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夺过来,小的杀了。李生路脱口说出来,立刻兆秀就暗翻了个白眼给他,李生路倒是毫未察觉,也没察觉弘凌目光的一凛,继续道:
“主子您想啊,他太子两次趁火打劫趁机抢走了锦月夫人。六年前一次,今年一次,且不管主子还对锦月夫人有没有感情,只要是男子,都应当除了这口恶气,雪了这耻辱。”
兆秀听不下去:“你话倒是多,主子还没话你就安排开了。”弘允这个几近完美无缺的敌人头一回被重创,上安宫的属众无人不高兴,李生路虽平日还算稳妥,但到底和江广这样脑子直来直去的糙汉相处太久,也有些大漠汉子的躁动了。他只顾畅快的笑,直到感觉
屋中空气骤然冷下来他才警觉不对劲。
他口中的“主子”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杯子,单手放在茶桌上只看着自己黑眸冷光幽幽……
李生路骇得屈膝一跪:“奴才失言了,主子、主子请责罚。”他傻了,以为现在后宫纳了美人、弘凌不再总抱着一双孩子鞋子追思,就不再上心那女人了。
兆秀求情:“主子就饶了他这张臭嘴吧,小李应不是故意为之……”
李生路赶忙点头求饶:“是啊是啊,奴才只是一时昏头说错了话,不该妄自论断太子妃母子,请主子饶恕……”弘凌一直不话,李生路拿捏不准他是否生气、到底要干什么,自从他家主子与尉迟锦月决裂后,性格更内敛,病情也加重,脾气愈喜怒难测了,责罚下人属众毫不手软,连一些犯了错但罪不至死的人
,也都处死了!
从前是敌人害怕弘凌,现在不光敌人,连内部上自投诚的朝廷大臣、下至扫洒伺候的下人,都害怕弘凌。
弘凌只是气息冷冷不言,连兆秀都心中一咯噔,心说难道真要处置,便听弘凌突兀地鼻中一声笑,好看的唇竟划出个几分妖冶的笑容。
“你说得极好,我有什么好责罚你的,起来吧。”
弘凌又望着门口的虚空,笑容又含了分厉色,矛盾的两种表情在他脸上纠缠在一起,显然森森骇人,兆秀、李生路不觉都背心寒,正要告退,忽听门外有侍从禀告。
“殿下,尉迟大人和甘大人来求见了。”
“嗯,让他们进来。”弘凌宽阔的袖子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迤逦落地,男子的英俊中又略含柔美之气。
李兆二人应他手退到一边,四扇木门中间里片刻一前一后进来了尉迟云山和一个三十出头的干瘦男子,此人是新崭露头角的光禄郎,甘鑫。
因为卫尉一职总是出岔子,先是尉迟正阳,又是冯廉,朝廷便改革了卫尉的职责范围,只令卫尉掌管宫门门卫宵禁,宫廷禁军羽林卫交给光禄勋(九卿之一的部门)来掌管。光禄勋的主事官员是光禄大夫,是位两朝忠臣,光禄郎虽只是光禄大夫手下的一员八百石小官,但甘鑫此人“不甘心”,脑子机灵手段狠,这次使了手段直接将上级光禄大夫给撇下了,应是带领了羽林卫包
围栖凤台。
朝廷改革卫尉一职是为了防范弘凌,却不想出了这么个内贼。
弘凌并不看二人一眼,冷冷道:“事情进展如何,说吧。”
