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先映入眼底的,是南城,躺在浴缸里,周身血水,已经昏迷过去的南城。
他垂在水中的手腕还在不停的冒着血,伤口很深,粘稠的像是揉碎了的一朵红玫瑰,他躺在那片殷红色的水中,双眸紧闭,像是开到了荼蘼的花,安静的等待着盛放后的枯萎。
姜蔚溪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背,眼泪变成决了堤的山洪,从脸颊潸然落下,又掉进这片血水,与他血液相融,她拼命控制着颤颤抖的另一只手,探过去试了下他的鼻息。
那极轻的呼吸微弱的像是雏鸟的羽毛,脆弱到可能下一秒就会死掉。
可就是这羽毛般的希冀,又让她抓住最后一棵稻草,她爬出浴缸,扯下一条毛巾,抓着那只手腕丝毫没有技巧的裹住伤口,又跑进客厅找手机,打急救。
她不能乱啊,一定不能,她哭着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南城不会有事,结局不会是这样的。
她穿越了一个世界来守护的人,她怜惜到心都疼了的人,她可怜的的少年,她绝望的南城。
浴缸的水还是温的,像是为了防止伤口结痂而故意将他扔进了这水中,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再晚一些,甚至是以分钟来计算,南城会不会因为血液流尽而停止了呼吸。
她再也不要相信魏然知了,她再也不要放他一个人去完成所谓的赎罪了,南羽没有做错,他更没有错,错的是那个年代,错的,是那些非黑即白,人云亦云的舆论。那些人都没有心,他们是被恶念支配的肮脏的躯壳,他们不分善恶,他们只看得到自己以为的事实,他们总是妄加猜测,他们会用一张嘴,轻易的杀了一个人。
魏然知就是疯子,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被怨念驱使的复仇工具,她甚至从十几岁时就开始学会了伪装,她还是南城面前那个脆弱的妹妹,需要他宠着,需要他照顾的小女孩,她一边接受着南城对她所有的好,一边计划着该如何看他越陷越深,看他赎罪,看他对自己永无止境的疼爱,再一次次的拒绝他,看他难过,看他只能对她更好,就这样反复的循环着,就这样反复的折磨着这个可怜的男人,折磨到他最后神思匮乏,折磨到他最后觉得自己所有的赎罪都是徒劳,折磨到,他怀着内疚到绝望的心脏一步步走向死亡。
她太了解南城了,她了解他的脆弱,了解他的孤独,更了解他会为了她去不顾一切。就是这样的了解,让她织了一张细密的网,南城就是那个心甘情愿的猎物,而自己,后来也变成了那张网的诱饵。
……
救护车来得很快。
她身上还穿着南羽的那条连衣裙,白色的裙子也已经被染成了浅红色,顾不得医护人员诧异的目光,她近乎疯癫的随着担架一起钻进了车里。
看他手背上打好了点滴,开始输血,她这才敢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到自己脸颊上,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他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南城被送进急救室,姜蔚溪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现在事情的展脉络。
她不知道自己阻止了那场血案后有没有改变后续的故事情节,而南城这次的受伤又是单纯的被黑衣人伤害,还是因为自己对于时间倒退的利用出了差错。包括从过去回到现在的那片血水,为什么会连接着南城家的浴缸?还有那枚莫名出现的尾戒?
她心中生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疑惑,而这一切的谜底,只能等南城醒来。
又看了一眼急救室的玻璃门,这么熟悉的场景,记得南城第一次受伤的时候,魏然知还守在门口焦急的像是丢掉了最珍贵的东西,她拉着自己的手,哽咽着说她不能没有南城,是啊,计划才刚开始进入高潮,复仇的对象怎么能不在呢。
她无法体会魏然知那时痛失双亲的悲痛,就像她也无法体会南城这十几年来又是报以什么样的心情苦苦支撑。
她是个旁观者,在这场长达十几年的恩怨里,她甚至只能算是一个局外人。
这么想来,以后的生活就很明朗了,她只是爱南城,她只是因为爱他,所以要和他在一起,与黑衣人无关,与封烨无关,与她的身份无关,更与魏然知无关。
她要和他在一起,这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而他的结局,一定会是美好的,哪怕自己终会消失。
他一个人,也一定可以安然的面对这世间一切的颠沛流离。
她相信,他总会放下执念,放过自己。
那,才会是最终的结局。
**********
这场手术只进行了不到两个小时。
南城被推出急救室的时候已经临近半夜,由于失血过多,他暂时还处于昏迷状态,身上的血渍已经被清理干净,他安静的躺在那里,苍白虚弱的像个孩子。
姜蔚溪蹲到床头,去牵他的手,想要握住,这一碰到他的皮肤才现自己身上仍旧沾染着浅红色的血渍,一直都忘了清理。
她垂下手,站起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不堪的裙子。
将南城安置好的两个小护士刚走到门口,姜蔚溪转头的时候正撞上她们颇有深意的眼神。
她怔了一下,总觉得她们望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而且不单是由于服装和血渍的怪异。
“我需要一套病号服。”
“好的,您稍等。”
看着两个小护士互相推搡着开门出去,姜蔚溪更加困惑了。
还是因为上次被偷拍的风波没有完全平息?所以自己这样和南城同时出现又一次引起了强烈关注?
