同时落地的原因。下臣愚钝,始终想不明白是为什么,还请陛下指教。”
说完话,这个名叫比耶的阿鲁国使者便低下了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的这个问题显然是故意为难司马曜的。
范二想的却是,也不知这比耶是否真的不知原因,或许吧。
司马曜听了范二昨晚的解释,又得了范二的秘籍和攻略,对这个为什么自然没有任何压力;当即清了清嗓子,以范二的解释为蓝本,侃侃而谈。
比耶越听越是心惊,等司马曜说得差不多时,脸色早已灰败下来。
比耶也知道司马曜的智商不足以回答自己的问题,可晋国有高人啊,说不定人家就坐在对面呢;如果再提出什么难题然后被人三言两语回答上,那不是显得自己愚蠢,不是自取其辱吗?
想到此,比耶便给司马曜行了一礼,道,“多谢陛下解惑,下臣总算是明白了这个困扰数年的问题。”
司马曜宽容地摆了摆手,“我也是想了半宿才明白其中关键,贵使无需妄自菲薄。”
比心有不甘地坐下,司马曜又看向其余使者,试图从他们的脸上分辨出昨天为难自己的那个婆罗使者。
问题是,在晋国人看来,眼前这些胡子比头还长,头上一律的卷毛而且还泛黄的使节,根本就长得差不多好吧?
最重要的是,司马曜根本就无心记住他们,再加之昨天多喝了些酒,此时又如何分辨得出谁是婆罗国使者?
无奈之下,司马曜也只好张口问道,“婆罗国使者何在?”
“下臣婆罗国使节苏提莫比,请大晋国皇帝指教,下臣的问题是,有一段在外观上看来大小一样的木头,如何分辨哪头是根,哪头是稍。”
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他的头乱糟糟的,好像怎么梳理都无法弄齐似的;最让范二吐槽的是他脑门上还留着齐刘海,耳朵上带着两个大金耳环。
不过这个苏提莫比的晋语说得极有味道,洛阳音中带了点广州腔,一听就知道他大概在广州一带停留过一段时间。
司马曜看着他点点头,笑问道,“那你把这根木头带来了吗?”
苏提莫比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司马曜这个问题可谓一针见血,自己连木都没带来,不是证明这一切都只是嘴炮吗?
又听司马曜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没关系,朕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并且,朕有三种办法可以分辨出那头是根,哪头是稍。”
司马曜的声音才落,顿时响起了一阵吸气声,“嘶.......”
苏提莫比的脸色顿时就黯了下去,一众使者也都满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司马曜昨天还明明是个战五渣啊,今天怎么可能突然就战斗力爆表了?难道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一时之间,所有外邦使者的脸上纷纷露出惊讶和期待的神色。
晋国官员这边,王国宝等少数几个脸上保持微笑,其余大多数人还是不太相信,司马曜真能这么轻易就破解苏提莫比的难题。
如今出息宴会的官员,有一半参加了昨天的晚宴,他们当时虽不知司马曜受辱的具体细节,但后来总算是知道的;扪心自问后,他们也觉得自己没法破解这两题,所以也没有资格鄙视皇帝。
可刚刚听说司马曜能够解答,而且有三种方法时,怎又不惊诧?
还好司马曜刚才回答的第一道题就把他们忽悠晕了,所以此刻他们尽管难以理解,却还是保持了该有的平静。
“来人,把木头抬进来。”随着司马曜的这一声喊,四个护卫便把一根已经锯好修好的长约一丈,直径两尺左右的木头抬了进来。
四个人把木头抬到宴席中间时,司马曜又向婆罗使者苏提莫比问道,“贵使,你看这根木头行吗?你能不能分辨出那边是根部,那边是稍部?”
苏提莫比走到木头边看了看,又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宴席中间对司马曜躬身道,“回禀大晋国皇帝,下臣分辨不了。”
“那朕就告诉你怎么分辨。”司马曜笑了笑,便开始复述起范二昨天表的论调来。
刚一说出年轮的概念时,一众使者就不淡定了,江左的文武也是恍然大悟,这些人大多活了三四十岁,却哪会注意到年轮这种匪夷所思的概念?
司马曜说完第一种方法时,便宽容地让众人都离席看看什么是年轮,众人也都很配合地走了出来,出各种各样的赞叹声。
光是利用年轮来分辨树木的根稍,苏提莫比就彻底呆住了,再一想还有两种办法时,他就只能默默地捂脸了。
司马曜正在叙述第二种办法时,四个护卫已经把一个直径一丈二左右高四尺左右的大木盆抬进了厅中,后面又跟着十余个挑水的壮汉鱼贯而入。
范二顿时就傻眼了,当皇帝就是好啊,一声令下就能做出这么个玩意,司马曜也还真舍得下本钱!
圆锯早在春秋时期便被明了出来,其后却失传了,春秋后的中国历史上几乎没有圆锯的记载,就算解放以后也都流行的是“拉大锯扯大锯儿”。——这个时代想要得到一块木板,着实不是简单的事。
范二可以想象,司马曜为了弄出这么一个大木盆,至少得耗费上百人同时工作好几个时辰;由此也不难想象,昨晚会有多少人为了这个木盆而彻夜不眠地工作。
却又因为这个大木盆,让范二有了总有一天会“明”圆锯的打算。
把水差不多装满大木盆中后,四个人才抬起木头轻轻放入其中,席中的诸人只要站起身,就能清楚地看到哪头沉哪头浮了,结果也同样一目了然。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司马曜又适时推出了自己的第三个办法,结果同样验证了他的理论。
至此苏提莫比只能跪服,连声赞美司马曜圣明。
司马曜已是飘飘欲仙,忍不住开口道,“诸位贵使还有困惑和困难的,不妨一一道来,朕自当全力以赴为尔等排忧解难!”
司马曜此语一出,晋国的文武自是连声叫好,心中都暗道,“这才是大国的胸怀啊!这才是大国的自信啊!”
这话给范二的感受,却是司马曜以进为退,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站起来为难他了。
关键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
所以司马曜话音才落,便有一人站了起来,开门见山道,“尊敬的大晋国皇帝,下臣是拂林国使者雷恩加尔,下臣有个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这雷恩加尔有一把棕黄色的大胡子,头上的黄色卷毛扎了根马尾;他身体强壮、声音洪亮,不但晋语说得一口地道的洛阳腔,身上还穿着晋国士族才穿的宽衣广袖。
什么级别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这是礼制的规定,不按身份穿衣是会引起笑话的。
雷恩加尔却似乎不受这个限制,当他张口说话时,人们只觉得异常亲切;他这样的使者是极容易引人注目的,但在座的很多晋国官员却是第一次见到他。
由此不难想象,雷恩加尔是一个深居简出的人,而从他现在的表现看,他很可能在纷乱的北方呆过一段时间。
或许是给北方的某些国主进贡,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