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殿的废墟一直落在那里,当时冬日本欲处理,却连连生后陵和六皇子弘实之事,又是东宫惊变,是以一直落在那儿没人动。
今早,却忽有内监十一二双,将灰烬残木一车车运走。搬运队路上碰见的各宫主子都一一回避,只怕沾染上那晦气。
二随扈从角落里看着搬运队运走,眼睛如鹰眼犀利。他们二人是生脸,并不是宫中熟人。
二人看罢,悉悉率率回到上安宫。
上安宫宫阙矮矮,并不广袤,亦不气派,却因着正殿中所坐的人而霜气凛凛。朝阳虽落在殿顶的青瓦上,却让人半分不觉温暖。
殿中弦乐阵阵,舞姬袖袂生香、翩翩而舞,殿中酒香、瓜果香和熏笼的沉水香混在一处,弘凌在宴请属众官员吃酒看歌舞。
两侧一字纵向排列的官员饮酒看舞,笑容满面互相攀谈,很是高兴,弘凌独坐在当中的长几后,面无表情地喝酒。
二随扈不敢打扰,悄悄从沉溺歌舞的官员背后绕到弘凌之侧,小声道。
“殿下,奴才二人装模作样地去万寿殿废墟转悠了两日,今日上午皇后向皇上提,令人收拾了残渣出宫。”
“废墟中其实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殿下料事如神,皇后是心虚了。”
弘凌缓缓放下酒。“酒宴罢去我偏殿,将证据一并拿过去,传兆秀、李生路。”
二人答“诺”,退去。
此时殿中歌舞美酒已至最酣处,两列官员大部分不觉笑声都大了不少,唯有少数两三人还未喝红脸。
弘凌站起来,端了内监送上的酒。“各位大人愿意跟随我弘凌,是我弘凌三生有幸。从长安到并州,又从并州再回到长安,你们跟随我千里奔波,本殿十分感动。”
众官员无一人敢不立刻站起来,都端了酒杯恭敬听弘凌说话。他们这主子现在虽然开窍了,对属众都格外亲厚结交,但脾性却比从前还难捉摸,可以说是喜怒无常。
弘凌将酒一饮而尽,众人亦跟随。
“诸位大人都是我弘凌的股肱之臣,今日我便亲自为你们舞一剑,以助兴!”
众人都十分意外,受宠若惊。
弘凌咻声拔出内侍双手捧上的抱剑,剑柄镶着珠玉,剑刃磨砺得银光闪烁、锋利无比。
弘凌身材高大修长,又是宽袖的黑缎深衣,高冠玉带,他功夫俊,姿态矫健优美,宝剑挽动的银剑花装点着,不是莺莺燕燕的歌舞能比的气魄和瑰丽。
众官员虽赞叹,却无一人敢纯粹欣赏,弘凌袖袂、长剑扫来的凉风并不冷,却让他们都心中无比敬畏。
剑势走高,动作越快,也越美,众人正看得痴醉,忽然那剑刃先后迫近两人,只听啊的两声第二浅的惨叫,立刻鲜血洒落银刃,如红梅花瓣残落雪间,刺目鲜红!
“啊。”“这。”“怎么回事啊这。”满座哗然惊退,抖着袍袖看那一身黑缎包裹的冷峻皇子,他握着血剑却滴血不沾身,目光落在倒地的两具官员尸体上无悲无喜,淡漠得毫不像方取了两条人命。
“我只舞给追随诸臣,细作虚假者,不配赏之!”刚劲地挽了个收尾剑花,弘凌长剑入鞘,咻一声如飞刀噔声没入另一官员跟前,入地三寸!
剑身嗡嗡作响,那官员噗通应声朝弘凌跪下,惊惶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下臣、下臣真的投诚了,这次真投诚了,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至此,诸臣才知这三人竟是假意投诚的细作,但看一地鲜血,四皇子弘凌面不改色心不跳,有勇有谋,思维缜密,是成大事之人,都纷纷跪下,朗声齐道。
“臣等誓死追随四皇子,忠心不二,鞠躬尽瘁,死而方已……”声音回荡在大殿上,震慑心魂,侍立边侧的宫人也都纷纷跪下,唯有高大的弘凌站着,在鲜血之侧俯视他们:“你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殿十分欣赏。今日我弘凌就此立誓,追随我者,我弘凌必不相负。
背叛我者,下场如同此二人,必不放过。”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圈殿中诸臣:“不过诸位不少已送了亲眷如本殿后宫为姬妾,想必对本殿都是忠心不二之臣……”
无人不胆寒。只当送儿女入上安宫可攀附,而下想来,却也是个人质,何人还敢轻易背叛。
酒宴过,弘凌直接到了偏殿。二随扈跪地禀告,并上呈了几只信物,带来了两个花白头的老妪。
“殿下,这就是当年伺候瑶华皇后跟前的侍女。”随扈道。
弘凌轻轻转动这大手指上的翡翠环,扫了眼二妇人,老妪忙低头抖,只觉这个皇子十分俊美,却更是冷冽得超出常人。
“都说说吧。”弘凌道。
“奴、奴婢二人当年,当年因为偷偷换了瑶华的用品出宫变卖而被抓,在皇后意外薨逝当日清晨被现,杖责二十丢出了宫。”
“也正因为如此,奴婢二人才、才免于受皇后所迫害,得以在宫外安然存货。”
二人哆嗦禀告,对着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主子,他们哪儿还敢隐瞒半分。
弘凌缓缓抬眸:“你们如何确定是皇后所为?”