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先放空混沌的大脑,一切的事情都等南城清醒之后再说。
将身上的血渍清洗干净,姜蔚溪换上那套病号服,躺在另一张病床上浅浅的睡了一觉。
大概真的是太累了,她刚阖上眼,就现自己又一次置身在了那片血色的水中。
一样的漫无边际,缥缈的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属于现实,不属于书中,而是连接这两者的中间地界。
她不停歇的游着,很快就看到了南城,水中的他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幻象,周身都飘散着白色的光圈,双眸紧闭,安静的连呼吸声都丝毫不见,虚无的像是她想象出来的爱人的影子。
她知道这是一个梦,就像她出车祸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做过的那个梦。
她还是游了过去,她伸出手,摸上他空气一样的脸,没有温度,没有触感,甚至连水的润湿都感觉不到。
他是透明的,像是个新生的孩童,懵懂干净,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身体,心灵。
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不出声音,她还是用力的喊着,她的口型,在念着,“南城。”
那是她爱的人,是她深深刻到了灵魂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他慢慢睁开眼睛,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呼唤,安静的望向她,眉眼温柔,他唇角微抿着,是她最爱的薄唇,他就停留在她的面前,不曾浮动一丝一毫。
明明是没有呼吸的,没有心跳的,像是一幅被藏在这水中的画,静止的素描。
可他的眼睛,是含了情的,那是隐藏不了,也无法伪装的。
她仍旧没有放弃的摸着他的脸,指腹轻轻的划过那虚无,一次次无声的喊着他的名字,她就快要哭了,即使知道是梦,可这样安静到静止的他,还是让她难过。
眼角有一滴泪珠滚落,是热的,滑过脸颊,缓缓落入水中,出清脆的撞击声,像是碎了,又迅速化开,融入进了这血水之中,生根蔓延。
指尖慢慢有温热感传来,像是他那么多次紧紧的抱着她,将温暖过渡给她,待她醒来一样,他在她的手心,皮肤热度渐渐复苏,是融化了寒意的春的萌动,是一场新生。
她怔了一下,随即又立马向他游的更近一些,舒展着双臂,用力的将他抱住。
紧贴在一起的身躯终于不再虚无,她看到光圈从她面前快速散去,是被流放的萤火虫,一下就飞远了。
直到后背覆上了一双手,温暖的,骨节分明的,又轻柔的爱抚着她的手。
他的怀抱也渐渐变得温暖,压在自己身体的那双手力度微收,将她更紧的贴到了男人的胸腔。
他终于醒过来了,哪怕只是在她的梦里。
像是第一次的梦境,她看到了正一步步陷入深海的他,会奋不顾身,又勇往直前,会冲过去想要牵起他的手,带他回到岸边。
她的爱很简单,无论是出现在哪里的他,真实也好,幻境也好,书中的世界也好,只要是他,她就希望他活着,在任何地方,任何空间和地域。
如此而已。
**********
终究就是一场梦,姜蔚溪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暗,还未大亮,南城仍旧躺在旁边那张病床上安静的睡着。
抬手擦了下潮湿的眼角,还真哭了,泪滴已经变凉,这会正慢慢渗透进了干燥的指腹。
他的脸色已经和常日里无异,白皙透着淡淡的粉色,像是新生婴儿般的美好如初。
姜蔚溪安心的弯了弯唇角。
她起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回公寓洗个澡换套衣服,去洗手间将南羽的裙子装好,又跟值班护士交代过,小跑着去医院门口打车。
司机见她着装怪异,忍不住从后视镜看过来好几次,看到最后姜蔚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在医院离公寓很近,半个小时就停到了楼下。
又在保安同样怪异的目光中,姜蔚溪快步溜进了电梯。
看着代表楼层的数字不停闪烁,姜蔚溪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自己好像又没带钥匙?
从浴缸穿越到过去都是一时兴起,哪还考虑到了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电梯门打开,她低着头心灰意冷的走出来。
她仍旧只背过了南城的手机号,而且封烨好像还被关了禁闭?
扶着额头用力的拍了两下,姜蔚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脚步机械的停在自家门口,她惊讶的现,门竟然是开着的?
很窄的一条缝,客厅像是开了灯,有熹微的暖光飘到了昏暗的楼道里,在脚下晕开一抹橘色。
进贼了?
姜蔚溪心脏用力的跳了两下,然后摒着呼吸,轻轻的推开门迈进去。
封烨一个激灵就从沙上坐了起来。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