尉迟云山为长辈,甘鑫给了个“请”的眼色,尉迟云山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之从前他对弘凌态度恭敬不少,一是被弘凌的手腕折服,二是现在朝廷将他革职查办,他手中权力动摇。“殿下,刑部、宗正府与延尉已全力在查栖凤台弑君一案,皇上又任命了御使大夫姜寅为协办,延尉的李汤又是太子的人,宗正府有端亲王等人、是皇族贵戚,他们仇恨殿下,恐怕也偏向皇后与太子,这次
皇上任命查案的人,于我们是大大的不利。”
弘凌瞥了眼甘鑫:“你说。”
甘鑫道:“下臣不以为然,尉迟大人,您忽略了一点,姜家的人得知真相后并不一定偏向皇后呢,毕竟皇后害死的也是姜家人,只待咱们将证据放明,真相大白天下,姜家人越多,太子母子处境越惨……”
弘凌低“嗯”了一声。
尉迟云山不甘,暗骂了甘鑫声呸,道:“瑶华皇后早已薨逝,为姜家挣得荣耀的是太子母子,或许姜家偏袒他们也未可知,甘大人未免太天真了……”
他话音未落,便觉被一道冷冽的目光笼罩,浑身一凉。弘凌冷冷睨着他一笑,虽俊美,却冷冽得毛骨悚然:
“对尉迟大人来说父母对子女的爱确实是分轻重的,偏袒谁,抛弃谁……尉迟大人当真态度分明。”
弘凌盯着尉迟云山无声勾唇,尉迟云山越不敢直视这个年纪轻轻却让人敬畏的主子。
他思量:四皇子是在指责自己对心儿和锦月的态度不同吗?可是心儿,不是已经入后宫得宠了,锦月是敌人,弘凌不应该为她说话才对……
如此一想,尉迟云山的心才稍稍落地。
禀告终于完毕,弘凌略作了安排,甘鑫就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尉迟云山先出门以示尊重,但他笑容虚情假意,尉迟云山很是不屑,出来后训斥道:
“你以为依附了个小小昭训就能登天了?竟敢在殿下跟前说我不是!”甘鑫还是一副小模样,道:“尉迟大人误会了,下臣怎敢说大人的不是。谁人不知,殿下最宠爱的还是心儿夫人,其余的姬妾都不过摆设罢了。萧昭训更是片儿孤女出身的浮萍,哪儿能跟心儿夫人相提并论
,下臣不过见她可怜,敷衍她罢了。”
尉迟云山威胁地挑了挑眉盯甘鑫,低声警告:“老夫不管你认萧昭训为义妹是打的什么主意,你都给我收好!别在老夫面前耍鬼主意,若是老夫现你有半点儿帮助萧昭训危害心儿的踪迹,定不饶你!”
甘鑫连说不敢,低垂的眸子却满掩着不屑,直到尉迟云山走远他才抬脸哼了声道:“老匹夫,殿下当真没说错你,都是亲女儿,一个当做隔夜饭丢弃,一个当做心肝儿宠着,心都偏到狗肚子里去了,呵……”
他哼着民间小调子走远。
下午锦月将秘密对弘允和盘托出和盘托出后,弘允便一直关在屋中未开门。
锦月起先还在昭珮殿等消息,侍女青桐来说宫人晚膳也没能送进去、太子一直没开门,她才坐不住了,戴上披风先往小厨房吩咐做一道雪参汤作夜宵,才去承云殿。
她轻声叩门,却听里头弘允说“你不必管我,好好休息,别熬夜累身,我想静一会儿。”
说出这样秘密对弘允是何等打击,她哪儿有心情睡觉,但锦月也不敢再敲门打扰,只在殿外等候。
周绿影留守昭珮殿照顾孩子,身边锦月只带了秋棠。秋棠心疼锦月,让人烫了一袋暖石来,给她捧在手心暖手。
“娘娘你先捧着,不热了,奴婢再让内监去换一袋。”
值夜的侍卫打了三更的梆子,锦月瞧了眼夜色蒙蒙、乌月沉沉,心中说不出的担忧和焦灼。
弘允现在在干什么、想什么呢?
