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夏铳怀里抱着一个藤球,拼命地跑在长廊上,身后跟着的嬷嬷年纪大,不一会儿就被夏铳甩开了。
大哥最无趣了,就知道黏着娘亲,一点儿都不如三弟可爱,娘亲新给的藤球,他要赶紧拿去和三弟一起玩儿。
远远地,见娘亲身边的桂嬷嬷探头朝两边看了看,快速地缩回屋子里去了。
小夏铳心底好奇,不知她们又藏了什么好东西,巴巴地跑过去,扔了藤球,踩在墙根儿的矮松上,扒着窗台朝内看。
屋子里,屏风后头有响动,娘亲坐在妆奁前,手上拿着一张纸,珍重地看了又看,才不舍地放回抽屉的最底层,小夏铳心里琢磨着,稍后有时间,一定要偷偷拿出来看看。
“夫人,这是老爷派人新送来的桂花头油,奴婢闻着挺香的。”桂嬷嬷笑眯眯地道。
洛氏抬了抬手,桂嬷嬷便帮着洛氏把头油抹在鬓角。
“对了!”洛氏好像才想起什么,问,“这几天我不在府上,府上没什么动静吧!”
桂嬷嬷的手顿了一下,“能有什么事,夫人您进香这几天,府上的事都是老太太管着的,至多也是让姨娘们跑跑腿,底下的那些个姨娘,夫人都是了解的,给她们个胆儿,也不敢在夫人手底下起风浪,倒是老爷……”
洛氏见桂嬷嬷停下来,摸着手上的簪子随意地问,“老爷怎么了?”
“也没什么,您不在的这几天,老爷都是歇在温氏的房里。”
“啪!”洛氏手重,簪子一下子碎成两端。
桂嬷嬷紧张地替她清理了,一边埋怨洛氏,“仔细伤了自己怎么办!”
洛氏却不听,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她倒是好本事,居然把老爷哄住了。”
“倒也不能这样说.”桂嬷嬷接口,“大抵还是因为老太太,老太太喜欢三少爷,平日里宝贝的紧,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三少爷,连大哥儿和二哥儿都排在后边,这夫人您也是知道的,温氏是三少爷的娘,老爷这样做,也不过是在尽孝道,讨老夫人的欢欣。”
“哼!”洛氏气急,“本以为她生个小子就会是个安生的,却不想也是个祸精,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叫她生下来。”
桂嬷嬷跟在一旁不敢做声。
夏铳趴在窗台,满心的不以为然,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三弟,三弟明明就很可爱啊……
画面一晃,又到了一处草坪,一身绿油油的小夏青四五岁的模样,怀里抱着一个半旧的藤球,骨碌碌的滚下去,满身的草芥,就像个仙人球,夏铳笑呵呵的跑过去把夏青扶起来,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泥土。
三弟最可爱了,比冬盈妹妹和知秋妹妹都漂亮可爱。
“二哥哥,等下我要吃桂花糖糕。”三弟糯糯的嗓音也好听。
“好!”夏铳点头,“等下二哥去厨房帮你拿,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噢!二哥哥最好了。”小夏青高兴地又叫又跳。
“铳儿!”
洛氏远远地喊了一声,夏铳心底升起小小的失落,果然见夏青微微的朝自己身后躲了躲,小声地唤了声,“母亲。”
娘亲一向不喜欢自己和府上其他姨娘的孩子过多接触,夏青尤甚。
“你一个堂堂的少爷,别总跟一个没人教养地小杂种似的到处疯,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说着,洛氏剜了夏青一眼,转头对夏铳道,“跟我来,娘亲有话跟你说。”
“是!”