二老妪一前一后道。“因、因为奴婢长期将瑶华皇后的金簪饰换做赝品,偷偷拿出宫去变卖成钱。瑶华皇后盛安胎药的药罐子是前朝青瓷,掐了金丝琳琅的,真品值钱,所以、所以……”
李生路、兆秀、江广几人都在一侧听着,都不由眼睛越来越亮,江广性子急,道:“快说,所以什么!若半点隐瞒小心你们脑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二人不敢隐瞒,都、都都是实话。”“是啊皇子殿下,这、这些都是实话。”
李生路:“那就快点儿说,别吞吞吐吐,咱们殿下可没那闲工夫听你们废话。”
二老妪忙不迭点头,赶忙接着说道。
“所以奴婢二人一时财迷心窍就将那掐金丝琳琅的药罐子偷偷拿出了宫,换成了普通药罐子。当时是奴婢二人负责瑶华皇后娘娘”“我们是头一晚趁夜偷换,连夜拿出宫变卖的。可是,可是奇怪的是,我们回来的时候,药阁里那掐金丝琳琅的药罐子又出现了,里头装着汤药。奴婢二人当即吓傻了,变卖药罐子的钱还在兜儿里装着,药
阁的罐子不可能是原来那只,是有人换过。”
“奴婢二人以为是傅尚宫现了咱们偷东西,令人新换的,胆战心惊,可后来相安无事,奴婢二人一边奇怪,一边肆无忌惮起来。”
兆秀摇着羽扇问道:“那你们是如何被赶出了宫?何时,因为什么。”
“正是变卖了药罐子后的第二日清晨,奴婢二人见变卖掐金丝的物品都没被看出来,以为傅尚宫疏于管理,便胆子越大了,偷了皇后娘娘的金簪,结果被傅尚宫当场抓包了。”“奴婢二人本是要被杖毙的,可瑶华皇后娘娘彼时怀着皇子,格外开恩,就杖责了二十将我们丢出了皇宫。夜晚,皇后娘娘就薨逝了,奴婢二人才越想越不对劲,傅尚宫并没有提那药罐子之事,说明那药罐
子不是傅尚宫所换,而另有其人。”
兆秀:“那你们如何确定是皇后所为?”二老妪争相道:“大人有所不知,宫中,除了皇后便只有贵妃能领用掐金丝琳琅的瓷器,别宫的主子若用就是僭越。而且,而且瑶华皇后其实是当日早晨喝了药后便略略有些不适,训斥奴婢二人时都有些奄
奄。”
兆秀羽扇轻轻扫了扫脸上的刀疤:“那如此说来,那只流落民间的瓷器,便是能够捉住凶手的重要证据。”他一顿,“当时惩戒除了你们二人,还有谁在场?”
“瑶华皇后的殿中宫人都在,不过这些年恐怕也都不在了。”
小北小声禀告:“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唯有一人还在。就是锦月夫人身边的随侍宫娥,静树姑姑,从前叫傅怀青。”
弘凌缓缓低声重复了这三个字,那二老妪却忽然睁大眼。
“正是她,傅尚宫,傅尚宫可以作证,奴婢二人没有说假话。”
李生路小声问弘凌还需不需要继续审问,弘凌微微勾唇。
“真相已近在眼前,何须再问。出宫,找瓷器!”
弘凌唇角冷笑一展,渐渐蔓延开来。原来天之骄子的母亲,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难怪太皇太后突然对自己亲近,定是现了什么。而那一日,太皇太后不是想说皇储之事,而是告诉众人真凶。姜瑶兰必是害怕,才铤而走险待太皇太后拿出
所有掌握的罪证时,一举烧毁。
李生路上前小声问:“殿下,锦月夫人将太皇太后当日遗留的先皇后金簪交换给了皇后,看来是早就知道了殿下母子是被冤枉,却选择了包庇他们。”
弘凌唇角的笑意一冷,而后消失不见,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上,转身离去,只道:
“随她吧。”
留下几个亲随在殿中面面相觑。李生路还有些不平:“锦月夫人怎能这样对咱们殿下呢,如何对得起咱们殿下这一番深情。”
兆秀若有所思,想起锦月抚育的两个孩子,道:“她,是对得起的。”江广轻蔑呵了声笑:“坏人自有天收,待过两日皇后母子从云端落入地狱,锦月夫人也会荣耀尽失,辛苦度日,竹篮打水一场空!”