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受了王愔之的真神所惑,司马曜随即对范二道,“朕召集尔等来此,不是为了饮酒做诗;要不,咱们讨论完工作,你再把诗写出来呈给朕吧。 ”
说完这话,司马曜便转过身,大步往主位走去。
范二看着司马曜离去的背影,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咆哮,“我特么刚刚都做了什么啊!”
司马曜站在龙案后,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而后自己先坐了下来。
范二在王绵的牵引下,魂不守舍地回到了从王愔之手中抢来的位子。
王愔之则稳如泰山地坐在对面,他对范二和王绵刚才挑衅的举动,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胜利者有权对失败者宽容,王愔之反正是这么想的。
司马曜坐稳后,沉声道,“所谓‘主忧臣辱’,今晚在太极殿上外邦使者无礼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朕召集你们来此,没有别的,就是想听你们的应对之策。”
皇帝说话就是霸道啊,自己就算因无知受了气,那也是臣子的错。
司马曜在宴会上受辱,众人或多或少算是听说一些,但这些人中也就谢琰、王国宝以及王谧知道得比较详细。
王谧出自琅琊王氏,是王珣的堂弟,他的官职是黄门侍郎,如今刚满三十五岁。王谧的性子有些像王恭之父王蕴,就是那种跟谁都能说得来的老好人。
老好人当然不会随意传播谣言,也不会说领导的坏话,所以,就算与他同坐的王爽,也无从知道司马曜在宴会时遭遇了什么尴尬。
听了司马曜之语,众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谁也不会先开口说话。
司马曜看着众人啥事不知的样子,对王国宝等人的保密工作还是很满意的,他看向王谧,“王爱卿,你给他们简单说说今日宴会的经过吧。”
王谧答了声“诺”,便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张口道,“今晚君上好心请二十余外邦使者饮宴,下官与王中书、谢仆射等人有幸作陪;宴会快散场时,君上答应帮这些使节解决他们来中朝后遇到的疑难和苦活。之中有一个阿鲁国使节和一个婆罗国使节多喝了酒,给君上提了两个奇怪的问题;君上一时不便解答,还是王中书出面,说是明日中午时再给他们满意的答复。”
臣子想要升职加薪,需要学习的第一条规则就是“为尊者讳”,王谧显然是个好学生。
原本是司马曜醉酒后说大话被人踩脸,经王谧用语言艺术加工后,顿时就成了别人多喝了酒,故意给皇帝鸡蛋里挑骨头了。
这两个使者,难道连最基本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之理都不知?
不管怎么说,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含章殿中有人觉得王国宝逾越了,也有人觉得王国宝出现得及时,维护了皇帝的威严;最重要的是,现在还有两个未解答的难题。
“到底什么难题?”
包括范二在内,自以为聪明的小年轻们都跃跃欲试,满脸期待地看向王谧;年长者徐邈、徐广等人就矜持得多了,他们知道谢琰、王谧等人的智商,所以也早就做好了他们列席含章殿的定位。
他们只是来陪太子读书的,只要带着耳朵来就万事大吉了。
却听王谧继续道,“阿鲁的使者提出的问题是,从高塔上放下一大一小两个铁球,这两个铁球会同时落地,为什么?”
王谧一说完,殿中便响起了不同程度的讨论声。
“胡扯,两个铁球怎么可能同时落地?我觉得是大的先落地。”
“我觉得是小的先落地。”
“我倒觉得是两个一起落地,至于为什么,我可能需要点时间想想。”
司马曜坐在主位上,听着王谧说起自己的糗事时,脸色极其难看,可丢脸丢到家总比丢完脸明天还得继续去丢脸好吧?
司马曜可以想像的是,如果明天中午自己没法回答这两问题,只怕以后再见到外邦使节,心里都会有阴影了。
司马曜又不由得往王国宝脸上望去,他对王国宝及时解围还是比较满意的,可好说不说,你答应明天中午为人家解答干嘛?
王国宝似乎感受到了司马曜的目光,却只能装作不知,继续低头与王绾咬耳朵说话。
司马曜看着殿中如菜市场一样,遂有些不满地出了一声假咳,随之看向司马道子道,“会稽王,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君上,臣弟以为应该是大铁球先落地,所以.......”
司马曜摆了摆手,看向谢琰,“谢爱卿以为原因是什么?”