应当,极为难过、难以接受吧。锦月心道。
“三更了,弘允哥哥恐怕还未顾及喝上一口水吧,他昨晚便一夜没睡,今天又忙了一天。宫人说他为了早点回来看我,连午膳都没来得及吃,我该晚些等他吃了晚膳再告诉他的。”
锦月叹气懊悔。秋棠道:“奴婢知道娘娘担心太子,更自责亲口告诉他那些重伤人的话。可是这人生在世什么都可以选择,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身世,若投得不好,那不幸谁也替自己承受不去。娘娘宽心,你没有做错
,这份痛苦太子殿下早晚要受的,咱们只能在外头守着他,尽可能给他温暖和鼓励度过难关。”
锦月点头:“你说得不错,而今我也只能守在这里,让他不至于独自愁闷无人可诉说。”
锦月捧着暖石锦袋,朝着乌沉沉的缺月走了两步,看那月亮仿佛在后退,半点不容得人靠近。
锦月回忆起与弘允少时在寺庙相识,她还是个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那时小年刚过,皇帝皇后引领皇族老小前往清居寺祈福,清居寺有一棵神树,供众皇子公主跪拜,以求学业有成、福禄双全。
她一时顽皮爬上去想看那树神在哪里,不想技术太差失足落下来,刚好砸到在树下祈福的弘允。
她本以为这金镶玉的皇子会狠狠骂她,没想到弘允第一句话却是:“幸好你砸在我身上,不然你小命就不保了。”
然后就一把将她往身边一拽,对赶来拿人的延尉侍从道:“这是我的贴身侍婢,是本殿令他上去取物的,都下去吧。”
弘允是得宠的嫡皇子,是天一般的存在,谁敢冒犯,是以轻易将锦月的杀头大罪给解了。
后来锦月问他为何匆匆第一面他就决定救她时,弘允抿唇轻笑说:“太久远记不得了,我想应当是见色起意,第一次有个那么柔软玲珑的身子砸在身上,嗯……感觉很好。”
弘允替她解了围,她也阴差阳错救了弘允一命。
她兴起拉弘允去大雄宝殿玩耍,不想他们刚溜走片刻,那儿就有人纵火,刺客冲进去刺杀嫡皇子,将七皇子当做弘允给误伤了。
那场刺杀,是当时后宫无子的宠妃所为,只为争权夺利。
少时她并不解,觉得世上怎会有人为了权力利益变得那样不折手段伤害别人,现在长大了,不想自己也卷入那样的旋涡,成为一样满腹阴沉心思的人……
锦月回忆往昔,记忆里的弘允仿佛有魔力的天之骄子,总有各种办法给她想要的东西,满足她的愿望,若是,若是他失去天之骄子的光环,又会如何……
秋棠替锦月拢了拢披风:“娘娘在想什么呢?御医说你身子畏寒是体虚的症状,不宜思虑过重。”锦月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其实人不怕卑贱,若出生就低在尘埃,那也不算痛苦。最苦的,是从高处跌落尘泥,那才是深入骨髓的痛。秋棠,在我入暴室之前曾是萧府的嫡女千金,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朝
夕之间就成了人人得了诛之的叛臣逆女,暴室卑贱的私通女犯,那种落差其实比死更难受千万倍。若不是小黎……我定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秋棠彼时是掌膳御侍,后来两年才入的暴室。“娘娘别担心太子了,太子非寻常男儿,定能度过这难关的。”
夜宵煮好送来了,锦月却改变了主意没有端去敲门。这个时候弘允应该最想安静,她还是不要打扰了。
三更过了,四更梆子又响,接着是五更,五更末时漆黑的天幕开始泛起浅灰,渐渐转亮。
黎明前夜晚的尾声最寒,承云殿外的露台、花草都结了冰凉的露珠,水汽渗进衣裳更觉寒得骨子里都是游走的露气。
秋棠给锦月搬了把椅子,尽管铺着绒毯锦月还是冷得打了个寒颤。她在门外守了弘允一夜。
她精神恍惚间朦胧听见一丝门开的声音,也不敢十分确定,忍着疲乏困倦一瞧殿门。终于开了!
一夜沉思过,弘允容颜略显憔悴,他开门第一眼便看见锦月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他露出惊喜。
他吃了一惊。
虽然知道弘允是能抗住事的男人,但一夜不见人出来锦月心里总是担心的,而下见他安好,才骤然松了口气,忙迎上前。
“弘允哥哥,啊……”锦月双腿冻僵,一绊。
电光火石间,弘允几乎本能,三两步窜过去将她稳稳接住。
锦月也吓了一跳,她本就疲乏精神恍惚,这一转更是满目眩晕,只将弘允的衣襟紧紧抓住才稳住身形。
弘允缠满红血丝的眼睛忙检查她上下,着急地问:“有没有摔到?”