夏铳回头看一眼夏青,夏青乖觉,转身跑开了。
夏铳这才跟在洛氏身后,一路无话的回到房间。见自己的舅舅洛途和大哥都在屋里,大哥正缠着舅舅,要舅舅给他买木马。
夏铳上前给舅舅见了礼,这才在夏进身边坐下。
洛途见妹妹拉着脸,问,“怎么了,刚刚不还是好好地。”
洛氏看一眼夏铳,叹了口气,对洛途道,“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这孩子打小儿就不听我的话,整日里跟着温氏那小贱人的儿子混,自己嫡亲的兄弟姐妹反倒没见他这么亲近。”
洛途笑了笑,“铳儿还小,他知道什么,不过是图的一时新鲜,那夏青长得的确出彩,也难怪我们铳儿喜欢,这只能说明咱们铳儿眼界高。”
“大哥!”洛氏不满地道。
洛途一笑,“好了好了!你就别操心了,铳儿我今天就带走,到时候再回夏家,保管给你个俊俏上进的好儿郎,胜过那温氏的小崽子一百倍。”
夏铳在一旁听到这儿,愣住了。恍惚中记起,这好像就是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会被送出夏家求学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会记起这一切?这一切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刚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眼前画面几度翻转,再清晰时已是另一番模样。
年少的自己意气风,游学在外多年,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良善的夏铳,如今的自己满腹文章踌躇满志,已能分得清看的明大宅门儿里面嫡庶间的那些个沟沟道道,明白了幼时母亲为什么看见自己和夏青走的近就会心生不悦,本想直接归家,却临时接到舅舅的书信。
夏铳匆匆赶来洛家,却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坐在堂里伏案饮泣。
一问之下才清楚,原来,又是因为那个三弟,不,现在应该是三妹才对。
温氏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瞒着众人,隐瞒了夏青的性别,一直把夏青当做男孩子来养。
这些年来他已依稀听说了些事情,知道温氏的那一胎若是女子的话,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大大的不利,只是这事母亲做的机密,温氏又从何处听到风声,居然早早地知机,瞒了他们这么多年。
若夏青真是女子,若让她出人头地,以这许多年来母亲对她母子的态度,以这些年来夏青默默的隐忍,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场面?
夏铳不敢想。
事到如今,为了他们的将来,唯有趁夏青羽翼未丰时除去夏青,方才是上上之策!
思绪转到这儿,一条狠毒的计策便涌上心头。
因躲祸来投奔自己的闵则便成了他手里最好的筹码。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的难以想象,当他看到昏迷在榻上,面色红润的夏青时,一时间居然有些不忍。
这便是那个小时候总是跟在自己身边,软着声音唤自己做二哥哥的三弟吗?
“二哥,你莫不是舍不得?要反悔吗?”
跟在一旁的东盈一脸阴狠,美则美矣,却全无半点纯善,夏铳莫名的有些抵触,撇开头去,“你胡说什么,赶紧出去!”
夏东盈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夏青,嘴角撤出一个几近扭曲的笑,转身轻快地走了,仿佛去掉了一个心头的大患。
夏铳回身看着榻上的夏青,手指缓缓地在夏青面颊上划过,低低道,“你莫要怪我,怪只怪……怪只怪老天不开眼,为什么你不是从母亲肚子里托生出来,……来生,若可能,二哥再还你!”
说完不再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耳房里,闵则一脸银邪(此处违禁字,你们懂得)地坐在椅子上,地上是昏迷的苏嬷嬷,夏铳撇开脸,“你在干什么?忘了你今晚来这里的目的了吗?”
闵则这才站起身,“我怎么会忘。”
“那就好!”夏铳看一眼苏嬷嬷,问,“都解决了?”
闵则点头,“老的这个我已经放倒了,估计天不亮是不会醒的,其他的人都睡在门房,我已经点了迷香,也没什么问题,现在,只等你说的美人了。”
夏铳低下头,“人已经在房间里了,你……手脚放轻些,别让她太难受。”
闵则银笑,看着夏铳,“夏铳,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你还装什么好人,轻一些?我闵则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你真的舍不得,大可以换别人来做,我一个堂堂世家公子,却陪着你在这里做这种龌龊事,嫌我手脚重?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夏铳一把抓起闵则衣领,半晌儿后方才缓缓地放开,“你说的对,我夏铳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去吧,想要如何都随了你。”
闵则哼了声,抬脚出门,“对了,我帮你做这事,事后……,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要做到,否则,别怪我不顾兄弟多年情面。”
夏铳一动不动的听着闵则转身去了隔壁夏青房间,墙壁单薄,隐隐能听见闵则银邪地笑声。
“……咦!倒真想不到,居然是个美人中的极品,看来这次虽名声有损,倒也不是太吃亏。”
“夏铳这兄弟也算有点儿良心……”
刺耳的撕锦声隔空传来,夏铳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那一声声直接撕碎在自己心上。
人怎会这般无耻、这般自私?
那可是他的亲妹妹啊,居然就这样被自己卖给了一头狼。
脑海里不时晃过夏青幼时的样子,糯着声音叫哥哥的样子;仰着头对着自己傻笑的样子,努力讨好娘亲的样子。
他都做了些什么?
夏铳抱着头,猛地朝外跑去……
“不!”
大喊了一声,夏铳猛地从榻上坐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脸上背上皆是黏腻的冰冷,分不清到底是泪水多还是汗水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刚的一切是梦吗?
梦里的一切是那么清晰,有些生过,有些却毫无道理,却又是那么的真实和可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夏铳抱着头,蜷缩在一角。
屋子里突然响起另外一个声音,“醒了?”
“是你?”夏铳一愣,盯着桌边的胥尽欢,记起自己是在行刺夏青时被胥尽欢带到这里,紧张道,“你对我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