谢琰站起身,答道,“君上,臣以为是小球先落地,原因目前还没想出来。”
司马曜摆了摆手,“来含章殿之前,朕已命内侍测试过了,的确是两个铁球一起落地。”
谢琰有些不甘地说道,“会不会是宫中的建筑太矮,因为差别太小而无法看出来呢?”
对于谢琰提出的问题,司马曜犹豫了。
这是极有可能的,因为从高处放铁球的人存在着手快和手慢的问题,可谢琰根本没有任何理论依据,靠的纯粹就是猜测啊。
光用猜测,能说服那帮外国刁民?
司马曜无视了谢琰口中的可能性,又看向王国宝,后者羞愧地低下了头。
再转头看向王珣,王珣无奈地摇了摇头,后面的徐邈、徐广兄弟,王谧、王爽等人全都一副羞愧的样子纷纷低头。
含章殿安静得甚至能让座中的人听到自己的心跳,而司马曜也失去了一一询问的耐心,直接高声问道,“还有谁?谁能替朕回答这个为什么!”
司马曜的心情,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含章殿中没有人表现得比自己更聪明;忧的是,明天该如何应付那两个可恶的刁民!
司马曜的眼神一一看向众人,被他眼神扫过的都羞愧地低下了头,看到徐邈徐广兄弟时,他便彻底失去了耐心。
“哎,寂寞如雪啊!”司马曜心中感叹,准备让王谧继续公布另一道难题时,却听末席传来一个清嗓子的声音。
司马曜嫌弃地看过去,对上的正是范二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司马曜再次嫌弃地想到,敢与朕对视,无礼!
按礼,等级有差别的人见面时,等级低是不能抬眼看品级高者的。三国时的名士刘帧,就是因为在宴会中平眼正视了曹丕夫人,才被曹操以“大不敬”治罪的。
这便是典故“平视获罪”和“刘帧平视”的来历。
如果司马曜因此降罪于范二,含章殿的其他人或者会悲悯地对他说一句,——“罪有应得。”
正当司马曜在心中再次降低对范二的评价时,后者却缓缓站了起来,朗声道,“回君上,臣下想明白了这个为什么。”
司马曜对范二所言只是半信半疑,可在殿中其余人都铩羽的时候,范二的出现实在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司马曜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想明白了?快说!”
座中其他人也都震惊了,多半在心中骂范二哗众取宠,却还是都把目光转向了他。
谁都不信四大门阀子弟解答不了的问题,范二这个区区下品士族能回答得了。
刚才做诗已是出够了丑,现在难道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他真以为有王国宝的庇护,大家就拉不下脸驱逐他出殿吗?
理所当然,除了王国宝父子三人和少数几位相信范二真有能力外,其余人想的都是,该怎么开口把他轰出去。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对学习过大学物理,又明确记得比萨斜塔自由落体试验的范二而言;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问题,只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
范二听王谧说起阿鲁使者的这个问题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比萨斜塔,可伽利略的试验是在十五世纪末啊,这个实验要生也得生在一千年后啊。
难道真有比伽利略更早现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人?
还是说这个阿鲁使者也是穿越或重生众?他把从后世的实验结果拿出来,是故意为难司马曜的?
简单而言,范二对这个问题毫无压力。
之所以迟迟不开口,也是为了吊足司马曜的胃口,而现在站起来显然是最合适的时刻。
范二对司马曜点点头,而后又看向谢琰,笑着道,“刚才谢仆射考虑的问题很周全,从高处放铁球的人很可能生一只手快一只手慢的可能,但这并不能解释两个球同时落地的原因。理论而言......算了,咱们还是先假设一下吧,如果咱们现在有四个铁球,两个大两个小分成三组,一个大的为一组,一个小的为一组,另一组是小的绑在大的上面。我们把这三组铁球一起从高处放下,又是哪一组最先落地呢?”
在这一刻,众人似乎都忘记了范二的身份,都跟着他的假设思考起来。
假设大球先落地,那么大球与小球绑在一起的第三组,必然是小球拖累大球,那么他们的落地顺序就是第一组、第三组、第二组。
那么问题来了,第一组和第三组到底哪一组才算是大球?第三组是两个球加一起,明明比第一组大嘛!
这意味着,这个假设的前提就是互相矛盾的。
同理,假设小球先落地的话,牵扯到拉扯拖累的问题,三个球落地顺序为第二组、第三组、第一组。
这里同样存在一个问题,第三组明明比第一组大啊,应该排在最后才对。
这意味着,小球先落地的假设也不对。
也就是说,无论是大球还是小球先落地的假设都是不成立的,剩下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两个铁球一起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