锦月闭目醒了醒神,摇头说没有。
弘允目光落在胸口紧紧抓着自己的雪白素手上,那么清瘦、惹人怜爱,仿佛抓着他的衣裳仿佛抓着救命稻草,全部支撑。
弘允心中蓦地一震,渐渐心中越明了、坚定。
他握住锦月的双手,轻轻带入怀中:“你在外头等了我一夜?”
“嗯。”
弘允歉疚心疼:“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收紧手臂,“别怕,我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就好。”锦月道。
弘允深深埋在锦月颈窝,嗯了一声,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他是尚阳宫这个家的主人,肩上挑着这个家的责任,挑起他的女人和孩子……
弘允领锦月进屋,一翻梳洗,而后一同吃了早膳。他神态振作如常,锦月提一边欣喜,一边隐隐担忧心疼。
弘允仿佛又精神抖擞,今天还有更多棘手的事等着他去处理,临走时他交代锦月:
“锦儿,你在尚阳宫安心呆着,这里我布置了暗卫保护,谁也伤不了你和小桓。我今日恐怕也没有时间回来陪你和小桓用膳,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弘允哥哥!”锦月叫住他,拉住他袖子,竭力扯出个笑容,“无论多忙都要记得吃饭,我……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深黑的眼眸涌动暗波,弘允心中略有动容,也更坚定了决心。“嗯。”
然而,接下来的时局仿佛一匹脱缰地野马,一切朝着极不利尚阳宫的方向展!
当晚弘允没有回来,接下来三天,锦月都没有见着他,弘允没有回尚阳宫,只派人传来消息说他在忙事,让她安心。锦月在昭珮殿里,等啊等,第一天等来了皇后下毒的确凿证据被揭,宗正府本来拥戴皇后太子的皇族叛变。第二天,等来了太皇太后之案被翻出线索,与皇后有关。第三天,皇后计杀太皇太后的罪证被
刑部现,上交皇帝跟前。
朝野再次大震,无人不吃惊,只觉仿佛在做梦!
“母仪天下、仁慈良善的皇后,怎会毒杀长辈、又计杀太皇太后,太子已经是储君,又是嫡子,她这么做为何?”
皇帝也是如此疑问,若不解决这个疑问,恐怕谁也难以相信这些事是皇后所为。
所以,所有眼睛都在盯着皇后的动机,不断深挖。
接着是今日,这是第四日。
下午,锦月的二随扈行魏、浅荇从前朝带消息回来。
“娘娘,清晨上安宫四皇子供上了两个二十多年被瑶华皇后罚出宫的老宫娥,供诉皇后毒杀瑶华皇后之事。”
“现在朝野、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事态严峻极不利我们尚阳宫,真是越不可收拾了!”
锦月手中紧握的佛像啪啦在地上摔得粉碎,从椅子上弹起来:“老宫娥?”
锦月回忆起那日在花园,弘凌说她截走药罐子是徒劳,原来他早已找到了别的更有力的证据。
“去,把那只掐金丝琳琅的药罐子拿来,必须赶紧毁了。”锦月道。
秋棠立刻取来,待打碎之后,锦月目瞪口呆。碎裂口露出质地粗糙。
秋棠吃惊:“娘娘,这,是假的!”
锦月紧咬牙冠,狠狠说了一个“弘,凌!”他竟然早已偷梁换柱,她拿回来的,是假的!
锦月竭力冷静心思,她不能再在昭珮殿坐等消息了,她不能旁观着弘允陷入危难。
“皇帝现在什么反应?”
行魏道:“皇帝直到昨日晚,都不信皇后做了这些事,认为是四皇子所为,直到今日见了二宫娥,他震怒不已,当即去了冷宫命人将皇后下毒之手斩去。”
锦月骇得倒抽凉气,不禁为姜瑶兰心凉:“那确实是下毒之手,可何尝不是关切爱护皇帝之手!自古君王,真薄情啊……”锦月匆匆收拾,前往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